溫璨拍了幾張,把相機還給她:「最近收穫多嗎?攝像技術有沒有進步?」
「你自己看不就好了?」
葉空說。
溫璨手一頓,她看著他的動作,莫名一抬眉:「怎麼?怕看到我的隱私?你以為我會背著你偷拍帥哥嗎?」
「就算拍了也沒什麼,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真的?」葉空不信道,「那我就把我的美男相冊發給你看看?」
「……」
路燈遙遙探上來,如此模糊的光線里,也依舊能看出男人臉上「你還真拍過?」的怔忪表情。
葉空噗一聲笑了:「你這個樣子倒是有點陰鬱大少爺的意思了。」
她把相機推回給溫璨:「看吧,沒有,除了你這世上哪還有能入我眼的美男?」
「……我也不是要聽這個。」
溫璨淡淡道:「我也沒有吃醋。」
「好好好知道了。」
溫璨:……
少女當真不管他,轉頭坐到了石欄邊高高的凳子上。
夜風沁涼,吹動她長發,把月色一樣白的側臉變得若隱若現。
溫璨拿著相機走過去,坐在她身旁,開始看相機里的照片。
一張張往前翻過去,白晝黑夜、清晨黃昏,時間毫無規律,內容也毫無規律。
時而是看不出來的天和雲,時而是路邊一抹落葉的倒影,有時還突然出現她手指的特寫——沒錯,就是中指。
溫璨:……
感覺自己被罵了。
於是轉頭看了葉空一眼。
葉空在一旁瞥了一眼,為自己辯解道:「我才不是那麼粗俗的人。」
溫璨就這麼看著她。
葉空只好順口解釋:「紋路。」
「什麼紋路?」
「你沒發現我這根手指指關節的紋路有點歪嗎?像沙漠裡下了暴雨,沙地變成了很多支流畫成的地圖。」
「……」溫璨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來,「太抽象了。」
「是你想像力不行啦。」
「比不上你們藝術家。」溫璨表示,但他看出來紋路是歪的了,還把葉空的手拉過來看了一遍真人版,確定真的歪一些後便問,「為什麼只有右手食指是歪的?」
「小時候被人用棍子砸的,那會兒只是痛了幾天,長大後才發現歪了。」
「……」溫璨本來都要放開她的手繼續看相機了,聞言下意識收緊了手掌,然後低下頭,無聲地盯著那根手指看了好一會兒。
葉空察覺到他的安靜,轉頭看他一眼,不由得笑起來:「你幹嘛?我一點感覺都沒……」
話音未落,她看到男人低下頭去,輕輕吻了吻那處擁有歪斜紋路的指背。
輕微的溫度、乾燥的唇瓣,再攜帶拂過手指的呼吸,一起隨著觸感鑽進了葉空的大腦里。
那感覺就像一條帶電的小魚苗,順著她的手指,酥酥麻麻地沿著血管一路竄進了心臟里,可待到她要去捕捉,卻又調皮的消失了。
她定在那裡,看起來很平靜地盯著男人有著柔軟黑髮的後腦勺,片刻後突然道:「本來不是罵人,中指被親的話真的會感覺很奇怪。」
溫璨:……
忍住甩開她手的衝動。
男人直起身來,有些無語道:「你有時候很會說話,有時候又完全是個浪漫過敏體質。」
「你還挺懂網絡術語的。」
「因為我是苦逼的寫代碼的,干我們這一行總是需要與時俱進。」
……
然後就陷入了沉默。
可他依舊沒有放開她的手。
在咖啡店無人的天台上,他們一同望著遠處越來越黑的夜色,肩膀和肩膀之間有一些若隱若現的距離,手卻在陰影中漸漸彼此交握,直到十指緊扣。
「要發呆到什麼時候?」
「我還想問你呢。」
「你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接吻。」
「……除了接吻就沒有別的?」
「別的你更不讓幹了。」
「咳咳——」溫璨險些沒被一口空氣嗆死。
他拒絕思考葉空想乾的別的是什麼,於是又低下頭去繼續看被遺忘的相機。
事實證明葉空的確沒有拍帥哥——她的鏡頭裡根本就沒有人類,頂多出現幾隻流竄的流浪貓和湖上的傻天鵝。
「內容都很特別,而且好看……」溫璨這麼說著,又補充了一下,「還有些眼熟。」
「哪裡眼熟?」
「構圖?」溫璨似乎也不能準確抓住這種感受,「還有這種上帝視角的風格——感覺不像是人類在拍生活環境,倒像個上帝派來的觀察員在觀察世界。」
「哪有你說的那麼玄。」
葉空眼神一動,心底暗道糟糕。
好在很快溫璨就翻到了唯一被她拍到的人類。
——那是上次在天台上搭帳篷時她拍的。
彼時照明燈像一輪夜色里亮起的橘色夕陽,就在溫璨腳邊,粗糙的渲染他的輪廓。
男人半蹲在地上,正在給帳篷綁帶子。
那神情說認真太刻板,說隨意太輕浮,就是介於兩者之間的,卻莫名令人著迷的安靜狀態。
鏡頭聚焦於他的側臉,他的嘴唇,他映著光的鼻樑和眼睛,而別的一切都模糊了——讓看到照片的人仿佛能透過鏡頭摸到他的骨頭和思想,又或者,這本身就是把持鏡頭的人在拍攝那一瞬所留下來的渴望。
因為他的沉默,葉空又湊過來看了一眼。
「怎麼樣?」
她的聲音在溫璨耳畔響起,絮絮叨叨的:「是不是跟別的很不一樣?是不是看起來很有感情?」
當然不一樣——如果說前面的照片看起來是一個置身世界之外的觀察者在觀察者在不含感情的觀察這個世界,那麼這張照片就是觀察者被毫無預兆地拉入了人間。
「連我自己都很驚訝。」
葉空又在說話了。
她年輕的音色里含著淺淺的笑,狀似不經意地繞在他耳邊:「你說,這是不是說明,我真的很在意你?」
「……可能只是你拍人都這樣。」
「那要我去拍別人試試看嗎?」葉空歪了下頭,有些苦惱,「但我好像沒有想拍的人類——在此之前我本來很討厭相機,也不喜歡鏡頭的。」
「為什麼?」
難道她知道那個相機的存在?
溫璨心想。
可葉空的回答卻出乎意料。
「因為留影對我來說毫無意義。」葉空淡淡道,「我小時候也在孤兒院拍過照片的——可每次回頭去看那些照片,都只是讓我更加深刻的知道自己和其他人的不同。」
「拍照不是為了記錄嗎?記錄感覺、記錄回憶、記錄當時的感情和心情——可我看到自己的照片,卻會有種那裡什麼都沒有的錯覺。」
葉空望著夜色,毫無起伏的說:「最嚴重的時候我曾懷疑自己是個鬼魂,天天問別人看見我沒有。」
她用餘光看了眼溫璨,又轉頭突然正面對著他,毫無預兆地道:「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這麼跳躍嗎?」
溫璨道:「什麼遊戲?」
「圍棋。」
葉空眼睛一眨,溫璨錯覺有星星在剎那間從她瞳孔里升起了。
他看見少女對他露出狡黠的笑:「我們來下圍棋吧,每吃一個子,就可以問對方一個問題——怎麼樣?」
已經從很多人那裡知道她下棋水平的溫璨:……
明知道她是欺負人,但還能怎麼辦呢?
「好。」他嘆息般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