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花盒那次,溫璨就隱約知道了葉空下棋很厲害。
這次見過園丁之後,更是對此有了清晰的認知——園丁說,秦悟一直都很執著地想在圍棋上打敗葉空,卻怎麼也辦不到。
雖然那時候年紀還小,隨後這些年她又根本不再碰,甚至直接說自己不會圍棋了——但溫璨想,天賦即在,她頂多手生片刻,卻肯定依舊是個極難對付的對手。
——他沒有輕敵的意思,因為覺得自己也有想問葉空的問題,所以從一開始他就使出了全力,即便是以前和爺爺對局他也從未如此凝神定心過。
但——
·
月色清寂。
大大的帳篷立在空蕩寬敞的水泥天台上。
篷布被拉開,四面都變成透明的塑料,夜色於是只與他們隔了一層燈光暈染的膜。
少女和男人在溫暖的燈光里盤腿而坐,無聲對弈。
普通的塑料棋子落在木質棋盤上,發出一聲聲清脆的輕響。
起初這聲音還不急不緩,有種悠然落子的輕鬆感,可隨著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落在棋盤的黑白子越來越多,聲音響起的速度卻越來越快了。
噠、噠、噠……
溫璨下著下著,漸漸的甚至快要忘了對面是誰。
直到他的白子被收走,發出第一聲不同於噠噠落子的動靜——好似在極速流轉又好似一直靜止不動的時間,這時才在他的知覺中猛地恢復正常。
而他抬起頭來,微微收縮的眼瞳像鏡子一樣映出對面少女的臉。
她「吃子」的姿態緩慢甚至優雅,卻又有種六親不認的陌生與攻擊性。
直到把吃掉的白子放在棋盤邊角,少女才出聲道:「你喜歡什麼顏色?」
「……」溫璨愣怔了好一會兒才答出來,「灰色。」
他隱約看到少女笑了。
隨後那人才抬起頭來——當真正與那雙漆黑的眼睛對視,他才發現自己剛才沒有看錯。
那就是攻擊性。
冰冷又肆意的、狂妄又冷靜,絕對的攻擊性。
那是一個完全陌生的葉空。
當她低下頭去,脖頸如天鵝般彎曲,整個帳篷、整個燈光所能映照的範圍,整個整個夜晚,都仿佛被無形又強勢地拖入了她的進攻領域裡。
——
「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況,但總之據說秦少爺從來沒從她手裡真正贏下一局,哪怕他高價找了很多圍棋大師來學習,甚至直接讓高手和她聯網對決,她都從來沒有真的輸過一次——就算有輸過,也是很明顯的放水。」
「但我不懂圍棋,我只遠遠偷看過一次……」
園丁在那個雨夜裡搖了搖頭:「說不好,但感覺和我平時見到的葉空完全不同。」
——
溫璨總算明白了這個「完全不同」是什麼意思。
就像畫畫時的葉空絕對不會被外物所打擾一樣,下棋時的葉空也同樣如此。
她大多數時候看著棋盤,偶爾也會抬眸掃過對手的表情——腦袋不動臉不動,只有眼皮掀起來,雖然那眼神輕描淡寫,卻有種被掃描進大腦的讓人毛骨悚然的錯覺。
溫璨無法再分神,連餘光都不再特別注意她的表情,但葉空的存在感實在是太強了——他從未從她身上感受到過這樣強烈冰冷的攻擊性。
心一亂,手下自然難免有失誤。
葉空毫不猶豫地再吃一子。
「你最喜歡的動物是什麼?」
「……沒有。」
不是鯨嗎?
葉空在心底竄過這個反問句。
可她只是沉默著繼續執棋,毫無感情地再次冷冷落下。
「你最喜歡的電影?」
「沒有。」
……
「你最喜歡的運動?」
「沒有。」
……
葉空突然停下來,她抬眸看向溫璨,無表情的道:「你還要繼續這麼心不在焉下去給我當老鼠玩嗎?——這麼想輸你可以直接投子然後回答我的一千個問題。」
「……」
這是溫璨第一次親身感受到葉空的毒舌,他毫無準備地感受到了瞬間的難堪,要不是控制能力夠強估計臉都要紅起來了——最後只是在昏暗中無聲紅了耳根,然後喉結滾了滾,乾巴巴地已讀亂問,「你有一千個問題那麼多嗎?」
「因為我對你好奇。」葉空還是用那樣冷淡的表情和語調,「一千個都不夠,我想問一萬個。」
「……哪有那麼多能問的。」
「你得吃我一子才有資格得到我的回答,現在,你已經倒欠我兩個子了。」
「……」溫璨默默握著拳盤坐在她對面,低頭看著殺氣極重的棋盤,自言自語道,「這難道也算一種情趣?」
「當然。」葉空居然回答了。
「……」
溫璨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開始集中注意力繼續把這種古怪的情趣進行到底。
——
「你最喜歡的作品是什麼?不分類別的。」
葉空又吃了一子。
大約是為了回饋這局古怪而認真的情趣,溫璨沉默了很久,才給出了回答。
「《銀河之花》。」
——
葉空第一次在下棋的時候突然被打破狀態。
她怔了一下,眼底如破冰般泛起淺淺的連自己也不知道的漣漪,然後抬起頭去。
這一回換做了溫璨不動不抬頭了。
他凝視著棋盤,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道:「不繼續嗎?」
葉空低頭。
棋局繼續。
——
帳篷里隨著時間流逝一直在升溫。
當溫璨額角開始有薄汗滲出的時候,葉空又開口了。
「你最討厭的作品是什麼?」
同樣是漫長的沉默,他給出了同樣的回答。
「《銀河之花》。」
——
這次葉空沒有停留。
噠噠的落子聲接連不斷的響起。
溫璨終於吃掉了她一個子。
沉默持續了大約一分鐘,他才道:「如果有一個最恨的人落到你的手裡任你處置,你會怎麼對待他?」
「……」
葉空緩緩抬起頭來。
對面,溫璨同樣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