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再見,再也不見
「趙全就是個蠢貨。」
俺答接到消息後,冷冷的道:「此人最擅長的便是裝神弄鬼,若真有什麼刀槍不入,他早已殺入了大同城。」
脫脫說道:「大汗,必須要給明人一個教訓,否則那些蠢貨會不安。」
那些蠢貨指的是不滿俺答的部族。
「吉能會去做此事。」
「是。」
俺答嘆息,「那是本汗的侄兒,而你是本汗的義子。你二人都是本汗的心腹,要齊心協力才是。」
「是。」
脫脫走出大帳,問了吉能所在,便去尋他。
吉能在喝酒,馬天祿作陪。
「趙全方才來求見我,說準備夜襲蔣慶之,我拒絕了。」吉能拿著羊腿撕咬了一口。
「他這是試探。」馬天祿說道:「若夜襲失敗,總得有人來背鍋。」
「明人都是這等狡猾之輩嗎?」吉能問道。
馬天祿說道:「蠢貨也多。」
「那麼,如蔣慶之這等人有多少?」
馬天祿默然良久,「不多。」
「我喜歡說實話的人,你很好。」吉能突然喝問:「誰?」
帳外有人進來,是脫脫。
「脫脫。」吉能笑道:「若是不怕我下毒,那便喝一杯。」
「正好口渴。」脫脫坐下,自己給自己倒酒,然後舉杯,「大汗的意思,給明人一個教訓。提振一番心氣。」
「可能死人?」吉能問道。
「只要不是我們動手就好。」
馬天祿撫須微笑,「記得附近有個絕地?」
「那裡能做什麼?」脫脫問道。
馬天祿說道:「狩獵之前,雙方會令人去查探獵場,到時候……」
脫脫眸子一亮,一飲而盡。
吉能微笑道:「我的謀士如何?」
脫脫放下酒杯,看著矜持的馬天祿,說道:「漢兒總是背棄了自己的母族,才會變得厲害。」
馬天祿笑容不變。
「城府不錯。」脫脫有些意外,「你就不覺著羞恥?」
馬天祿微笑道:「誰能讓我一展所學,誰便是我的主人。」
脫脫哈哈一笑,起身道:「我明白了,唯有不要臉,才能肆無忌憚的出謀劃策……比那等瞻前顧後的蠢貨強多了。」
「正是如此。」馬天祿點頭。
脫脫看著他,「不過,我依舊看不起你這等人。」
馬天祿笑道:「我是吉能的人,無需別人認可。」
脫脫掀起帘子,回身道:「對了,看著蔣慶之,你可曾覺著嫉妒?」
馬天祿的臉終於繃不住了。
「住口!」吉能冷笑,「你若是來挑釁的,那麼,我可以與你一戰。」,他按著刀柄作勢起身。
脫脫大笑而去。
……
「伯爺,那邊問咱們何時去查看獵場。」
有人來稟告。
蔣慶之說道:「讓顏旭和秦源抽調些人手去看看。」
狩獵結果關係到此次出使的成敗,不容有失。
可去的人直至晚上都沒回來。
顏旭和秦源來請示蔣慶之。
「定然是俺答下了黑手!」有人怒道。
蔣慶之卻搖頭。「俺答是個驕傲的人,若是要動手,他不會等到現在。」
「那他們去了何處?」
第二日,蔣慶之讓人告知脫脫,說自己要去尋找失蹤的將士。
「貴使只管去。」脫脫很爽快。
回過頭,他對身邊的人說道:「那個馬天祿手段不錯,吉能那個蠢貨卻沒用好他!」
「趙全那裡漢人不少,要不招攬一些過來?」有人建議。
「且再看看。」脫脫說道。
那邊,蔣慶之等人按照獵場路線進山。
「小心!」有人指著右側山坡說道:「這裡有些滑坡的跡象。」
蔣慶之見前方一片山坡都有些懸空,樹根甚至都空懸在外。
地面有些淤積,可見這裡曾發生過泥石流或是塌方。
「他們會留下記號。在這裡!」
順著記號,眾人一路進了山谷。
山谷兩側怪石嶙峋,偶有植被,也是奇形怪狀的。那些石柱圓潤發黃,像是放置久了的蘿蔔。
地面鋪滿鵝卵石,莫展突然蹲下,「伯爺!」
蔣慶之過去,莫展說道:「這是狼的糞便。」
蔣慶之看到了,他抬頭,目光延伸……
「有血跡!」
孫重樓跑過去,撿起了一片布料。
「是咱們的東西。」陳堡面色凝重。
再往前,前方突然逼仄。
「有屍骸!」
前方散落著一些屍骸,皆是明軍甲衣。
「這裡有狼屍!」陳堡跑了過去,突然喊道:「是馬老五!」
蔣慶之止步。
陳堡緩緩回頭看著他,眼神悲慟,「伯爺,是咱們的兄弟!」
蔣慶之目光轉動。
周圍狼屍三十餘,而明軍屍骸二十餘,大多被啃噬,許多地方都露出了白骨。
「伯爺。」莫展過來。「這些兄弟……」
「有人引著他們來了這裡,隨後引來了狼群。馬老五他們想逃,可跑進來卻發現此處乃是絕地。他們並未放棄抵抗,不愧是我大明勇士。」
蔣慶之走到馬老五身前。
馬老五的臉被撕咬的一片狼藉,眼珠子也掉在了一邊。
「我不知是誰做的這一切,但我會把這一切歸咎於俺答部。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他轉身就走,「收攏兄弟們的骸骨,燒了帶回去。」
大營西面三里,便是明軍的營地。
一堆堆篝火燃燒著,屍骸在火焰中漸漸融化……
蔣慶之看了一眼,轉身進了帳篷。
徐渭和胡宗憲相對一視。
「老師這是怎麼了?」周夏問道。
「不知。」徐渭搖頭。
胡宗憲走到帳篷外,輕聲道:「伯爺。」
「老胡啊!」
胡宗憲掀開帘子進去。
地上有個蒲團,蔣慶之就坐在蒲團上,看著神色平靜。
「我一直以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今日我才知曉,我錯了。」蔣慶之緩緩說道:「長久的順風順水,令我失去了警覺,有些自大。否則我就該讓人在後面跟著那些兄弟,或是要求對方多提供些人手陪同。」
「人總是會犯錯的。」胡宗憲坐下,「比如說我,當初一心想謀取要職,可卻不得其門。後來心一橫,覺著只要目的高尚,那麼過程髒污些也無所謂。於是我便投靠了嚴黨……
後來的一切都是報應。若非伯爺,我此刻大概還在大同城中被張達羞辱。」
「可我犯錯的代價卻是那二十多兄弟的性命。」
蔣慶之說道:「我需要靜靜。」
胡宗憲起身,「是。」
他走出帳篷,徐渭指指裡面,胡宗憲過來低聲道:「伯爺在自責。」
周夏一怔,「老師為何自責?」
胡宗憲搖頭,「我也不知。」
徐渭一臉古怪之色,「人人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伯爺也是經歷過幾次廝殺的人,怎地……」
……
「我一來便反客為主,令俺答麾下灰頭土臉。我志得意滿,所以,我輕敵了。」
「在大明,我也是順風順水,於是我敢衝著天下士大夫挑釁,敢群嘲嚴黨,可卻忘了,若非道爺在……」
蔣慶之拿出藥煙,點燃後,深深的吸了一口。
「我的墳頭草怕是有三尺高了。」
蔣慶之覺得這是上天的提示。
「鼎爺,這是你的安排嗎?」蔣慶之一直覺得這一切好似有跡可循。
那斑駁的銅綠依舊如故。
蔣慶之突然苦笑,「好吧!我不想找藉口,沒錯,我有些慌了。」
昏暗中,菸頭閃了一下。
「就在看到那些屍骸的時候,我怒不可遏,那一刻,若是俺答在側,我恐怕會忍不住拔刀。可……這不像我啊!」
「在南美的時候,我能冷靜看著麾下戰死而毫不動容。哪怕來到了這裡,三度經歷廝殺,我也能看著那一排排將士前仆後繼倒在敵軍馬蹄之下而冷靜依舊。可今日,我卻發現自己有些失控了。」
「我有些害怕,莫名其妙的害怕。」
「我不知自己在擔心什麼。總覺著……看著徐渭他們,會有些心虛。」
「鼎爺,我覺著自己就像是一個怪物,潛入到了這個世界。我一直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而就在先前,我卻忘記了那種排斥感,那一刻……」
昏暗中的菸頭猛地閃亮。
「那一刻,我覺著自己便是這個世界的人。」
「可我不是,我一心就想回去,鼎爺,你可以證明我一心就想回去!」
昏暗中,菸頭不停的閃亮著。
「我有了妻子。」
「還會有孩子。」
「我若是回去了,他們怎麼辦?」
「那個世界我還留戀什麼?」
「爹娘?他們如今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對於我的失蹤,他們會有些傷感。不過也就是一陣風。他們並非只有我一個孩子,不是嗎?」
「那麼,我回去幹啥?為了WiFi,還是為了外賣?」
「可這裡有什麼值得我留下來?」
菸頭猛地閃亮。
「有道爺,有狡猾卻重情的景王,有小悶騷的裕王,還有那個憨憨的小侄女女。還有……老紈絝。
以及夏言那個老頭兒,還有張達,肖卓,周夏……當然,最要緊的是,還有那個女人,和我一樣喜歡鑽小巷子的女人。」
「說來鼎爺你不信,我想哭。」
「也不知為啥,就是鼻頭反酸,像個娘們般的脆弱,很丟人。」
「我想,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大鼎緩緩轉動著。
「那麼,留下來?」
「可我活不到三百歲,看不到大明國祚被我延續到五百年的盛況。」
「我只能蹲在墳頭上,看著那萬家燈火,看著那些人來掃墓。
我的墓碑上會寫著什麼?
這裡是大明中興的奠基人,大明長威伯蔣慶之之墓?
娘的!我突然發現,這份事業,好像挺牛筆的啊!」
蔣慶之起身,走到帳篷布簾那裡。
他緩緩回頭,「我竟然忘記了道別,真是失禮了。」
他微微頷首。
「再見!」
他人停頓了一下。
「再也不見!」
掀開布簾,陽光一下湧入。
蔣慶之看著那些神色焦慮,在等待著自己的人們,露出了笑意。
胡宗憲,徐渭,周夏,顏旭,秦源,陳堡……
左右呢?
孫重樓,莫展……
蔣慶之無聲的道:
「你好,大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