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心軟,賭注
「明人死了二十餘人。」吉能稟告道。
俺答在一份文書上簽名,遞給一個文官,「告訴他們,本汗也想建城,可當下財力物力皆不濟。」
「是。」文官欲言又止。
「可是有人不滿?」俺答問道。
文官說道:「有人說……若是不建城,便形同於流寇一般。」
俺答看了吉能一眼,「吉能,你以為如何?」
吉能說道:「若此刻建城,耗費的錢糧不少。且需要許多工匠。」
「不夠嗎?」文官問。
「差得遠。」吉能毫不客氣的道:「那些蠢貨只看到了住在城中的好處,卻看不到因此帶來的壞處。若是定居下來,不出二十年,勇士們便會忘記如何騎射。」
俺答擺擺手,文官告退。
「其實,本汗是想建城。」俺答眸色幽幽,「那位大汗雖說向本汗示好,可骨子裡卻看不起本汗,說本汗竊據汗位……那個蠢貨,難道本汗的汗位不是他賜予的嗎?」
「那就是個被架空的蠢貨。」吉能毫不客氣的嘲笑著那位過世了一年多的蒙古大汗。
「建城是一個象徵,吉能。」俺答說道:「我們需要一個象徵來凝聚那些部族。四處遊牧是更符合我們的傳統,但許多時候,我們必須做出妥協。」
「可缺了許多東西!」
「白蓮教那些人說會幫忙,另外,趙全等人一直在本汗的耳邊嘀咕,說建城所缺之物,在大明那邊應有盡有。」
「可惜了。」吉能說道,「我們此刻需要休兵。」
「是啊!」俺答喝了一口茶水,蹙眉不滿的道:「這茶很苦澀。」
「南邊有好茶。」
「所以,通商之後,用牛羊和毛皮能換取許多我們緊缺之物。」俺答說道:「這也是本汗願意休兵的緣由之一。」
「可氣的是,明人竟然不許明著通商。」吉能冷笑,「說是暗中各自輸送貨物,欲蓋彌彰。」
「不,這是可攻可守。」俺答輕聲道:「吉能,不要小看我們的敵人。暗中輸送貨物,一旦有不妥,明人隨時都能切斷貿易。」
「可明著通商也能!」
「所謂的中央之國,最要緊的是面子,也就是堂堂正正。」俺答笑道:「不過當今明皇卻不同。俗話說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明皇卻毫不在意這個,不但斬殺本汗的使者,還令傳首九邊。」
「明皇執拗。」吉能笑吟吟的道:「且和臣子們鬧的不可開交,乾脆躲進西苑不出頭。」
「我們應當慶幸明皇和臣子們鬧翻了,否則兩者聯手,吉能,一個對我們仇視,且執拗的帝王,他會一直盯著我們,傾力對付我們。所以,我們應當感激那些臣子。」
「那些明人的士大夫嗎?趙全說大多是些不要臉,且貪婪的蠢貨。」
「對手的蠢貨越多,對我們越好。」俺答說道:「那個蔣慶之就是個聰明人,這樣的聰明人吃了虧,他第一件事想著的必然是報復。」
「是狼群圍殺了他的麾下,有本事他便去尋狼群復仇。」吉能笑道:「不過在此之前,我以為應當安慰他。」
「請他來。」俺答拿起一份文書,吉能起身告退。
他去了蔣慶之駐地。
「伯爺,吉能來了。」
徐渭進來,便看到蔣慶之在帳篷里……好像在玩泥巴。
黑色的,黃色的……
蔣慶之抬頭,「我這便來。」
他拍拍手,小心翼翼的把那一堆『泥巴』裝在罈子里。
而這些泥巴的原材料,便是他出京前採買的,裝了幾大車。
「吉能!」
「長威伯!」
二人笑吟吟的拱手。
「大汗聽聞了那件事,很是遺憾。」吉能說道。
「多謝。」蔣慶之含笑道。
周夏在看著老師,耳畔徐渭在噴吐毒液,「記住了,無論你與誰有仇,無論多大的仇,一旦涉及到正事,你都得把那些心思收起來,甚至忘掉仇恨。否則你走不遠。」
「我知。」周夏以前一直是個傳統的讀書人,出仕後也一直在翰林院,不是讀書便是給裕王授課,可以說閱歷這一塊是最弱的。
徐渭說道:「你的老師此刻恨不能宰了吉能,可你看,他笑的多開心!」
蔣慶之笑的不但開心,而且真誠。
「如此,便嘮叨了。」
蔣慶之愉快的接受了俺答的要求,準備去赴宴。
接近大營時,一隊衣衫襤褸,步履蹣跚的奴隸緩緩走來。
蔣慶之止步。
前面的奴隸抬頭,看到蔣慶之等人的衣裳和甲衣後,有人尖叫,「是朝中來人了,是來贖我們的嗎?」
那些奴隸抬頭,數騎疾馳而來,一頓皮鞭抽的那些奴隸紛紛躲避嚎哭。
但一雙雙帶著期冀的眼睛,卻依舊死死地盯著蔣慶之。
蔣慶之微笑道:「是明人?」
「是。」吉能笑的更開心:「大汗的使者被傳首九邊,大汗說,這是他派出去的人,自取其辱他認了。
而這些奴隸雖說要做苦力,卻能活下來,可見大汗仁慈,長威伯以為呢?」
蔣慶之微笑著。
吉能一邊窺看他,一邊說道:「這些年我們帶來了不少俘虜,聽話的都分給田地,為大汗耕種,長威伯看到的這些都是不聽話的。他們會做苦力……大約五六年,再往後便瘦骨嶙峋,不堪用了。」
蔣慶之看著他,「多謝解說。」
前方一個中年奴隸跪下,「大明邊軍陳校,拜見貴人。」
一個騎兵衝過來,舉起皮鞭想抽打。
「住手!」吉能喝住了騎兵,然後,他緩緩退後一步。
蔣慶之站在那裡。
一個個奴隸跪倒。
「大同李九,見過貴人。」
「宣府王虎,見過貴人……」
一個個奴隸生澀的說著久違的籍貫和姓名。
陳校抬頭,「敢問貴人,可是來贖回我等的嗎?」
蔣慶之默然。
身後不遠處陳堡雙拳緊握,咬牙切齒的道:「我恨啊!恨自己無能!恨大明無能!」
莫展閉上眼睛,「我們該救他們。」
「可如何救?」陳堡說道:「難道搶?這裡一萬精銳騎兵,咱們才兩千五,一旦合圍,別說是救他們,咱們也會全軍覆沒。」
「伯爺……看看伯爺可有法子。」
蔣慶之走到了陳校身前,「本伯回去後,會稟告陛下,為你等籌謀。」
「竟然不是嗎?」陳校垂首,「是了,小人被俘罪該萬死,本不該還有活命的念頭。」
蔣慶之拍拍他的肩膀,他看到了一個背著孩子的婦人,就走過去。
婦人抬頭,「貴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孩子看著三四歲,餓的不行,嘴裡含著的好像是草根。
「石頭。」蔣慶之回身,孫重樓把包袱拿來,蔣慶之拿出了乾糧,一半給了婦人,剩下一半,都分給了些看著身體虛弱的奴隸。
「此刻吃完。」蔣慶之說道。
他就站在那裡,一個騎兵過來,幾個奴隸惶然躲避。
「臥槽尼瑪!」蔣慶之突然暴怒,他搶過徐渭手中當做是拐杖和護身兵器的棍子,一棍子就把騎兵抽落馬下。
慘嚎聲中,蔣慶之把棍子遞給徐渭。
然後笑道:「我若是打折他的腿,俺答汗可會抱怨?」
吉能微笑:「長威伯不怕可汗報復?」
「你大可試試。忘了告訴你。」蔣慶之看著吉能,「主持與俺答部貿易的人,正是本伯!」
吉能眸子一縮,揮揮手,兩個隨從過去,把那個好似跌斷了腿的騎兵架走。
蔣慶之就等著這些奴隸吃完了乾糧,這才回身:「走吧!」
見到俺答時,酒宴已經準備好了。
酒過三巡,吉能舉杯說道:「可惜那些勇士了。」
蔣慶之喝了一口酒,蹙眉,覺得太特麼難喝了,他問道:「那支狼群可能剿滅?」
吉能說道:「那支狼群有數百頭野狼,為首的狼王頗為狡猾。過往在此狩獵時,大汗也曾想伏擊滅了它們,可數度出手都被那頭狼察覺避開。」
脫脫看了吉能一眼,「大汗甚至懸賞百匹好馬,只求能剿滅狼群。不少部族在圍獵時出手,從未成功過。長威伯……」
吉能笑道:「不是大汗不肯出手,而是……哎!」
脫脫說道:「長威伯用兵了得,可有法子?」
徐渭坐在後面,對胡宗憲說道:「這二人一唱一和,這是想把伯爺套進去。」
「伯爺坑人手段了得,他們不過是白費口舌。」胡宗憲舉杯,徐渭搖頭,「這酒真難喝。」
蔣慶之嘆息,「我倒是有些把握。」
眾人一怔。
吉能笑道:「是嗎?幾分?」
「七八九分總是有的吧。」蔣慶之看著有些信心不足。
脫脫說道:「要不打個賭?也算一件樂事不是。」
蔣慶之問道:「賭什麼?」
吉能說道:「我看……要不就賭貿易吧!若是長威伯不能滅了狼群,大明當公開與咱們貿易,而不是私底下形同於走私。」
脫脫嘆道:「明皇執拗,長威伯這裡……怕是也為難。」
「何必激將?」蔣慶之冷冷的道:「我若答應了,可你等能拿出什麼賭注?」
吉能看了一直作壁上觀的俺答一眼,俺答喝了一口酒水,「貴使想要什麼?」
「俺答汗既然懸賞百匹好馬,那麼,若我能滅了狼群……」
「保證每一匹馬都能讓你等眼饞。」有人譏誚的道。
蔣慶之盯著俺答,俺答莞爾,「此乃小事。」
「是嗎?那麼,先前本伯看到千餘奴隸……若我贏了,便把他們送還大明!」
俺答眸子一冷,「你要奴隸作甚?」
「我只問,可否!?」蔣慶之眸子裡多了冷意。
氣氛有些緊張。
莫展手握刀柄,孫重樓卻拿著羊腿在啃,一邊啃,一邊看著俺答的脖子。
「你盯著他的脖子作甚?」周夏問道。
「看看哪裡好下手!」
俺答突然一笑,「如此,便依你!」
帳內氣氛驟然一松。
若是能公開貿易,不但節省了許多成本,而且還能打臉明皇……當初動輒斬殺俺答使者,如今卻笑吟吟的恭迎俺答的商隊。
蔣慶之伸手,「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兩隻手輕輕拍了一下。
蔣慶之起身,「回了。」
這人竟然如此迫不及待?
吉能看了俺答一眼,起身相送。
晚些他回來,脫脫正在笑,「……那狼群狡猾,多番絞殺都無用。蔣慶之此人據聞跋扈,沒想到竟然為了奴隸而心軟了。」
「他是想立功。」吉能坐下,「那狼群咱們曾多次絞殺,各種手段都使盡了,依舊無可奈何。蔣慶之就那點人馬,他必輸無疑。」
「等歸去後,惱羞成怒的明皇自會收拾他。」俺答說道:「記住,不要弄什么小動作,省得他不認帳。」
「大汗放心。」
……
蔣慶之一回去就閉關了。
大帳里,他小心翼翼的把一些粉末混合在一起,滿頭大汗的攪拌著。
不知過了多久,他喊道:「石頭!」
「少爺!」
孫重樓進來。
蔣慶之招手,「來,力氣活。」
孫重樓接手了粉碎和攪拌的任務,乾的輕鬆之極。
「娘的,你這一身力氣哪來的?」蔣慶之揉著自己發酸的手臂,很是羨慕。
「少爺,這是什麼?」孫重樓問道。
「雷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