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第二隻靴子終於落下
吃完飯,徐渭在觀察著那些民夫,以及他們的孩子。
按理吃完飯後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但一刻鐘後,徐渭就看到民夫們起身去了工地。
沒有人誰組織,沒有誰帶頭,就那麼自然而然的出發了。
那些孩子跟在後面,年紀大的跟著一起幹活,年紀小的便做些雜活。
「這些孩子可有報酬?」莫展問準備打盹的郭興。
郭興打個哈欠,「並無報酬。」
徐渭看到了張居正。
二人見禮,張居正指著工地說道:「熱鬧非凡啊!」
徐渭點頭,「可不是。這勢頭……不小。」
這勢頭可不就是蔣慶之說的勢嗎?
勢,民心……
還有蔣慶之所說的那句話,徐渭突然問道:「叔大可知大明何以能立國?」
張居正以為這廝是在考教自己,心中難免傲氣發作,淡淡的道:「蒙元殘暴不仁,以至於民不聊生。天下人早已忍無可忍。太祖高皇帝興義兵,天下景從……」
「天下景從。」徐渭喃喃的道,突然身體一震。
「大勢!」徐渭低下頭,眼中閃過異彩,但旋即湮滅。
那個念頭被他死死的壓了下去。
「文長兄何為問這個?」張居正不客氣的道。
徐渭乾咳一聲,「叔大以為當下大明如何?」
張居正從進了翰林院後,就一直藉助著觀政的機會,在觀察著這個大明,對此有自己的見解。
「流民日增,財賦不足,吏治糜爛,軍隊無能……恍若前宋末,岌岌可危。」
「若再照著這般下去會如何?」
「文長兄這是要考教張某嗎?」張居正壓不住火氣了。
徐渭驕傲,張居正更驕傲。
二人相對一視,徐渭輕聲道:「若是到了民不聊生的境地……」
「有人登高一呼。」
兩個驕傲,且膽大包天的傢伙相對一視。
「文長兄之意……」張居正眼中閃爍著歡喜的光芒。
就如同後世發現了行走的五十萬。
你以為老子不知曉你想套話?徐渭心中冷笑,覺得張居正小覷了自己。「這個民不聊生的境地是誰帶來的?」
「你是說……儒墨之爭?」張居正何等聰明,馬上就知曉了徐渭這番話的用意,心中的警惕隨即散去。
「如今儒家勢大,墨家看似岌岌可危。可今日我卻發現,不知從何時起,不,就是從此刻起,從這些人的身上,我看到了一股勢。」
徐渭指著那些民夫,「這股勢當下還很是孱弱。」
「可當墨家默不作聲的做出成就,和嗓門看似很大,卻只知曉空談的儒家相比……天下人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孰優孰劣。」
「這也是你張叔大願意改投伯爺門下的原因之一吧?」
張居正默然。
他這等聰明絕頂之輩,若非看到了大勢,怎會逆流而動?
「大勢如潮!」徐渭唏噓道:「誰在逆流而動?」
……
「那邊有消息來了。」
韓瑜急匆匆進了書房,正在打譜的楊清抬眸,「誰?」
「蘇州府那邊。」韓瑜興奮的道:「那些人果然了得,工部官吏死了兩個,弄了沼氣池的百姓死了一戶。」
「好!」楊清把手中棋子重重拍在棋盤上,「就在這麥收時節,這一下當讓翹首以盼好消息的墨家和蔣慶之等人出其不意!」
……
「所謂勢,便是由天下人心組成。而這股勢的形成卻需長久培植。蒙元為何失勢?便是執政不力,壓制天下人所致。
太祖高皇帝起兵正當其時。蒙元失去了民心這股勢,正好被大明接了去。
有了這股勢,才有了太祖高皇帝驅逐韃虜,恢復中原的偉業。
勢在,江山在勢去,國破君亡。」
書房裡,蔣慶之的聲音不斷傳出來。
楊錫站在門外,眯眼輕聲道:「妙啊!」
「表叔,這便是人心向背。」裕王說道,「也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對。」蔣慶之壓壓手,示意他坐下,「所謂的道,實則便是民心。而要想獲得民心並不簡單。」
景王舉手,「表叔,歷朝歷代都是由盛轉衰,其中可見到的弊端便是百姓失地,軍隊糜爛,吏治糜爛……」
朱時泰說道:「二叔說這是規律,可要如何才能擊破這個規律?難道每次都要廝殺一番,殺的十室九空,改朝換代了,才能重頭開始?」
這個問題很是尖銳,幾個弟子都陷入了沉思中。
所以我來了……蔣慶之無聲的道。
腦海中,鼎爺突然加速了一瞬,若非蔣慶之無意間在感知著,壓根就無法察覺。
這是啥意思?
——不會是系統又崩了吧?鼎爺!
大鼎銅綠處,紫意緩緩釋放著,仿佛在嘲笑蔣慶之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
「……要想民心一直在,就得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這話倒是沒錯,可如何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
「這不就是咱們要做的事兒嗎?」
「表叔已經在做了。」
「不,是墨家。」景王看了朱時泰一眼,「小子,莫要信口開河。」
什麼表叔已經在做了,這話傳出去,儒家那幫子人保證會如獲至寶,隨即彈死蔣慶之。
朱時泰撓撓頭。「這不是沒外人嗎?」
「少爺,宮中來人了。」孫重樓進來說道。
「你等自行辯駁,不過不可動手。」蔣慶之告誡道,「特別是老四,不許攛掇。」
五個弟子中,周夏老成,朱時泰智商差些意思,馬芳一般不參合他們之間的爭鬥。唯有裕王兩兄弟時常玩一個叫做『智商大比拼』的遊戲。
而犧牲品往往就是朱時泰。
蔣慶之去了前院,宮中來的竟然是張童。
「長威伯。」張童說道:「陛下急召。」
「可說了何事?」蔣慶之問道。
張童搖頭。「咱知道,不過黃太監說了,此事不可對外說。」
我都要為此進宮了,是外人嗎?
蔣慶之看著那澄淨的目光,笑道:「也好。」
到了宮中,蔣慶之見落葉遍地,不禁嘆道,「多好的風景,擱這白瞎了。」
道爺漸漸走出自設的牢籠,但依舊習慣在永壽宮中修煉和處置朝政,偶爾出來溜達一圈,也就是做個意思。
後世宅男見到這樣的道爺,定然會驚呼知己。
「長威伯,這些都是有數的。」張童警惕的看著他,「陛下說了,下次你再偷盜花木,就……就……」
「就什麼?」蔣慶之笑道。
「就把你家廚子給抄沒了。」
臥槽!
道爺好狠的手段……那廚子可是蔣慶之辛苦培養出來的,老紈絝等人垂涎已久,但凡蔣慶之開口,按照老紈絝的說法,千金易之!
連看似最老實的裕王偶爾都嘟囔,說若是這個廚子進宮,他保證一年能胖十斤。
見到道爺時,蔣慶之本想拿廚子開個玩笑,可卻見邊上的嚴嵩面色凝重
蔣慶之突然一怔,「元輔怎地廋了許多?」
「是嗎?」嚴嵩摸摸臉頰,感覺少了許多贅肉。
「人老廋了好。」道爺淡淡的道,「說吧!」
嚴嵩說道:「就在先前錦衣衛送來密報,蘇州府那邊天降雷霆,引發沼氣池爆炸,當場炸死了工部兩名官吏,建沼氣池的那戶人家……也盡數被炸死。」
「怎地這麼不小心?不對。」蔣慶之突然眸色一冷,「那沼氣池就算是爆炸,也不至於盡數炸死。」
「正是如此,可密報卻說並無傷者。」嚴嵩惱火的道:「此事看似不大,可若是傳開了,天下多少農戶會對沼氣池望而卻步?」
「百姓蒙昧。」崔元開口,「若是得知此事,再多好處也不肯建造沼氣池。」
「朕前陣子讓人去京畿一帶巡查,說今年用了沼氣池的農戶,增收不在話下,最少一成。天下若是盡數鋪開,每年增收的糧食不但能讓百姓吃飽飯,更是能充實各地糧倉。」
嘉靖帝眼中多了冷意,「此事一出,天下農戶裹足不前,誰得了好處?」
「定然是有人在弄鬼。」崔元仿佛和蔣慶之是鐵桿盟友,「陛下,臣以為,當下最要緊的是壓住消息,不可任由謠言四散……影響民心。」
「這是勢。」嚴嵩幽幽的道:「若是老夫所算不差,此刻消息大概也傳遍了天下!」
「陛下,陸炳求見。」
陸炳急匆匆進來,剛行禮,道爺說道:「說事。」
道爺少有這等失態,眾人卻覺得理所當然。
一成糧食會給大明續命多久,在這裡的君臣都一清二楚。
嚴嵩一黨需要這個政績來反擊,來站穩執政的腳跟……看,自從我嚴嵩執掌政事堂以來,這個大明蒸蒸日上。
誰特麼敢說我嚴嵩是奸佞,天下人能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他!
而道爺也需要這個近乎於祥瑞的政績來反擊士大夫。
崔元同樣如此。
這一刻,君臣齊心。
陸炳抬頭,「錦衣衛密報,京師及周邊如今有傳言,說墨家的沼氣池乃是歪門邪道,得罪了上天,引來天罰……蘇州府那邊有神靈降下雷霆,劈死了工部官吏和建造沼氣池的農戶一家子……」
眾人看向嘉靖帝。
嘉靖帝眸色深沉,「朕才將獲知消息,這消息就傳的到處都是,可見這是蓄謀已久,有備而來。」
嚴嵩深吸一口氣,「陛下,此事當馬上查辦。」
「臣附議!」崔元第一次主動請纓,「臣請前去蘇州府!」
道爺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慶之……」
蘇州府嗎?
蔣慶之上前,「臣在!」
葉氏,原身,發配……無數往事在蔣慶之腦海中閃動著。
「你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