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殺威棍,出其不意
蔣慶之一直在等著對方出手,就如同等著樓上最後一隻靴子落地的失眠者。
如今靴子終於落地了,竟然落在了他的出生地蘇州府。
回到家中,蔣慶之把幾個智囊召集到了書房。
「這是挑釁!」徐渭冷笑,「他們故意把事兒弄在蘇州府,便是想打伯爺的臉。」
「按理鄉里鄉親的,哪怕有些不情不願,也該支持慶之。如今此事一出,蘇州府那些農戶怕是會率先反對沼氣池。」夏言撫須,老眼中多了厲色,「這手段老夫熟,就是那些道貌岸然之輩最擅長的。」
「若是把這股子精神頭和謀劃本事對外,大明何至於此?」胡宗憲嘆道。
蔣慶之抖抖菸灰,「錦衣衛才將密報,這事兒就傳的到處都是。可見這些人蓄謀已久,此刻一同發難。隨後想來京畿一帶的農戶都會群起反對。」
「伯爺。」孫不同進來,「城外的莊子來人請示,那沼氣池……」
連特麼自家莊子都怕了,可見那些人手段的成功。
蔣慶之說道:「讓富城去處置。」
富城的處置方法很簡單,「不干就滾!」
韓山隨即來請罪。
蔣慶之沒見他,富城敲打了他一番,然後問了附近農戶的反應,這才去稟告蔣慶之。
「聽聞有天譴,那些農戶都怕了。有人不舍沼氣池帶來的好處,可有人在攛掇,說就算是多收三五斗,可神靈一旦震怒,降下災禍……是多吃一口飯要緊,還是小命和兒孫要緊?那人就怕了。」
「伯爺,此事必須急辦。」胡宗憲說道:「他們會在各地造言,攛掇威脅那些農戶放棄沼氣池,最怕的是農戶會搗毀沼氣池,如此今年施肥怕是就趕不上了。」
這便是大局觀。
「我知。」蔣慶之說道:「陛下已經令錦衣衛四處傳話,說朝中派人去蘇州府處置此事。若真是神靈震怒,那自然該如何就如何。若是有人作祟,誅殺!」
道爺本想說族誅,但卻被嚴嵩勸阻了。老嚴擔心這事兒若是查不清,儒家反撲,蠱惑道爺反過來族誅他嚴嵩,當然,蔣慶之也跑不到。
「此舉可暫緩局勢,但不持久。」徐渭說道。
「明日我就出發。」蔣慶之起身對胡宗憲說道:「我出發之後,家中老胡多看顧。特別是城外工地。」
「伯爺放心。」胡宗憲看了在沉思的夏言一眼,「有夏公坐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夏言抬頭,「慶之。」
「您說。」蔣慶之走到了門口。
「蘇州人對你如何看?」
「贅婿之子。」蔣慶之用四個字來回復夏言。
贅婿之子是蔣慶之身上的標籤,儒家眾人也時常用這個標籤來攻擊他。
贅婿,賤人也!
蔣慶之不過是賤人之子!
蔣慶之回身,夏言說道:「蘇州府的官吏、豪紳,乃至於士大夫……大概是天下最……」
「最瞧不起我的那一批人。」蔣慶之淡淡的道:「故而他們把地方選在蘇州府,不但要打臉,更是有這麼一層謀劃在裡面。蘇州府雖說我的出身地,卻不是我的主場!」
主場這詞夏言不懂,但聽出了蔣慶之話里的味兒,「你知曉就好,此行怕是會多不少對手……」
蔣慶之微笑道:「我期待備至!」
……
「去的是誰?」
豐源樓,楊清二人在等消息。
陳湛搓搓被秋風吹的有些乾燥的臉,「是蔣慶之。」
「果然是他。」韓瑜笑道:「那些人把地方選在蘇州府,便是要抽他的臉。」
「我有個老友在蘇州為官,他說蘇州府官吏和豪商,包括士林,都看不起蔣慶之這個贅婿之子。」楊清幽幽的道:「他去蘇州府……難上加難。」
「這不是好事嗎?楊公為何不樂?」韓瑜笑道。
楊清笑了笑,「樂極了,便在想蔣慶之當如何面對這個局面。」
……
蘇州府。
和北方不同,秋季的南方看著卻生機勃勃。
蘇州知府楊昌河在府衙前下馬,見同知黃靖在焦急等候,便問道:「可是京師有消息?」
黃靖點頭,「京師快馬來報,此次下來處置此事的正是蔣慶之。」
「那個贅婿之子嗎?」楊昌河眯眼輕聲道:「他來了,想來蘇州府會很是熱鬧。」
「府尊,蔣慶之凶名赫赫,不可小覷。」黃靖身材魁梧,但聲音卻頗為輕柔悅耳。
「令人把消息傳遞下去。」楊昌河進了府衙,一邊走一邊說:「蔣慶之初來乍到,定然會下去勘察,讓那些人再仔細琢磨一番,若是留下了蛛絲馬跡,休怪本官翻臉不認人。」
「府尊放心,那地方都被他們翻檢過了數十次,就算是真正的神靈下凡,也尋不到一絲證據。」黃靖笑道。
「那就好。」進了值房,楊昌河坐下,沉聲道:「今年蘇州府豐收已成定局,那個沼氣池……居功至偉。後續如何操弄,那些人想來會有法子,無需咱們操心。咱們要做的便是從官面上堵死蔣慶之查清此事的路子。」
「咱們在明,那些人在暗,明暗兩條路都給他堵死了。」黃靖笑道:「蘇州府如今多少人在等著看他的熱鬧,特別是葉氏。葉氏那邊提及蔣慶之咬牙切齒,恨不能弄死他。」
「蔣慶之在蘇州府說是眾叛親離也不為過,這便是天時地利人和皆在咱們這邊。」楊昌河淡淡的道:「此事若是成了,你我……都會有好處。」
黃靖微笑道:「為我名教出力,哪怕沒好處,下官也會傾力而為。」
隨後黃靖告退,楊昌河的隨從進來,低聲道:「京師那邊有人來報,說西苑因此事震怒,嚴嵩一黨也在叫囂要讓咱們付出代價……」
「難得嚴黨和蔣慶之聯手,倒也有趣。」楊昌河問:「蔣慶之距離蘇州府還有多遠?」
「靠近常熟一帶了,不到百里。」
「要讓他感知到本官的熱忱。」
「是。」隨從心領神會。
……
蔣慶之此刻在距離蘇州府府城不到百里的一個村子裡。
村正正愁容滿面的指著村裡的示範沼氣池說:「……他們說天降雷霆,好傢夥,整個沼氣池猛地就炸了,正在查看的兩個官爺當即魂飛魄散。那一家子也沒好,一個不差,齊齊整整的被炸死。消失傳來,咱們村中都怕了,這不,這家子……」
村正指指邊上的幾個男女,「這家子也怕了,說若此事真是神靈責罰,他們寧可每年少收些糧食,也不敢拿一家子的性命冒險。」
蔣慶之笑眯眯的問道:「蘇州府這邊都是如此說的嗎?」
「是。」村正說道。
「可有人來主動傳話?」徐渭問道。
村正乾笑,「貴人看著風塵僕僕,要不去小人家中歇息歇息?」
蔣慶之搖頭,走向那家人。
徐渭微笑道:「傳話的是誰?」
村正一臉為難,「這位貴人是……」
「長威伯。」
「那個贅婿……」村正哆嗦了一下,「小人失言了。」
伯爺的在蘇州府的名聲……徐渭嘴角抽搐了一下,「說吧!」
村正低聲道:「是本地豪紳的家丁。」
徐渭問道:「是哪家?」
「王家。」村正指著東面,「就在常熟城中,那王家乃是本地名門望族,和官府……看小人說了些什麼。」
徐渭拍拍他的肩膀,「回頭咱們一走,你就把消息散出去。」
「不能,小人哪敢。」村正仿佛是正義之神的化身。
「只管傳。」
徐渭笑了笑,把消息告知了蔣慶之。
「多少人在府城等著我。」蔣慶之站在沼氣池前,「等著看我的笑話。王家……」
徐渭笑眯眯的道:「伯爺用兵如神,在下就不獻醜了。」
「他們準備了殺威棍,就等著我進城,隨後給我當頭一棍子。打懵了最好,沒打懵也能挫挫我的銳氣。」
蔣慶之回身,「用兵之道,首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此行他帶了四百騎,一百騎是陳集統領的夜不收。陳堡也隨行,外加一個馬芳。
馬芳本就積功不少,但蔣慶之一直壓著他,想厚積薄發。後來馬芳進了武學暫時教授學員,贏得了不少好評。數功之下,蔣慶之順勢而為,提拔他為副百戶。
此次除去夜不收之外,還有三百騎,其中馬芳便以副百戶的身份統領其中的一百騎隨行。
此刻四百騎都在村外等候。
馬芳按著刀柄靜靜站著。
從小旗官躥升為副百戶,中間跳過了總旗這一級別,算是坐了一次土飛機。
有人說馬芳是靠著蔣慶之弟子的身份升的官,而此次他以副百戶的身份統領麾下百騎隨行,更是坐實了這個謠言。
麾下看他的眼神中,不時能感知到些不屑,或是不滿的情緒。
馬芳仗刀而立,目光卻在老師那裡。
——此次蘇州之行,便是證明你能力的機會!
這是老師的囑咐,馬芳深以為然。
蔣慶之帶著人出來,上馬吩咐道:「進城。」
……
常熟縣縣城內,但凡你問一句王氏怎麼走,連孩子都能回答:就在縣衙對面。
王氏遷居來常熟兩百餘年,蒙元時期就出仕為官。到了大明立國,王氏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從大明開國至今,王氏出了三位七品,五位九品官,在蘇州府為吏的族人更是多不勝數。
王鏘便是王氏家主。
此刻他正在縣衙中和縣令陳校說話。
「那人到了我常熟境內,要不要去迎一番?」陳校有些猶豫。
王鏘喝了一口茶水,輕笑道:「就憑那賤人之子也配咱們去迎?他來見咱們還差不多。」
這話是鄙夷和玩笑。
陳校指指他,笑了笑,剛想開口,有人進來稟告。
「縣尊,城外來了數百騎。」
「是誰過境?」陳校隨口問。
「長威伯,蔣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