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朝貢變貿易
他竟然答應了?
小吏愕然,覺得周夏這是破罐子破摔。
而早已做好了和周夏辯駁一番的方盛也頗為意外。
他甚至楞了一下,然後才微笑道:「此事要儘快。」
儘快有多快,都在上官一念之間。
三五日,十天半月……
周夏看了他一眼,小吏在邊上偷瞥,竟然沒看到怒意,反而看到的是一種凜然。
這是為何?
晚些,消息就散了出去。
禮部眾人都在看熱鬧,但也有人為周夏打抱不平。
有人把此事稟告給了徐階。
徐階一言不發。
但等來人走後,徐階微微挑眉,對隨從說道:「此事老夫不知。」
「是。」
隨從笑道:「這都是下面人弄的。」
徐階微微蹙眉,隨從知曉自己話多了,趕緊彌補道:「蔣慶之那邊據聞最近很是清閒,昨日和吏部熊尚書垂釣了一整日。」
「嗯!」徐階不置可否的輕哼一聲。
在他的眼中,這便是一個信號。
熊浹執掌吏部,他和蔣慶之走得近,對於墨家來說便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一旦墨家子弟出仕,有熊浹把關,任誰也無法刁難。
「蔣慶之……好手段!」徐階覺得這是蔣慶之有意為之。
至於周夏……徐階眸中多了一抹冷意。
此事一旦成了,周夏在禮部再無立足之地。哪怕是熊浹也沒辦法為他遮掩。如此,貶謫去地方為官是周夏唯一的出路。
此人離了禮部也好,不但能打擊蔣慶之的氣焰,且眼前少個礙眼的人,心情也能舒暢許多。
「泡茶來。」
「是。」
隨從覺得徐階的心情好像不錯。
方盛的心情也不錯,等周夏走後,他就尋個事兒來請見徐階。
方盛絕口不提自己給周夏挖了個大坑的事兒,徐階也不問。二人就事兒商議了一番,等方盛告退時,徐階叫住他,說道:「最近你部……不錯!」
方盛知曉這是徐階對此事的表態……你幹得不錯。他壓住心中狂喜,「多虧了閣老教誨,下官不敢居功。」
方盛回到值房,叫人去盯著周夏。
「周主事出去了。」眼線回稟。
「沒說去何處?」
「沒說。」
周夏去了城外的墨家基地。
他先去了工坊,看著熱火朝天,又井井有條的場景,很是愜意。
隨後他又去了學堂,在外面看著王庭相教授學生,聽著孩子們念誦課文……
午飯前,周夏去了伯府。
「這是來蹭飯的。」
蔣慶之笑道。
書房裡有個小香爐,這是杜賀的孝敬。這廝吹噓,說這個小香爐乃是前朝帝王的珍藏,蔣慶之嗤之以鼻。
香爐里燒的是沉香,周夏笑道:「老師往日不喜這些薰香,今日為何有了興致。」
蔣慶之無奈的道:「昨日釣魚踩了一腳爛泥,臭不可聞,許久不散。」
提及釣魚,蔣慶之情緒大好,吹噓自己昨日如何用九條的戰績令熊浹掩面而去。
「那幾條大魚還養著,等吐盡了泥沙便弄個全魚宴,到時候你也來。」
「是。」
蔣慶之拿出藥煙,斜睨著周夏,「從你小子一進來,我就知曉是有事。能忍到現在,耐心不錯。說吧!」
周夏在禮部磨礪了許久,和以前相比,整個人沉穩了許多。蔣慶之準備再琢磨琢磨他的職位。
墨家擅長機械之術的名聲早已廣為人知,蔣慶之教授了周夏不少這方面的知識。所以去工部正好契合他的所長。
兵部看似和墨家不相干,可別忘了,春秋時的墨家巨子,一言不合就拔劍砍人,看你順眼,聽聞你被圍攻,便帶著弟子們為你戍守……
下一步整頓各地衛所的任務很重,再有按照蔣慶之的謀劃,塞外,東南倭寇,乃至於盤踞在馬六甲等地的葡萄牙人都是大明下一步的打擊目標。
預研火炮,打造能遠航的戰船……一旦馬六甲被大明掌控,出海貿易就將被提上日程。
隨後就是星辰大海……
故而蔣慶之覺得兵部也不錯。
「老師如何看朝貢?」周夏問了個讓蔣慶之有些意外的問題。
「朝貢啊!」蔣慶之思忖了一下,「作為宗主國,給附庸勢力一些好處不是壞事,無需詬病。」
要做老大,就不能斤斤計較太過。
朝貢貿易的精髓實際上就是一種默契。
「外藩朝貢,這是表示臣服之意。可我臣服於你,總得有好處吧?」蔣慶之頓頓藥煙,「這個好處來自於幾方面,其一,當附庸勢力遭遇危機時,大明能出手。」
比如說後來朝鮮半島遭遇倭國入侵,大明果斷出手擊敗倭國,讓朝鮮免遭亡國之禍。
想到這個,蔣慶之不由的想到了後世半島對中原的態度。
那種刻入骨髓的趨炎附勢,以及莫名其妙的敵意,歸根結底還是自卑在作祟。
他們極力否認曾臣服於中原王朝,故而從各方面在去除,乃至於偽造美化自己的歷史。目的就是為了擺脫那些包袱。
沒錯兒,在半島看來,曾經臣服於中原王朝的經歷就是屈辱,是包袱。
蔣慶之譏誚道:「升米恩,斗米仇。那些藩國大多是有好處就來,沒好處就跑。甚至見到中原王朝式微了,便會露出獠牙,跟著異族衝進中原撕咬曾經的宗主國……」
「那麼老師以為,朝貢制……」
「朝貢制更多是一種維繫中原王朝優越感的制度。前隋時,為了炫耀大隋的富庶和威嚴,在樹枝上掛滿了絲綢,把名貴的香料堆積成山焚燒,對朝貢的使團回贈豐厚……這一切看似在維繫朝貢制度,實則是在滿足朝中君臣天朝上國的優越感。」
蔣慶之呼出煙氣,「如何與臣服於自己的勢力相處,這是一門學問。歸根結底就幾句話:有來有往,互利互惠。」
「老師這話……發人深省。」周夏眼中一亮,「不過,若藩國因此而離心呢?」
「你以為他們如今心在何處?」蔣慶之呵呵一笑,「大明勢大時,無需什麼賞賜,他們自然會歸心。記住了,慕強是人類的本能。」
「慕強!」周夏若有所思。
「小時候孩子會崇拜父輩,這便是一種慕強。」蔣慶之說道:「大明強大時,無需什麼賞賜,藩國從上到下皆會崇拜大明。會把大明的一切視為自己效仿的目標。」
倭國早年就是如此,朝鮮就更別提了,但凡有人說一句他們是小中華,就能讓朝鮮上下歡欣鼓舞,覺得自己總算是從老大那裡學到了些東西。
「老師的意思是說……朝貢不是藩國臣服與否的必然條件,只是一種調劑。」
蔣慶之點頭,「不過此事歷經多年,早已成了慣例。慣例……」
周夏在老師眼中看到了熟悉的光芒。
好似在琢磨著要坑誰。
中午在伯府吃了一頓大餐,周夏回到了禮部。
「周主事,方郎中問你,那事兒可曾著手?」有小吏來詢問。
「知道了,就說我正在著手。」周夏平靜的道。
小吏回稟,方盛揶揄的道:「這廝如今坐蠟了,繼續催促,務必要讓他心慌意亂。人吶!一旦心慌意亂,做事兒就會失了方寸。本官倒要看看他如何收場。」
周夏在值房裡坐了一下午。
偶爾寫寫畫畫,偶爾閉目沉思。
下衙的時辰到了,周夏走出值房。
「周主事,聽聞你對朝貢頗為不滿?」有官員一臉正色的道。
這是引子,隨後官員準備了許多論點來懟周夏。
周夏看著他,再看看那些止步看熱鬧的官吏,點頭道:「是!」
「你!」官員沒想到周夏竟然會點頭,一時間腦子裡嗡嗡作響。
這廝……他竟然是主動跳進了這個大坑中!?
他瘋了!
就在官吏們的愕然注視下,周夏步出禮部,那背影看著格外挺拔。
第二日,清晨。
周夏令人去召集了使者們。
使者們來到大明後,吃好喝好,還能在繁華的京師遊玩,就如同是後世的窮國使者去到了國際大都市那種感覺,各種開眼,各種目不暇接。
而且有聰明人從國中帶來了貨物,就在京師販賣,因為不用納稅,賺了個盆滿缽滿。等這些人歸國後,頓時就引發了轟動。隨後去大明朝貢就成了個香餑餑,權貴們爭先恐後,甚至為此大打出手。
十餘使者被召集到了禮部,有人告知了方盛,方盛沉吟良久,「不管!」
「方郎中,若是出事……」有人提醒道,「惹怒了這些使者,朝中可不好說話。」
方盛冷冷的道:「安撫就是了。」
難道那些藩屬國還敢翻臉不成?
十餘使者在大堂內等候,這些使者多來自於東南一帶,也就是後世的東南亞。外加什麼琉球……緬甸本來也是,但上次被蔣慶之一頓毒打,國主也被俘了,如今國中正在爭鬥,沒空。
「你那邊如何?」
「佛朗機人霸道,在附近橫衝直撞,每年都得給些好處不說,時常會被劫掠,你那邊呢?」
「一個樣,佛朗機人仗著堅船利炮,時不時劫掠一番。」
「還是大明好啊!」
「是啊!」
此刻的東南亞實則是在葡萄牙人的勢力範圍內。他們打下了馬六甲後,封鎖住了出海口。剩下的事兒就簡單了,老本行,搶劫!
眾人看著琉球使者,艷羨不已。
可琉球使者卻苦不堪言,「倭寇不時登陸,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鄙國……哎!」
說起來都是淚。
眾人面面相覷。
這是一個大時代的開端,人類歷史將被大大的推進一步,直抵機械時代,以及叢林時代。
而這一切,只有一個人知道。
蔣慶之!
「周主事。」
周夏進來了。
一陣寒暄,使者們有些不耐煩的等著周夏發話。
「從此次開始,朝貢變為……貿易!」
門外來打探消息的小吏驚呆了。
他探頭看了裡面一眼。
使者們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