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帝君遲疑了數百年的決定
「.」
「『人治』.與『神治』.的優劣嗎？」
原本以為自己只需要對神明治理的結果，從民眾的角度給出評價就好了的甘雨，
在驟然從帝君口中聽到這樣宏大的問題後，也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思考了片刻，她並沒有立刻作出回答，而是望向了面前的鐘離，以一種請教的態度開口說道：
「抱歉，帝君，這樣的問題對我來說太過宏大了，我難以立刻作出回答.可以詢問一下您對這兩種治理方式的定義嗎？」
「……自無不可，沒有把問題說明白，本身也是我的疏忽。」
鍾離點點頭，開口回應道。
「完全的人治就連我也還在思考之中，的確難以拿出來進行對比.」
「當下的話，甘雨你就先以璃月現在七星議事的行政模式，和須彌這神明親政的治理方式進行對比就好，我想聽聽你對它們之間不同之處的看法。」
「不同之處.」
甘雨思考了一下，接著開口說道：
「——如果讓我來看的話，那最大的不同之處，應該還在於政策施行的效率，和解決問題的方式上吧？」
「哦？回答的速度倒是很快，想來你之前也進行過相關的思考。」
「那麼，這樣的結論是從何而來呢？」
鍾離發問。
「嗯如果帝君要問我的結論是如何得出的，那大概是我對這些年來七星推行過的各種政策的一個總結吧？」
面對這如同年終述職一般的場景，早已寫過不知道多少篇述職報告的甘雨也漸漸進入了狀態。
「先說政策實行的效率，從須彌這段時間以來的變化看，任何政策一經神明頒布，近乎沒有任何拖延的時間，就立刻進入了實行的過程中。」
「——這樣的效率在璃月是無法達成的，任何影響巨大的決策，哪怕是在七星自己的職權範圍內，也都要經過其他人的投票表決才可以通過。」
「而政令的通過還只是第一步，之後在進行物資調集的時候，也同樣是一個需要多方協調的過程。」
「像之前那個規範璃月港內花轎出行的政策，就因為各方面的協調不當，其中有些人為花轎掛牌的申請，哪怕已經提出了數年，卻還沒能完成批覆，但如果只是以程序而言的話，卻又的確找不出什麼問題.」
「像這樣的事還有很多，——除非帝君您像數百年前那樣，直接下達神諭，否則在任何政令的施行效率上，璃月的確是無法和當下的須彌相比。」
甘雨回憶起近些年來的越來越規範、卻也越來越繁瑣的議事流程，如實回答道。
「的確如此，當權力分攤到了更多人的手中時，過程的嚴謹與程序化是不可避免的，而奉行契約之道的璃月更是如此，
避免權力的集中與濫用，自然也就變相的制約了權力的施行，如此一來，決策與協商的過程較為繁瑣，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七星議事制度在效率上的缺點的確客觀存在，那麼在你看來，這樣的制度是否也有著可取之處呢？」
鍾離點點頭，坦率地承認了自己治下七星制度的缺陷之處，卻也向甘雨提出了一個新的問題。
「優點自然是有的，而且十分顯著，所以即便有著缺點，在此之前我也一直認為這樣的制度，從總體上而言是利大於弊的……」
「——而其中最為顯著的優點，就是對於民意的反應與匯集了。」
甘雨頓了頓，注意到帝君感興趣的目光後，又繼續說了下去。
「在我看來，每一任七星的任職時間，其實都十分短暫。」
「常常在我反應不過來的時候，原先那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就已經變得垂垂老矣，到了需要選擇下一任繼承人的時候了。」
作為真情實感的流露，甘雨在談論起這個話題的時候，想起在自己的任期之中已經輪換了數十上百屆的七星，也無意識的顯出了幾分寂寞之感。
但很快，她就從這樣的情緒之中恢復了過來，又接著說道：
「在最開始的時候，我曾認為這樣頻繁的人員更替，對於璃月來說是不穩定的象徵，畢竟每一個人的經驗與能力都無法被下一個人完美的繼承，每逢換屆，往往都會帶來一定程度的混亂」
回憶起每逢七星選舉，月海亭就會驟然增加的工作量，
以及選舉結束之後，需要處理的、由新任七星政務不熟練而帶來的許多問題，甘雨覺得自己最初的想法，即便在現在看來也並非毫無道理。
「.」
「——可隨著輪換次數的增多，我也漸漸發現了帝君您這樣做的深意。」
間斷了一下，原本看似在抱怨的甘雨，在語氣中卻又帶上了幾分欣慰之情。
「每一位七星的在位時間固然短暫，可他們總是能在任期上找到一些前人未曾注意到的領域，並嘗試對其中的不完美之處做出改善。」
「即便是毫無經驗的新人，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成長後，也可以在某些領域超越他的前輩，取得一些此前無人可以達成的功績」
「——而這其中的原因，恰恰就是因為常人那在仙家看來無比短暫的生命。」
「……這倒是個新奇的角度。為何你會覺得常人短暫的生命，反而會成為民意的體現呢？」
聽到甘雨的回答後，鍾離的心情明顯不錯，又接著問道。
「——因為他們的生命短暫，所以他們往往也會成為那個時代民眾需求的縮影，七星的每一次選舉，在我看來，其實都是民意的天然體現。」
甘雨給出了一個概括性的回答。
「時代的變化真的是太快太快了，往往在我看來只是加了一段時間的班而已，可民間那些我常去的商鋪、常見到的裝飾與建築，卻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徹底消失了。」
「所以我想，並非凡人的我們，即便再想要融入這樣一個群體，可因為大家對於時間的不敏感，或許天然就對時代的變化與民眾的需求有一種遲鈍感」
甘雨顯得有些落寞，似乎是在某些不太成功的嘗試之中，才得出了這樣的結果。
「——而七星制度的意義就在於此。」
「每一位七星的立場與身份都天然的不同，他們有的來自於商賈名流之家，有的來自於學堂書齋之中，還有人是在市井之中一步一步向前，才最終拼搏到了這個位置。」
「如此錯綜複雜的身份差別，也就導致了他們每個人對於政策施行的側重點也都大不一樣。」
「除去某些不適合公開選拔的七星之外，絕大多數情況下，他們的璃月發展規劃書能夠獲得民眾的支持從而獲選，本身也就是民意的一種體現。」
「而考慮到七星之間的年歲差距，每隔十餘年甚至幾年，就會有這樣一次大規模採集民意的機會，
……雖然對於帝君您的意義可能不大，但對於有些遲鈍的我來說，卻是一個了解當下璃月的好機會.」
隨著這段述職報告一般的長篇大論結束，甘雨關於「七星制度優劣」的回答也告一段落。
這段回答覆蓋的角度很多，其中的絕大多數都來自於漫長任期中的親身感受，算得上是有理有據。
但鍾離在滿意之餘，卻也敏銳的發現了另一個沒有被甘雨提起的差別。
帶著些許好奇，他提問道：
「關於行政效率問題的看法，我已經理解了，那麼解決問題的方式你為何沒有提起呢？」
明明最開始提出了兩處不同，可甘雨卻只針對其中一處作出了回答，以她在上一份回答的嚴謹程度來看，這顯然不會是無意間的失誤。
「啊這個問題嗎？」
剛剛還對答如流的甘雨，在聽到鍾離的提問後，卻又突然顯得有些不知從何說起。
思考了一下，她最終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說道：
「這個.主要是須彌這兩位神明的思考方式和璃月七星的差別有些太大了，而且其中還有一些和上一條衝突的點，讓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無妨，直說便好。」
鍾離搖搖頭，表示甘雨無需有太多顧慮，說出自己的想法就好。
「那帝君，我就直說了。」
甘雨看了一眼鍾離，雖然有些猶豫，但最終決定坦率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覺得在神明親自參與決策的情況下，上一條中提到的許多問題，其實都不會對他們造成任何困擾。」
「相反，神明們因為有著遠超常人的智慧與力量，在許多問題的處理方式上，或許會遠遠超出常人的想像。」
「而在此基礎上作出的決策，或許會是依靠常規方法永遠也無法達成的。」
「哦？……這麼說你其實更看好須彌這邊的治理方式？」
雖然面前的這位七星秘書已經在月海亭中工作了千年之久，但鍾離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甘雨的傾向。
「.」
「嗯，我還是忘不了帝君您當年直接率領璃月子民的那段日子。」
面對鍾離的疑問，甘雨雖然有些遲疑，但還是點了點頭。
「在千年前，七星機制還未完善的時候，在帝君您的直接指揮下，仙人們與璃月的子民協調一致，也是在短短數年之間，奠定了如今的璃月可以安穩維持千年之久的基礎。」
「可在之後的這數百年裡，雖然您還是會每年給出一部分關鍵的治理方略，但璃月的發展速度在七星之間的互相制約下，比起之前來，其實是慢上了許多的。」
回憶起過往的那段歲月，甘雨坦率的說出了這有些「冒犯」的言論。
「在須彌這段時間的考察中，我發現無論是通過那個被稱為『虛空』的系統迅速獲得全國人民的意見也好，還是在整片雨林的範圍內移開山脈修建商道也好」
「這樣的事情，如果沒有帝君您的直接插手，那麼我實在是想像不出來，只依靠七星的力量該如何完成。」
「——或許在一開始，這樣費時費力、短時間內看不到收益的工程就不會被通過。」
甘雨想到七星每次提出政策時，都會考慮到的「經濟效益」這一項，
完全不覺得像須彌神明這樣大費周章的打通山脈，就為了聯通那些偏遠村莊道路的離譜決議會得到同意。
——就連之前「玉衡星」提議的「歸離原商道整修計劃」，這樣怎麼想都利大於弊的政策，最終不也是因為耗資太大而被推延了一次又一次嗎？
「.雖然有可能是我沒有參透帝君您的深意，但如果只是以我個人來看的話，我還是覺得您像過去那樣，直接降下神諭，參與到各種決策之中的時候，整個璃月的發展速度更快一些。」
那個時候，就連人民臉上的笑容，也和現在的須彌一般充滿了希望與朝氣。
這句話甘雨並沒有說出口，但的確是她真實的想法。
「.」
「我理解你的想法了。」
「那如果說.將來的某一天，我因為某些意外不再能為璃月指明前進的方向，仙人們也漸漸的歸隱山林，那你覺得現在的璃月具備獨自走下去的能力嗎？」
鍾離在聽聞了這位與人類相處時間最長的後輩的想法後，陷入了沉思，最終提出了一個讓甘雨始料未及的問題。
「.」
「這請恕我愚鈍，我實在無法想像沒有帝君的璃月該如何前行。」
「如果當年沒有帝君您擊敗與驅逐了那些四處作亂的魔神，那現在的璃月或許也不會存在.」
「帝君您和前輩們已經融入了璃月的歷史之中，如果這片大地失去了您和前輩們，我也不知道它最終會走向一個怎樣的方向.」
甘雨聽完這個問題後，一時間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作出回答，
人類的身上有著閃光點，但比起仙人，他們的心思也更加的複雜。
想到了此前的某幾代七星私下間存在的諸多矛盾，她有些不敢想像如果璃月徹底失去了帝君，那麼這些爆發出來的衝突將會以何種方式作用在璃月的子民身上。
「.」
「是嗎，我知道了。」
「我們回去吧，這次考察的結果，我已經有答案了。」
鍾離在察覺到甘雨的態度後，抬頭望天，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最終，如同是終於做出了某個猶豫已久的決定，他搖了搖頭，對身旁有些疑惑的甘雨發起了返程的提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