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小跑兩步去追,隋陸揚卻突然停下腳。高大的背影氣息起伏,竭力克制自己的脾氣。
隋母的墓地已經消失在了轉角。他輕扯嘴角,長腿一展,徑直坐在了路邊。
青黛小心地蹲到他身邊,伸手撫上他緊皺的眉頭,她循循善誘般,故意抬高語氣,作出生氣的模樣,「隋至禮那樣說話,你還不走?」
隋陸揚握住青黛的指尖,緩緩下滑,停在眼窩深處。
他眼尾上揚,是天生笑起來很好看的眼睛。
只是此時笑意苦澀,他落寞道,「她不想見我,但我想陪她。」
陰沉的天空灰濛一片,風雨欲來的濕氣不厭其煩又無孔不入地纏繞,無形的壓力使人難以喘氣。
經過髮膠固定的髮型已經完全散開,他抓亂頭髮,垂落的劉海擋住雙眼,表情煩躁鬱悶。
「隋陸揚。」
他自暴自棄地將腦袋埋下去。
「你其實都懂。」
他沒有動。
「你知道媽媽和哥哥都是為你好。你只是不甘心。」
隋陸揚解開腕袖,垂落在側的手臂青筋凸顯。他指尖一動,緩慢地握成拳。
「你不甘心,他們不信任你的愛。」
他猛然鬆開手,被擊中心事的彷徨失措顯露無疑。
隋陸揚捂住臉。
他不甘心。
他的愛太過廉價。
廉價到母親不願在他面前留下病容。
廉價到哥哥對他小心翼翼了十二年。
「隋陸揚。凌晨的海與日出,溫室的花與祝福。你不明白嗎?你很會愛人。」
「我很珍惜你的愛。」
隋陸揚茫然地看她,突然壓抑不住地低咽,「我……」
青黛與他十指緊扣,「陸揚,別逼自己。這件事,任何人都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要再懲罰你自己了。」
他用力地喘氣,仰頭看天。
天邊的雲依舊烏黑沉沉,只是風一吹,陰霾就四散而去。
很簡單一件事,他不想再弄複雜了。
更何況…
他握緊手中的柔軟。
他會愛人。他的愛很珍貴。
老婆也這麼說。
「叮——任務達成進度95%」
天色漸晚,見人被哄好,青黛試探道,「回家?」
隋陸揚回首望一眼山頭,摸著硬幣,「等…哥下來,回老宅一起吃頓飯。」
「呀?」青黛歪頭盯他,「你說誰?」
「我沒說。」
「你說了!」
「沒說。」
「……」
「受不了你。」隋陸揚摸亂青黛的一頭捲毛,「我說,等隋至禮吃飯!聽見了嗎?」
「不對,你剛剛……」
「沒有。」隋陸揚仗著長腿優勢快步邁在前,一臉正經,「你幻聽啊,唐青黛。」
青黛撲上去鎖住男人脖頸,用力拉扯他的臉皮,「你嘴硬啊,隋陸揚。」
一陣涼風襲來,天上的烏雲又被吹散一塊,卻怎麼也吹不散前頭那對愛侶的笑語。
經歷了一頓氛圍尷尬的晚飯,青黛和隋陸揚準備回家。
也不是所有人都尷尬。
青黛扭頭。
駕駛位敲擊著方向盤的某某就顯得心情很好。
整頓飯吃下來,就他臉皮最厚!
青黛抓著一頭捲毛撞擊車窗,隋陸揚樂了,「你別給我車撞壞了,挺貴呢。」
「我腦袋不值錢?」
「嗯……聰明的才值錢。」
青黛咬牙切齒,怒目而視。
啊啊啊啊啊啊!
怎麼會有人臉皮厚到:剛剛才十分勉強地跟自己的哥哥和好,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哥哥在餐桌上對自己老婆寫給哥哥情書的時間線!
什麼叫「第一次見面你替青黛解了圍?」、「你後來還送給過她一本自己寫的筆記?」、「你怎麼知道她喜歡吃蘋果?」
啊啊啊啊啊啊!
這個混蛋!
他果然還是個徹頭徹尾的討厭鬼!
隋至禮尷尬地快抓不住筷子,幾乎要埋到飯碗裡,他吶吶,「可能因為…青黛是我的學生?」
隋至禮就是個熱心腸的爛好人,只是隨手幫忙,本來沒有什麼原因。
隋陸揚這一問反而把他給問住了。
隋陸揚果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他冷酷道,「師德敗壞。」
「啊!」
底下青黛用力地踩了他一腳,才堪堪攔住了這個瘋子。
車子行駛在霓虹燈閃爍的路面,隋陸揚伸手按掉車內的燈。
青黛轉頭,男人的表情已經隱在了黑暗中。
片刻後他的聲音傳來,「別看我,看外面。」
青黛哼哼,扭過頭貼著車窗。
「青黛,其實我也給你寫了信。」
青黛驚訝,「什麼時候?」
隋陸揚停頓了很久,才重新開口,「和你在一起之後。」
「從十五歲到二十一歲,你給隋至禮寫了七封信。從我們在一起到現在,36天,我寫了36封信。」
「怎麼樣,我沒有輸吧?」
青黛看著窗外閃爍的霓光,飛速駛過後,一時竟成了流星。
青黛閉上眼,笑道,「嗯。」
突兀的鈴聲在車廂內響起。
青黛接起,電話那頭唐母喜極而泣,「青黛!你…你哥哥醒了!」
隋陸揚側耳聽,愣住。
唐青頌醒了?
那個雷厲風行,生人勿近的大舅哥?
青黛激動,正要繼續問,電話那頭一陣噼里啪啦地重物砸擊地面的聲響。
唐母壓低聲音,把嘴貼到聽筒邊,「青黛啊,快來醫院。你哥他他他知道你嫁了人,正在大發雷霆呢。」
青黛僵硬地扭頭,和同樣僵硬的隋陸揚對視。
隋陸揚試探,「你哥…應該沒那麼討厭我吧?」
青黛:「……」
二十歲拽天拽地的隋陸揚可沒少讓青黛吃癟……
隋陸揚驚恐。
不會在剛剛醒來的大舅哥眼裡,他還是那個凶神惡煞鼻孔長在頭頂的黃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