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沈樂你這手藝,資本家看了都要流淚吧?(求保底月票)
彩船孤零零地被拋棄在岸上。人群浩浩蕩蕩地離開,沒過多久,又浩浩蕩蕩地回來。
這次回來的,是一群盔明甲亮,如狼似虎的兵丁:
「這船看著不錯!讓船工仔細檢視,沒問題的話,就編入軍中!」
「這——.—·這,軍爺,這是辦了大,請了神的船———」
船工一臉驚懼,兩條腿抖得站都站不住。諸天大帝,五方神將,三十六路瘟神,七十二方疫鬼,全都請上船了!
這船接下來,是只能燒掉敬神的!
編入軍中,隨著大軍出征,這是要把整支大軍害死嗎?這麼多兵丁駐紮在軍營里,鬧起了瘟疫,那可是塌天的大事!
「閉嘴!速速檢視!」帶隊的軍官全力揮動了一下皮鞭。
風聲諷然,從船工身邊掠過,也就是旁邊一個年輕軍官拉了他一下,才讓鞭子失了準頭,沒有直接把人打死。
出手拉人的年輕軍官嘆了口氣,聲音和緩道:
「你別怕,安安分分幹活就是了,不會有事的。一一自古軍營當中,血氣最足,殺氣最盛,什麼神神鬼鬼的,能在軍營里作耗?不可能的!」
一邊說,一邊掏了個銀子出來,塞給船工,推他向前。這樣又是甜棗,又是大棒,船工兩股戰戰,也只好勉力向前。
一邊喃喃著「大帝老爺,瘟神老爺,是他們逼著我來的,我沒有想要冒犯您」,一邊繞船一周,仔細檢視:
「這裡好的、這裡也好的、這裡也是好的——」
「怎麼樣!看明白了沒有!」
「看、看明白了—.·這船都是好的——
既然都是好的,那就果斷被編入隊伍。燈籠,旗幟、人偶,被粗暴地扯下來,卻也沒人敢直接扔掉,而是塞進一間船艙,咔嘧落鎖;
然後,大堆人馬整隊登船:
最後,這艘年邁的,曾經下過西洋的,又不知為何被棄置多年的四百料戰船,一起編入軍隊,浩浩蕩蕩,順江而下。
沈樂跟在船上,看著隊伍攻破九江,攻破南康,攻打安慶---」-
眼看就要打下留都的時候,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在軍中傳開:
老家被抄了!
老家南昌被打下來了!
四百料戰船隨著大軍,迅速返回。初戰,敗績,退守,然後,火船順風而下,烈焰遮天·—.—·
慘叫聲、哭喊聲、求饒聲響成一片。大批大批軍人,或者被裹挾的壯丁,或者像那個船工一樣被裹挾的民眾,撲通撲通,跳進湖裡:
他們奮力游泳,想要逃離已經在起火的、已經開始傾倒的大船,攀上安全的、還沒有起火的船隻,又或者嘗試游到岸邊。
然而,絕大多數人,都只能眼睜睜看著桅杆倒落,船隻崩解,黑雲一般壓到自己身上。
有些人努力想要攀上船,卻被雪亮的鋼刀砍下手指,被長槍戳進身體,在劇痛當中流幹了鮮血,痛苦沉進水裡。
還有些人,僥倖逃離戰場,卻迷失了方向,在寬闊的湖水中耗盡力氣,
慢慢沉底··—
就連沈樂一直跟隨的四百料戰船也沒有逃過。沈樂眼睜睜地看著,這艘曾經跟隨鄭和出海,揚威海外的戰船,被砸了幾個大洞,緩緩沉向水底。
整體傾倒沒入水中的那一刻,戰場上颳起了一陣虛無的黑風,大片大片黑霧帶著哀豪聲,慘叫聲,在戰場上縱橫席捲,投入戰船,消失不見-—
面前恢復光明。沈樂站在工作室里發呆了好一會兒,忽然撲到電腦面前,啪啪,用力打字。
搜索,搜索,明朝的戰爭,從南昌出發,沿江而下,最後又在南昌附近決戰的,到底是哪一次?
對了,這一仗好像還是叛亂,至少他看見的作戰雙方,打的都是「明』
字旗號·—·—
幾個關鍵詞輸入,回車鍵砸下,沈樂瞬間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該笑的是,這場戰爭規模不算大,破壞力也不算特別強,但是,在明朝歷史上赫赫有名:
寧王叛亂,又稱宸濠之亂。就是寧王朱宸濠在南昌發動的叛亂,僅過四十三天,就被平定;
該哭的是—·
「我怎麼就沒反應過來呢!怎麼就沒在戰場上多轉轉呢!那麼著名的人,我怎麼就沒去看一眼呢!」
是的,平定宸濠之亂的人,是贛南巡撫王守仁,又稱王陽明。這位大佬真可謂能文能武,文是一代心學大家,「知行合一」就是他提出來的;
武的話,你就看他沒打過一天仗,扔到贛南上手就能平定多處匪患,寧王造反,他瞬間就能拉出八萬大軍,四十三天勘定叛亂·
「我怎麼就沒想起來這是宸濠之亂呢!我但凡想起來,高低也要去對面看一眼啊!」
可惜,他反應過來太晚了,太晚了。沈樂努力碰觸面前的戰船,又是拍,又是敲,又是上手推動,木船卻完全不搭理他;
別說再給出一段記憶,把他帶到當時的戰鬥場面,就連黑氣都不冒出來一點。
沈樂努力散開精神力,去和面前的戰船接觸,好半天,才感受到一點點陰晦的,黑暗的,驚心動魄的氣息:
「苦啊!」
「好痛——'
「救命,救命啊-
——」
『我不是反賊,我是被抓來的一一饒命「我快死了嗎——」
「救救我的孩子.」」
一個,兩個,五個,十個,幾十個,上百個。
那些聲音慘叫著,哀嚎著,哭喊著。沈樂努力側耳傾聽,也只能聽見短短的句子,來來回回重複著,記錄著他們臨死前的最後一刻;
而這艘船里容納的更多力量,已經根本沒有了意識,只是不斷地震動著,不斷傳達著痛苦和怨恨——··
沈樂緊緊皺起眉頭。他下意識地退出一步,船里的黑色氣息就像被驚醒了似的,向外撲出來一點;
他再後退一步,那黑色氣息再向外蔓延出來一點。沈樂一個激靈,大喊:
「青燈!」
【來了!】
小油燈嗡的一聲,劈出一道閃電,落在黑氣上。整個廠房瞬間大亮,黑氣如被點著了似的,發出一聲悽厲哀鳴,縮回船體內;
小油燈更不饒它,一道又一道閃電,連環劈落。啪啪,木船左搖右晃,哀鳴不止。
忽然,船體上閃出一道焦痕,越來越亮,越來越紅,甚至還有股焦臭味襲來。沈樂眉頭一皺,趕緊提高聲音:
「青燈!行了!」
【喔————·】
小油燈垂頭喪氣地應了一聲。它撤回閃電,在木船周圍織成一道電網,
威脅地劈啪作響。
木船停止搖晃,安安靜靜地縮在船台上,像是一艘完全正常普通的小船,半點兒也不見異狀。沈樂嘆了口氣,快步過去,先摸摸小油燈:
「青燈,幹得漂亮。從現在開始,拜託你一件事好不好?把它看住了?
半點黑氣也不許出來,出來一次打一次?」
這艘木船上凝聚的力量,如果他沒有猜錯,可能會夾雜著瘟疫?
先前辦過儀式,瘟神、疫鬼、那些死在水災瘟疫中的亡魂,全都被招引到了木船上。
跟著又是一路戰死的亡魂,史書上說,宸濠之亂,光是最後決戰那一場,「將士焚溺而死者3萬餘人」
這股力量,如果泄露出來,首先倒霉的就是珠溪鎮,就是他的師弟師妹,就是南華街上的住戶,就是到天香樓里吃飯的食客-—·—·
幸好,幸好小油燈能威鑷住它!
【沒問題!看我的!】
青燈昂然回答。電網瞬間大亮,環繞著木船,威脅性地三松三緊。沈樂站在旁邊,能毫不費力地,聽到它得意的,驕傲的聲音:
【你乖乖的!不許從船殼裡出來啊!出來一次打一次!出來!一次!
打!一次哦!】
木船縮得更緊了。沈樂盯著木船,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才緩步上前,
雙手貼在船身上: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也知道,這不是你的錯-—---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到你?我要怎麼做,才能把你身上,這些陰暗的、痛苦的力量淨化掉?」
木船微微搖動了一下,仍然不皖聲。沈樂小心翼翼,把精神力探入其中,嘗試和木船里的意識接觸。
好半天,也只觸摸到一點黯淡的,混亂的,幾乎完全沒有凝聚的意識:
【痛———·】
深沉,晦暗,痛苦,無邊無際的絕望。他們等了太久太久,等到意識都渙散,等到靈魂都乾涸。
原本,他們應該在大之後,跟隨被焚燒殆盡的船舶,痛痛快快,全部消散淨化。可是現在,凝聚了這麼久,沉澱了這麼久,已經不是一把火能搞定的了·..—
「餵?喂!」
沈樂努力探出精神力,努力溝通,來回折騰半天,都沒法激起船靈本身的意識。沒辦法,只好捲起袖子,繼續幹活:
「也許————·-把這艘船全部修復完整,就能和它溝通了吧?
?
修復完整是個大工程。沈樂繞著木船走了一圈,果斷決定,先從艙料開始。
他拖出一隻只大箱子,把那些從船殼縫裡掏出來的,用黃麻絲、桐油和石灰攪拌凝聚成的料在面前攤平,皺眉思索:
「桐油這玩意兒恐怕救不回來了。桐油經過幾百年的劣化,已經完全變性,而且,這種變性是不可逆的。
石灰也算了,和桐油摻雜在一起,太難分開,乾脆一起清理掉————·
他輕輕揮手,羅裙飛起萬縷青絲,幫著他把一箱料推進水裡。
沈樂再往水池裡倒入大量營養液,讓黃麻絲暴露在外的部分,儘量接觸營養液,儘量吸收:
「生長!生長!生長!!!
七八個生長法術連續丟了進去。黃麻絲吸飽了營養液,快速膨脹起來,
巨龍一樣在池水裡掙動。
沈樂緊緊盯著水池,看著那些被黃麻絲膨脹之後,已經開裂、露出縫隙的桐油、石灰凝固體,抓緊機會,繼續往下扔法術:
「清潔術!清潔術!清潔術一一無影無形的法術之風颳入池中。沿著黃麻絲快速往下授過,開啟一片裂縫,捲走一片凝固體。再開啟,再捲走-···
這種黏附膠結在一起的物料,想要分開,比起去除灰塵,難度要高了太多。沈樂扔法術扔得滿頭大汗,好容易清理乾淨了一箱艙料。
一扭頭,旁邊還有一箱,兩箱,三四箱,五六箱-—·
《龍江船廠紀》記載,四百料戰座船,用的鲶料,「桐油七百斤,黃麻七百斤,石灰一千四百斤」。加起來混合成1.4噸料,用來填塞船縫。
現在,沈樂就要從這1.4噸,哦,經過悠久歲月以後,可能變多,可能變少,但異常結實的混合物當中,儘可能抽出700斤黃麻來-——
「你看我對你多好啊------為了修舊如舊,為了儘可能保留你的力量,我寧可下這麼大工夫·.」
沈樂一邊嘀咕,一邊耐著性子,努力幹活。幹得要死要活,幹得懷疑人生:
「總感覺—--我和《霧都孤兒》裡面,那些濟貧院裡的孩子,乾的活差不多了·..—」
那些孩子也是一天到晚坐在地上,把廢布頭,舊漁網,舊麻繩什麼的拆開,用來給造船廠做艙料來著····—·
無論如何,給自己幹活和給別人幹活,區別還是很大的。沈樂拼命幹了三天,感覺清潔術用得越來越圓潤,越來越熟練。
三天結束,他拍拍手,直起身子:
「很好!黃麻全部抽出來了,現在,往裡攪拌上桐油和石灰,就能用來填塞船體了!」
桐油,石灰,蚌殼灰,一箱一箱往裡倒。南京的龍江船廠在內陸,主要用石灰;
閩浙沿海的船廠,習慣用蚌殼灰。
這些鲶料,沈樂在裡面抽樣,送去做過成分檢測,兩種用料都有,兩種用量都不少。他能有什麼辦法,只好按照檢測的成果,按比例往裡倒攪拌料:
「黃麻!給我生長!給我自己攪拌自己!給我一一起!」
巨大的水池裡,又粗又長的纜索,在桐油和石灰的混合物里翻騰。旋轉,攪動,沾滿混合物,讓它們儘量充分地混合在一起。
蘭妝高高地懸在旁邊木架子上,看著沈樂操作,忍不住吐槽:
「讓工具自己加工自己,自己修復自己-—----沈樂你這手藝,資本家看了都要流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