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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此子,大不凡!

2025-01-06 01:44:26 作者: 戈昔
  第199章 此子,大不凡!

  考生一進入貢院,外面便是三聲炮響,接著鞭炮齊鳴,貢院前後左右的街道全部封鎖。四座瞭望台上站滿了官兵。

  此時已經是戍時初刻,加上下雨,天色很是陰暗。

  有些考生都開始掌燈了。一排排的號房之中,燈燭漸次亮起。

  舉人們當然比秀才體面的多,穿的都很暖和。可枯坐在寒風倒灌、雨水飄灑的小小號房裡不動,哪能不冷?

  小冰河時期,二月初的北京,仍然冰冷刺骨。

  朱寅裡面穿著狐腋短褂,外面披著雪狐裘服,脖子上玄狐圍子,頭上銀鼠皮帽。

  價值好幾百兩的禦寒衣帽伺候著他,可還是覺得冷。幸好只是裝病,若真的有病,這種天氣在號房連考九天,那就是賭命了。

  會試選擇在寒冷的二月初,當然也是故意為之。

  只有能耐寒、身體素質好的舉人,才能在環境惡劣的號房中,高強度的連考九天,還能考出好成績。

  這本身也是一種篩選,變相的體考。

  這一關過不了就是體質差,學問好也考不中。這關過了,身體都比較硬朗,

  就能應付案瀆勞形和官場壓力。

  每個號房的外面,都有一個爐子,還有一小筐煤炭。

  但沒有人用來燒火取暖。因為這個爐子是用來煮飯、熱菜、燒水的。你用來烤火,煤炭很快用完,那你只能喝冷水,吃冷食。

  朱寅號房外的號軍,看著朱寅的一臉蠟黃,聞到朱寅身上一股藥味,又見他年紀很小,立刻知道這就是抱病考試的神童解元。

  朱寅對著號軍展顏一笑,笑容脆弱的就像一隻快要碎裂的青花瓷。

  「大哥辛苦了。接下來九天考試,勞累大哥相陪。」朱寅弱弱說道,一副大病未愈、中氣不足的樣子。

  「號房雖小,終究還能坐著。可大哥卻只能站在風雨中,小弟實在心不忍,

  咳咳!」

  那披著蓑衣的號軍頓時動容,不禁有些受寵若驚,對朱寅心生好感之餘,也生了側隱之心。

  「小老爺貴體欠安,本不該抱病考試。」號軍拱手恭聲說道,「這鬼天氣一考九天,好好的人都承受不住,何況小老爺身子不妥?」

  「雖說小老爺是神童解元,文章必然高中,可要是虧了元氣—」

  他欲言又止,心中不忍。

  他怕朱寅死在考場,成為貢院新的科場之鬼。

  這麼平易近人、待人和氣的神童解元,人品一定不壞,做官也是百姓的福氣,若是天折實在可惜。

  他只是個士卒,和舉人的身份差若雲泥。可這名聲在外的神童解元老爺,居然對他如此客氣,實在令他感動。

  朱寅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既然千里迢迢到了北京,小弟焉能放棄?

  只能帶病下場,拼死一搏,咳咳。」

  號軍見他可憐,心中一抽,說道:

  「既如此,小老爺就只管考試,生火做飯、打水燒水這些雜物,小人一體承擔,不使小老爺分心操勞。」

  朱寅點頭:「小弟有病在身,就不和大哥客氣了。大哥不要叫我小老爺,叫我一聲小老虎兄弟即可。敢問大哥尊姓大名?」


  「小人賤名張鐵柱,」號軍然說道,「軍中士卒,身份低賤,不敢和小老爺兄弟相稱,怕是會折壽。」

  朱寅說道:「四海皆兄弟,有緣就是朋友,哪有什麼貴賤之分?張大哥太過見外,叫我小老虎即可。小弟若是能平安出場,一定請大哥喝酒。」

  朱寅可不是空頭支票。去年鄉試,在南京貢院幫過他的那個號軍元釗,本來只是個錦衣衛力士,校尉都不是。朱寅後來一句話,只給田義打了個招呼,元釗就升為總旗。

  張鐵柱眼晴有點濕潤,「那俺就祝小老虎兄弟逢凶化吉,順利出考場。」

  隔壁號房的舉人,聞言忍不住冷冷看了朱寅的號軍一眼。

  一個粗鄙士卒,也和孝廉稱兄道弟?真是不成體統。

  朱稚虎身為解元,卻和士卒套近乎說好話,也是不知自重之舉。若天下士紳都像他這般沒有分寸,那還有貴賤之別麼?士紳清貴何在?文臣威信何存?

  不過也是,朱稚虎抱病考試,年紀又小,搞得不好會死在貢院,除了這個號軍,也沒人可以依靠了。

  張鐵柱倒也淳樸,他既答應主動承擔雜務,立刻就為朱寅打水、燒水、

  因為天在下雨,爐子很難生火。可他還是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直到身上的火絨快用光了,才好不容易生了火。

  然後,他又用雨具擋住飄散的雨,給朱寅燒水。等到水燒開,又用朱寅帶的錫壺裝好水,恭敬的遞給朱寅道:

  「小老虎兄弟,你快捂捂手,等到不那麼燙了,再喝不遲。」

  朱寅有些感動,接過錫壺道:「張大哥辛苦了。」

  張鐵柱神色憨厚的搓著粗糙的大手,「小老虎兄弟客氣了,小人也只能做這些雜事粗活。小老虎兄弟有病,就不要和小人客氣了,但安心歇著便是。」

  接著又替朱寅熱飯,十分殷勤。

  如此一來,朱寅就成為偌大考場第一個喝上熱水,第一個吃上熱飯的人。

  很多舉人拉不下架子,對監考的號軍視若無睹,也就只能自己動手生火,或者乾脆提前過寒食節。

  號軍是監考,可沒有替考生打雜的義務。

  朱寅吃完了晚飯,連蠟燭都不點,就放下考板拼起來休息。因為能帶進來的東西有限,他只有一條毛毯。

  只是這條毛毯是昂貴的蘭州羊絨,極其保暖,抵得上一床棉被。

  凌晨之後才正式開考,還早的很,且好生睡一覺。

  病人總該有病人的樣子嘛。

  他臉上的蠟黃其實是病容妝。對於擅長偽裝的特工來說,化妝也是基本技能。哪怕沒有後世的材料,他要畫個病容妝也很簡單。

  加上神情和舉止的病態,任誰都能看出他病的不輕。醫生誰敢說他沒有病?

  就是後世有人裝病,即便所有化驗正常,醫生也不敢說沒病啊。何況古代中醫?

  距離朱寅足有幾條考棚的某個號房,鄭國望正喝著熱湯。

  他僅僅向監視自己的號軍透露自己的身份,那號軍就誠惶誠恐的伺候著,幫著打水燒火。

  倒不是為了巴結,純粹是不敢得罪這位國舅爺。

  對於會試,鄭國望其實還是有信心的。他這個舉人雖然得來有點水分,但這半年勤學苦讀,也不是沒有長進。


  會試極嚴,幾無空子可鑽,再想通關節很難,風險也很大。這次只能靠硬本事。

  能考中當然再好不過,考不中的話,光憑舉人的身份,宮裡的姐姐也能幫自已謀到一個肥缺,起步不會比進士差。

  從小,有名醫說他雖然有男子的特徽,可那裡又和其他男子有點不一樣,說他可能是女子。

  他不信!

  自己明明也有,怎麼可能是女子?那狗屁名醫胡說八道,真是該死,所以真死了。

  可是越長大他越害怕,他感到自己有點不對。他居然不能人道!

  但這是個秘密,沒人知道他不能人道。

  有時做夢,他夢見自己變成了女子,一聲冷汗的驚醒。

  他既讀書又學武,發誓一定要做官,要掌握權勢,做男子大丈夫該做的大事。他是個真正的男兒!

  他忽然想到朱寅。

  今日他可是親眼見到朱寅一臉病容的進考場,搖搖欲墜,病體難支。這種鬼樣子,不但考中很難,還可能暴斃在考場,再添貢院亡魂。

  十日前,派出監視朱寅的錦衣衛還沒有找到朱寅的話柄,就被海瑞派出的巡城御史抓走,判了流放遼東。

  一計不成,他又打算派人買通客棧夥計,給朱寅飲食下巴豆。

  又準備讓人引誘朱寅去喝花酒,灌醉之後凍一夜,讓他一病不起。

  還計劃引誘朱寅上花船玩耍,中途製造落水事故。

  反正法子很多,一條條試就是了,總有一條能讓這個狗屁神童中招。

  可是這麼多計策還沒有來得及實施,朱寅卻自己病倒了,連日不出房門,只是養病。

  據說幾度暈厥,精神恍惚,隨從們只能嚴密看護。

  朱寅自己臥床不起,如此一來,很多計策也難以施展,也沒有必要施展了。

  誰知,朱寅還是堅持下場考試,拿命搏前程。

  自古抱病考試的人很多,不少都病死在貢院,屍體抬著出考場。不然貢院哪有這麼多陰森的鬼話傳說?

  呵,但願朱寅病死貢院,也就省事了。

  就算不死,也不用擔心他病重之下還能考中進土。

  只要朝中不出現十二歲的神童進土,那些管天管地的混帳朝臣也就沒了這個藉口,朱常洛出閣讀書的事就能以年幼為由再拖幾年。

  鄭國望想到這裡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犀般的雪白貝齒。

  「咳咳——」忽然鄭國望嗓子發癢,忍不住咳嗽幾聲。這一咳嗽,鼻子又感到堵挺。

  嗯?鄭國望秋水盈盈的星眸一凝。莫非剛才淋了點雨,竟受了風寒?

  自己平時也習武,並非弱不禁風啊。

  想到這裡,鄭國望抬手一摸額頭,真有點發燙。

  她冷不丁打個寒,壓抑不住的又咳嗽幾聲,猶如好女般的臉蛋,居然有點楚楚可憐的病嬌神態了。

  監視他的號軍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這個國舅老爺,不會受了風寒,要生病了吧?

  這種嬌滴滴的豪門公子哥,身子骨都嬌弱的很,怕是禁不住這等糟糕天氣啊。


  想到這裡,號軍忽然有點幸災樂禍。

  不過,這個鄭國舅還真是好看啊,就像美女一般,不愧是鄭貴妃的弟弟。

  「你看什麼?」鄭國望忽然面如寒冰的看著號軍,「你在想什麼?」

  鄭國望最討厭的事,就是男人盯著自己看。

  號軍嚇了一跳,趕緊說道:「沒看什麼,國舅爺天人一般,小人哪敢造次?」

  鄭國望冷哼一聲,忽然鼻子一癢,忍不住打個噴嚏。

  不好!我不會和朱寅一樣,也病了吧?

  朱寅一覺醒來,已經過了子時。

  夜半很冷,幸好雨已經停了。號軍們也回到了營房休息。

  雖然下過雨,可是防火災的水車、水炮隊伍,仍然按照慣例巡邏考場,嚴防再發生考生被燒死的慘案。

  「貢院重地,小心火燭!」水車士卒們的吆喝傳來,驚醒很多考生。

  鄭國望募然驚醒,只覺得身上滾燙,頭重腳輕。

  真的病了!

  鄭國望咬牙,我是男兒!我一定要堅持,朱寅才十二歲,他病的很重,他都能堅持,我為何不能?

  不能半途而廢!

  此時此刻,朱寅居然成了激勵他的存在。

  朱寅睡了一覺,精神抖擻的起來,點上一支蠟燭,感到整個世界似乎被自己點亮。

  搖曳的燭光之下,少年的眼眸璀璨若星,青如曉天。

  外界都以為他病重,可他其實生龍活虎,神完氣足。

  「採薇。」朱寅喃喃自語,「你在徐州還順利嗎?我馬上就要考試了。』

  「我如今就在龍門的一側,跳過了這道龍門,就有資格站在朝堂上-—」

  正在此時,忽然貢院又是三聲炮響,隨即在幾行燈籠、一片火把的引導之下,一群監考官赫然出現。

  貢院小吏舉著貼著考題的木牌,高聲喝道:

  「下考題了!下考題了!」

  「各位考生,一刻鐘內抄完考題!」

  燈火之下,眾人凝目一看,只見紙上的首場七道考題,第一道赫然是《孟獻子曰節》!

  朱寅看到至關重要的首藝題,差點大笑三聲。

  果然是《孟獻子曰節》!

  這個題目的文章,自己準備了小半年啊。

  這道考題,不了解的人很容易誤解出自《孟子》,其實是出自《大學》。

  《大學》中的原話是:「畜馬乘不察於雞豚,伐冰之家不蓄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斂之臣。」

  翻譯就是:上位者不與下位者爭利,富貴之家不與小民爭利。主君不要任用善於斂財的臣子。

  主考官許國出這道考題,目的其實是諷諫萬曆不要貪財,不要與民爭利。

  然後呢?敢於寫文章批判君主斂財逐利的焦站、陶望齡、吳道南,都取中了會試前十。

  萬曆雖然貪財,但他自己不能認啊,怎會對號入座?也就只能吃啞巴虧,無法公開發作。

  不但不能發作,他為了避嫌,表示自己不是斂財逐利之君,還捏著鼻子葉公好龍般,在殿試上取三人為一甲,進士及第。


  可見此時的萬曆還是很愛面子的,葉公好龍的事情也會經常干,還不像後來那樣破罐子破摔。

  這一道帶有私貨的考題,萬曆作為皇帝也只能認了。朱寅按照許國等考官的意願去寫,一定能得到青睞。

  這小半年,許國和趙南星的文章、性格,他都反覆研究揣摩過,文章很容易投其所好。

  另外六道經義題,也和預料中一樣。雖然沒有首義題重要,但朱寅都提前做過功課,準備了最好的答案。

  文章早就成竹在胸,就等慢慢寫出來而已。

  就在朱寅高興之際,同在考場的郝運來也心中驚喜。

  前幾天他去看朱寅,朱寅說押《孟子》,他就反著來押《大學》。

  於是,他放棄了之前同樣押的《孟子》,臨時強化《大學》,買了一本《大學》時文,連看五天。

  在看到《大學》中「孟獻子曰」時,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之前押的是《孟子》,而朱寅也押《孟子》。

  而孟獻子和孟子,只差一個字。

  這種相似性,讓相信命數冥冥的郝運來,忽然浮想聯。於是,他就格外留意「孟獻子曰」這段話,專門看了相關的著名時文和先賢注釋。

  誰成想,最重要的首義題竟然就是《孟獻子曰節》!

  郝運來激動的難以自已,身子忍不住有點顫抖。

  他對會試本無太大把握。可是如今,他自信一定能中!

  這就是氣運啊。

  哈哈哈,稚虎,你想不到吧?你押錯了四書,卻幫我押對了!

  你真是個好人吶。

  希望你不要天折,看著我金榜題名。

  郝運來心中豪氣干雲,如飲甘醇。

  中了舉人後,他很快就讓仇家父子家破人亡,為娘子報了瞎眼之仇。

  等中了進士,那就更不用說了。

  娘子,我終於能成進士了。我一定能給你掙來誥命夫人的封號!

  你就等著夫貴妻榮吧,郝家真要富貴發達了。

  不遠處的鄭國望看到考題,頓時眼前一黑。

  押錯了,首藝不是《中庸》題!

  可是此時押錯題還是小事,更重要的是他病了。

  還要繼續考麼?

  鄭國望想到朱寅大病未愈的樣子,銀牙一咬:「繼續考!我是男兒,不能輕易放棄!」

  這邊鄭國望硬撐著開始思索考題,那邊朱寅卻是在好整以暇的開始寫文章了。

  他寫的很「吃力」,手中的筆好像很重,好像隨時會癱倒在地。

  號軍張鐵柱很是擔憂,生怕朱寅突然不支。

  就是監考官們,也不止一人來看朱寅,發現他的狀態很差,可仍然堅持考試,不禁曦噓不已。

  這神童解元先不說有沒有水分,單說這種毅力和鬥志,就令人肅然起敬。

  明知重病之下再難考中,還要冒著性命之憂照常考試。

  這是堅韌不拔之古名臣的風範啊。

  此子,大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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