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連中三元
「出貢了!出貢了!」
禮部貢院前的人群歡呼聲中,貢院門口的牌樓之上,終於貼出了貢士榜單。
會試貢士榜又叫杏榜,比鄉試桂榜、殿試金榜更加重要。因為只要考中貢士,那就一定是進士,之後的殿試只是排名次,並不淘汰。
拿到貢士其實就是進士到手。如果拿到會元,殿試後最差也是二甲靠前。
但見杏榜之上,整整齊齊的寫著三百四十七個名字。
最上面的第一名,會元的位置,赫然是兩個令人大感意外的字:朱寅!
朱寅中了,還是會元!
這怎麼可能?他不是病重下場麼?這也能考中,還是會元?
很多人看著朱寅的名字,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先中解元,再中會元,已經連中兩元了,不愧是前所未有的大明神童,國朝祥瑞!」
「十二歲的會元!前所未有!」
「也是,南直解元中會元,也不奇怪啊。」
「十二歲的進士,十二歲的會元,不會還能成為十二歲的狀元、探花吧?」
「說不準,還真有可能!」
「果然是大明神童,文運不凡啊。」
眾人議論朱寅之時,更多的人卻失魂落魄。
落榜了!三百四十七人,沒有一個是我!
名落孫山,又要再等三年啊。
少數人卻是欣喜若狂,「中了!僥倖!」」
「好好好!榜上有名!」
人群中的郝運來看到朱寅是會元,只來得及震驚了一小會,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中了!第四十九名,還很靠前!殿試二甲有望!
這個名次其實很高了,郝運來本來應該很高興才對,可是看到朱寅居然是會元,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成績又不香了。
稚虎啊稚虎,你這都行?你是在裝病吧。
想到之前去探望朱寅時的情景,郝運來覺得有種受騙的感覺。
「四爺中了!」人群中一個聲音喊道,正是鄭家的奴僕。
「四爺帶病考試,還能中了第三百二十四名!快去報喜!」
隨著貢院放榜,朱寅的名字再次響徹北京。
十二歲帶病考試,還能奪取會元,力壓天下英雄,不是祥瑞是什麼?
想打神童牌的群臣,頓時額手稱慶。好了好了!十二歲的會元啊,陛下你還不趕緊讓皇長子讀書!
人家十二歲都能當會元,你兒子八歲了還不讀書?你還好意思拿年幼說事?
沈一貫,海瑞,田義更是鬆了口氣,都替朱寅感到高興。稚虎天生夙慧,果然不會讓人失望。
會元就算殿試進不了一甲,也會安排二甲靠前幾名。
只是殿試還沒有考,他們還需要避嫌,不宜和朱寅這個考生見面。
鄭氏一黨卻是咬牙切齒。
鄭國望聽到消息,少有的發了脾氣,怒罵朱寅狡詐如狐。
就是她自己也上榜的喜悅,也被朱寅奪魁的鬱悶沖淡了。
在萬福賭坊壓朱寅考不中的人,也鬱悶無比。輸了!
而之前押三百兩黃金,賭朱寅上榜的南方賭客,一下子就賺三千多兩黃金,折合白銀幾萬兩!
這個賭盤的輸方銀子,一半都被那南方賭客掃空!
此時的雲祥客棧,報喜的報子來了好幾撥。
朱寅得知中了會元,也很是驚喜。
超過預期,最好的結果!
他再也不裝了,直接從床上起來對報子說道:
「今日聽到喜報,猶如神藥一般,病情立刻好轉,你們才是我的良醫啊。」
當即打賞報子們。
很快外面就知道,朱寅在接到喜報之後,病情大大好轉。
很多人都在期待,朱寅會不會成為狀元,成為十二歲的大三元!
三月十五就是殿試,考試地點在皇極殿。
皇帝親臨主考,宣布考題,這叫「臨軒策士」。但實際上,皇帝未必一定會到場。
比如萬曆。
皇極殿本叫奉天殿,明初時期就是殿試考場,嘉靖時改為皇極殿。
三月十四,鴻臚寺、光祿寺承旨,聯合派員到皇極殿,布置殿試考場。無論是殿試事宜還是膳食供應,這一日全部準備就緒。
可笑的是,殿試是最高等級的考試,皇帝親任主考官,可考生的筆、墨、硯都要自備,還要自帶捲紙二十四張。
三月十五大早,禮部侍郎率領郎中、員外郎,引領參加殿試的三百四十七名貢士,從午門一起進入皇極殿,分為兩隊列于丹兩側,面北肅立。
朱寅倒也罷了,他見過被清朝改名為太和殿的皇極殿(奉天殿),全無震撼之感。
可是其他所有的貢士,尤其是那些不久前還是農家子弟的考生,見到氣勢恢宏、金碧輝煌的皇極殿,都是心生莊嚴神聖之感,為之心神迷醉,想要匍匐下拜。
但見「高大巍峨」的皇極殿,乃是最高等級的重檐房殿、九間五架,朱紅牆面、金黃琉瓦,僅垂脊上的垂獸就有十種之多。
真是皇家氣派,大開眼界啊。
這也難怪。皇極殿是三大殿之首,也是紫禁城最重要的宮殿,一般是舉行重大典禮、元旦大朝才啟用,更與別殿不同。
此時,參加殿試典禮的文武百官,也都按照朝會禮儀,文左武右的按班就位,
等到考生和百官就位,鴻臚寺卿親自奏請:「萬曆己丑科殿試之禮已備,恭請皇帝陛下臨軒親策!」
大漢將軍和中官一起次第傳話,一直傳到皇極殿後面的的華蓋殿。
按說此時的萬曆皇帝,就在皇極殿之後的中極殿(華蓋殿)等候,御駕鹵簿早就準備好了。
但聽靜鞭響了好一會兒,皇帝都沒有出現。反而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陳矩到了。
「陛下有旨,著司禮監和內閣,代為主持殿試之禮。陛下已經擬好了殿試考題—」
早就準備好的執事官們,聞言十分失望。三年一次的殿試,皇帝這個主考官居然不來。
雖然對皇帝很是不滿,可執事官們也沒有辦法。
前來參加禮儀的朝臣們,都苦笑著搖頭。
皇帝不來,殿試禮儀也只能省略簡化了。朝臣們一起散去,只留輔臣和司禮監坐鎮大殿,代為主持。
考生們得知皇帝居然不來,也都覺得匪夷所思。當然,考題是皇帝親自出的,就算他不來,也仍然是主考官。中了進士仍然是天子門生。
殿試其實不是在殿內,而是在殿外御道兩側。而且殿試只考策論,也只考一天,比會試輕鬆多了。
等到公布萬曆出的策略考題,朱寅又鬆了口氣。
果然是:「制禮立法非難,尊禮守法為難。如何法舉而令行?」
萬曆出這道考題,是因為此時的明朝禮崩樂壞,進入了王朝末世,法律越來越難約束人心,政令漸漸難以有效推行,威脅到了朝廷的統治秩序。
歷史上的今科狀元焦站,在策論中提出完善國家法制,強化禮教。
朱寅早就做好了準備,提出了強化法制基礎的觀點,主張完善國民身份登記,私產劃分,三方監督,改良陋習等等。
沒有這些基礎優化,法令就很難有效推行,世風只會越來越壞。
相比焦站的策略,朱寅更加言之有物,也更符合萬曆的性格。
到了中午的時候,朱寅就寫的差不多了。也到了吃午飯的時候。
至於考生的午餐·-說是在皇宮考試,可只有兩個饅頭,一碗清湯。
責士們分到饅頭和清湯,都有點不敢相信。
實際上以殿試考生伙食的簡陋,也不知道所謂的膳食供應準備,到底有什麼可準備的。
七百個饅頭很難準備嗎?
原來,所謂的伙食供應,供應的是考場的執事官們。如提調、監試、受卷、彌封、掌卷、巡綽、印卷等。
酒肉都是執事官們來吃,沒考生的份。
考生午餐如此簡陋,當然不是朝廷小氣。而是吃完之後還要繼續考試,時間緊迫,午餐當然儘量簡單。
若是有酒有肉的享用,還要不要接著考試了?
殿試結束之後,全部在東角門交卷,然後從東角門離開。和《明會典》記載的一樣。
接下來的程序,很多考生並不清楚,可朱寅卻是了解。
守在東角門的受卷官仔細收取了考卷,交給彌封官彌封,不需要譽錄,直接由掌卷官送到東閣。
讀卷官們早就連夜等候在東閣了。根據《大明會典-讀卷儀》的規定,眾人一起讀卷,然後將試卷分為一、二、三等。
接著讀卷官們帶著第一等最好的考卷(他們認為最好的考卷),來到文華殿,向皇帝進卷。
他們在御前依次讀完前三份考卷,然後交給司禮監大檔,司禮監太監將三份最好的試卷放在皇帝面前,讓皇帝御覽,確定狀元、榜眼,探花,
這才是明朝中後期的規矩。
也就是說,皇帝在確定前三名的環節,既看不到三個考生名字,更看不到三個考生的長相。
皇帝此時能看到的,只有考生的文章和書法。
沒錯,他都不知道自己點誰當狀元,點誰為榜眼、探花。
如今點狀元,準確的說不是點誰,而是點了哪篇文章。
所謂皇帝要點相貌出眾的人為狀元,或者按照自己對某個考生的喜好點狀元,那其實是明朝前期和明朝以前的老黃曆。
如今規矩早就改了,為了儘量公平公正,皇帝也不能看考生名字、考生長相點狀元。
朱寅知道,直到滿清時期,霸道的乾隆搞了個「小傳臚」,要求在點狀元前知道考生長相和名字,這才壞了規矩。
換句話說,這次如果萬曆點個長相普通的糟老頭子為狀元,他事後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萬曆點個自己不喜歡的人為狀元,比如自己,那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至於二、三甲進士,直接由讀卷官們判定、排名,當天下午就拆開封名填寫黃榜,只有一甲前三名的姓名空著不填。
二、三甲進士姓名拆封后,就能看到會試靠前的考生,會綜合會試名次,排二三甲名次。
等到第二天在中極殿舉行傳臚典禮,內閣輔臣、鴻臚寺光祿寺官員、所有讀卷官、司禮監太監一起親臨,三鼎甲的名字才會當眾拆封。直到此時,眾人才知道誰是三鼎甲。
然後制敕房官將三鼎甲的姓名、籍貫,填寫在黃榜上,補齊前三名的名字。
填寫完畢,尚寶司官員奉印璽,在黃榜上加蓋大印,黃榜正式生效。接著黃榜交給翰林院官員,翰林官再交給禮部。
至此,傳臚大典前的所有準備才完成。
朱寅知道這些流程,所以他也不急,等著就是了。
三月十八,傳臚大典!
三年一度的傳臚大典,是國家重要典禮,在京文武官員、新科進士、外藩使節都要參加。
一大早,鐘鼓司就敲響了午門五鳳樓的朝鐘朝鼓,肅穆宏大的鐘鼓聲,響徹整個京城,
「咚一咚一鐺一鐺一—」
文武百官、新科進士、藩夷使節在禮官的引導下依次進入午門。文官和新科進士從左掖門進入,武官和外臣從右掖門進入。
百官今日穿的是朝服朝冠,已經不是常服。文官最前的是鬍子花白的首輔申時行,武官最前面的是冠帶輝煌的英國公。外臣隊伍最前面的是朝鮮使臣。
而朱寅等新科進士,穿的是統一的貢士儒服年僅十二歲的朱寅,赫然在新科進士的最前,引領著新科進士前進,十分引人注目。
眾人進入恢弘的紫禁城,先在金水橋之南的廣場整隊。
但見御道兩邊儀仗密布,侍衛林立,令人心生凜然。
「啪!啪啪!」
靜鞭鳴響之間,眾人依次度過金水橋,來到皇極殿外,再分為兩隊,繞開皇極殿,前往後面的中極殿(華蓋殿)。
然後,三千人全部聚集在中極殿前。一個個手持簿子和毛筆的糾察御史冷著臉檢查風紀,整肅隊列和秩序。
人群分為東西兩個長長的隊列,站立在御道兩側。
殿門上廊之內,早已經設置好了天子御門聽政的金台(御座),鐘鼓司和教坊司的樂隊分列御階兩側。
殿陛門之間,環立甲衣鮮明、身材魁梧的大漢將軍,手持斧鉞、金瓜、錘等儀仗。
兩邊廣場側廊之前,靜立著仙鶴、仗馬、白象、獅虎等儀仗野獸。
此時現場光是樂隊,就有中和韶樂、丹陛大樂。
北京三月的湛藍天空下,中極殿顯得格外堂皇,盛大場景猶如一副壯美歷史畫卷。
鴻臚寺官員站在丹下,高聲唱道:「傳臚大典已備,內外臣工入朝,恭請皇帝陛下升殿!」
「啪!啪!」靜鞭一響,大漢將軍就高聲喊道:
「恭請皇帝陛下升殿!」
「恭請皇帝陛下升殿.」
呼聲一浪高過一浪,傳入後面的謹身殿。此時皇帝就在謹身殿。
兩廊下的編鐘、編罄、縛、祝、、岳等古樂也悠悠鳴奏,金聲玉振,八音共鳴。
謹身殿方向,皇帝的鹵簿大樂也奏響了,越來越近,皇帝的法駕鹵簿終於駕臨中極殿。
鹵簿法駕的儀仗有數百人之多,光是鹵簿大樂的樂師就有上百人。
皇帝的玉沿著御道,穩穩停在丹之下。
這一次皇帝終於給了面子,他來了。
接著,身穿冠冕禮服,方臉大耳的萬曆皇帝在內侍的扶下走出玉絡,在典雅莊嚴的鼓樂聲中,被眾星捧月般踏上御道。
錦衣衛、女官手持傘蓋、團扇扈從而行。
此時因為天子升坐,丹陛大樂又奏《萬歲樂》。十分典雅古樸。
教坊司歌者按照禮儀,一起歌其辭曰:
」.—-啟聖皇,龍飛天位,九州四海重華日,大明朝,萬萬世,天回北極雲成瑞·—-九垓八極樂雍熙—·啟明堂,吾皇有道.」
天子在樂章聲中,步步升階的走上丹,緩緩端坐殿門上的金台,坐北朝南,高高在上的俯視整個人群。
等到皇帝升坐已畢,靜鞭再次鳴響,鴻臚寺官高聲唱道:
「群臣入班!」
「拜!一即首!」
所有人一起面向皇帝,匍匐下拜。
鴻臚寺官再唱:「興——舞蹈—··拜—·.再叩首——.」
群臣隨著指揮跪拜舞蹈,丹陛大樂又換了《朝天子》。
朱寅雖然極不情願,也只能根據之前禮部教授的禮儀,隨著人群一起跪拜,舞蹈。
反正萬曆以後幾乎都不參加朝會了,也跪不了幾次。
等到結束跪拜禮,直到此時朱寅才看到萬曆皇帝。
不到三十歲,就這麼胖了嗎?
雖然隔得比較遠,但朱寅視力極好,比一般人強,勉強能看清冕之後的萬曆相貌。
平心而論,萬曆的長相還算體面,雍容華貴、慈眉善目的一臉福相,但有點像富態老婦,難怪鄭貴妃戲稱他為「老嬤嬤」。
和李淵一樣,婆婆臉其實也是男子貴相。
朱寅忽然想起,歷史上的萬曆十七年,萬曆拒絕參加傳臚大典。導致傳臚大典草草收場。
可是今日,萬曆居然出現在傳臚大典之上。
不容易啊,難為他今天勤快。
這是蝴蝶效應開始起作用了?
等到皇帝駕臨中極殿,禮部官員將黃榜置於御案,讓皇帝御覽。
這位萬曆爺直到此時,才看清自己之前點的三鼎甲是誰。
今日是傳臚大典,他身穿隆重典雅的冠冕,端坐在金台之上,身子是不能亂動的。可是等他看到狀元的名字,身子還是有點誇張的往前一傾,十二條冕猛地一晃。
這個動作,似乎是要看清狀元的名字。
顯然,萬曆爺看到狀元的名字,多少有點驚訝。
朱寅清清楚楚的捕捉到,皇帝的表情出現了變化。但是很快,皇帝又坐直了身子,肅然不動。
朱寅知道萬曆和文臣的關係開始惡化,越來越懶政了。他今年元旦拒絕參加大朝會,本來這次傳臚大典也拒絕參加。從此三十年不上朝、不祭天、不祭廟、不講」
此時的萬曆坐在金台上,猶如木偶一般,既不說話,也沒有其他動作。
好像他的出現,只是這個傳臚大典的形式。
朱寅知道,不是程序必須如此,是萬曆不想說話,懶得說話了。
很快,禮部宣旨之後,傳臚官就開始正式傳臚。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傳臚官手中的傳臚帖子。最先傳臚的,當然就是萬眾矚目的狀元了在傳臚官打開帖子的同時,三百多新科進士都是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跳加速。
誰?誰是狀元?會是我嗎?
卻聽傳臚官唱道:「第一名,狀元及第,江寧朱寅!」
「江寧朱寅!」
「江寧朱寅一一!
狀元的名字,大漢將軍要一起高呼三遍,一聲比一聲高亢。
等到「江寧朱寅」四字喊到第三遍,整個中極殿都嗡嗡作響,回應陣陣,「江寧朱寅—」
現場三千人,一起轉頭看向新科進士最前面的清稚少年。
狀元,江寧朱寅!
連中三元!
十二歲連中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