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的院子終於恢復寂靜。
夜深人靜,縮在床鋪角落偷感很重的時書在睡熟之後,終於伸展開了四肢,棉被一角搭在腹部,一條腿大大咧咧地敞開。
似乎還做了噩夢:「我想回家,回家……」
時書生的十分白淨,衣服被撩開露出半塊白肚皮,穿越來後變成了長發,但陽光活潑的少年感卻不減少。
謝無熾收回視線,剛準備睡,被時書蹬過來的一隻腳給踢中膝蓋。
「唔嗯……」
時書發出夢囈。
謝無熾眼神暗下,無人的時候他唇角一點笑意也沒有,稍後退,沒想到那隻腳空閒後越發過分的朝他方向侵占。
如此退了片刻後,謝無熾掠低視線,抬手一把握住他的右腳腳踝,將時書的睡姿稍調整端正。
謝無熾半靠上枕頭,將書卷放下後閉上眼。
……
日上三竿!
又是嶄新的一天,時書醒來時對面床頭空蕩蕩,猜測謝無熾又去武行健身了。相當自律的一個人,昨晚時書躺床以後,謝無熾不僅不睡,反倒借著昏暗的燈火在看書。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謝無熾三更讀書,五更起床到武行練武,白天還得在藏經閣整經讀書,十分卷,卷得時書側目而視。
「過幾天身體好點了,要不跟他一塊兒出門看看?緊跟大爹步伐,不然凡事都他一個人干,也怪辛苦的。」
門外陽光正好,時書摸摸來福的狗頭:「嘬嘬嘬,太陽曬屁股了,起床!」
「早上吃什麼呢?」
時書見一道身影從院子旁的小路繞過來,謝無熾一身海青僧衣,低頭似乎陷在沉思中。
他手裡托著一封包裹好的荷葉,抬頭見時書。
「醒了?」
時書:「你回來了?這是什麼?」
「鹵豬肝。去飯堂打來饅頭和粥,就著吃。小心別被看見了,這一帶一概不許賣葷肉給僧人,我托人幫的忙。」
時書:「兄弟,你對我真沒話說。」
謝無熾進房內,拿起桌上的書:「過兩天休沐,不該我輪班,帶你去看看中醫,開點藥喝。」
時書打來粥飯和饅頭吃時,謝無熾站井水旁擦乾了一身練武后的汗水,他穿衣時確實看不出那麼強健的軀體,將新的僧衣換上,又帶了幾分清朴文氣。恰好寺廟裡洗衣服的婆子來,便將髒衣服一件三文錢托人洗乾淨。
時書打開荷葉後發現不僅有鹵豬肝,還有滷雞腿,一邊看著謝無熾換衣服,心說真帥啊哥們,有點西裝暴徒的感覺,是一拳能把人打死、沾著血還笑那樣的人。
他悠哉悠哉吃飯,日光正盛。
遠遠,聽見一聲吆喝:「師弟!」
時書扭轉頭,昨日的慧覺和尚拄著竹杖走來:「在吃早飯?」
謝無熾給時書遞去一個眼神,時書秒懂後飛快把葷肉迅速包好塞回了屋內,叼著半塊饅頭滿臉清白無辜:「……」
不知不覺,居然和謝無熾形成了這種默契。
謝無熾:「嗯,剛從武行回來,要去藏經閣當值了。」
慧覺:「今日有事,你看看能不能找人替你,就不去當那個值了。」
謝無熾:「有用我的地方?」
慧覺:「世子午後要來寺里遊玩竹海,上次你隨行世子到迦南寺,世子聽你講佛,對你頗有印象。今日來了,缺人幫閒湊趣,你要是不忙,就去與世子同游吧。」
慧覺說完,一臉欣慰地捻了捻鬍鬚。
謝無熾:「能為世子幫閒,是在下的榮幸,不過才疏學淺——」
「你就不要推脫了,從雞鳴寺特意來相南寺掛單,日日發奮讀書,還文武兼修,我十分欣賞你的才情。如今這時代,還有誰不懂『敲門磚』的意思啊哈哈哈,你既然有志向,那我幫你引薦,也算得上成人之美,美事一樁了。」
「那先謝過師兄。」
「不說這些虛的,但願你能為大景這世道,澄清幾分吧。」慧覺一轉身,念誦著「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悠哉悠哉地離開了。
謝無熾回頭時,就見時書用一種審視的目光看他。
謝無熾:「?」
時書:「你和那壞世子有什麼PY交易?那種人你都下手啊?」
「PY交易?」謝無熾關上柴門,往藏經閣去。
「那他剛才說的引薦是什麼?」
時書一步一頓,擋在他身前,讓謝無熾走不得路,便停下來:「你從來不看史書?」
時書:「……看得少,怎麼了?」
謝無熾:「某些朝代參加科舉的試子,在開考前要提前去拜見考官,自稱門生,等待提攜。從古至今,尋找渠道接近有權有勢的人,一直是仕途晉升的道路。你不看史書,網文總要看吧?」
時書:「這個確實看。」
「冷酷殺手妃刺殺男主,第一件事是接近男主,博取他的喜愛,再動手——簡而言之就是爬床,對嗎?」
時書:「……謝無熾,你的知識面到底有多廣。」
謝無熾:「要是穿越到古代才童年,那我還能試一試科舉入仕、平步青雲,但這穿來都成年人了,四書五經讀不完,更考不過那些飽讀詩書的老手宿儒。所以只能走旁門左道,尋找升遷之路。」
時書:「所以你故意接近那個世子?」
謝無熾:「當然,無權無勢的人,想升遷的第一件事就是借勢。」
來福旺旺旺又叫了起來,謝無熾走向藏經閣,步履仍然不急不緩,身姿利落,即將面見一個一句話能殺死數萬人的權勢人物,對他來說也無須緊張。
時書看他背影,有點被裝到了。
時書上前,和他肩並著肩:「那世子看見我,還會再殺了我嗎?」
「倒不會,當時隨便看一眼,他估計連你模樣都沒看清。」
「……行。」
時書算放心了,和他繞過一株大菩提樹,左手邊忽然撞入一道身影。
正是昨天中午看到的俊俏和尚,也正是昨晚荒廢院子裡那對野鴛鴦。那俊俏和尚正在嗑瓜子,皮往湖面上拋,露出一口小白牙。
看見他倆,大方地笑起來,又拋個媚眼:「早,去哪兒啊?」
時書:「他在和我們說話?」
謝無熾:「是。」
「要不要回?」
「隨便你。」
時書猶豫再三,和他點了個頭,繞開後便被一種後背發毛的感覺驅使,忍不住伸手扒拉謝無熾的袖子:「好怪啊,好怪,無法直視!」
謝無熾淡淡地:「怎麼無法直視?」
時書:「你不覺得這種感覺很奇怪嗎?誰能想到他表面端正,其實頭天晚上跟人野外那樣?」
謝無熾垂眼,視線掠過他:「第一,你太規矩了,有性羞恥;第二,你覺得心理不適應,不過是昨晚親眼看見他行事。現在我們周圍有好多人,好多和尚,你敢保證這人群中誰昨晚沒脫了衣服,和人干那種事?」
時書:「……………………」
謝無熾臉色甚至算得上正經,說這番話毫無情緒。時書感覺血一下衝到腦門:「哥,有些話,不必說得那麼明白吧?」
謝無熾:「不說明白,怕你聽不懂。你晚上自.慰了?第二天不是照樣正常上學。」
「你你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受不了了!」
「我不自.慰,」時書小臉通紅,認真糾正他,「還有,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時書抱著頭往前沖,臉紅的頭暈腦脹,陽光朗照,少年身影一路往古樸建築中跑,海清僧袍稍顯寬大不合身,顯得肩膀清瘦,謝無熾眯了下眼,這一幕竟也頗為溫暖。
時書悶著頭沖了十幾米遠,停下來,眼前撞到了一行隊伍。他停下腳步,一位穿著華麗袈裟的老僧,頭戴五佛冠,手拿法杖,在其他人的簇擁下快步離開,所過之處,所有僧人都要停下來鞠躬叫「方丈」,保持恭敬的模樣。
不過不管衣著再華麗,那也只是個蒼老的老人而已,擋不住昏沉的雙眼,僵硬繃直的後背,還有已經不再穩當的手。
「這就是寺里的老大?……」
看的時間不長,背後謝無熾走近時,時書已收回了目光 。
「他是相南寺的方丈。」
「也就是那個上千間東都房產和三萬畝地的擁有者?」
謝無熾:「你知道了?」
「我昨天想找活干,全被拒了。」時書說,「實話實說,如果和尚都是這樣的,那我不想當和尚了,假裝的也不想當。」
謝無熾:「都這個處境了,原則還挺堅固。」
時書抱著手:「都這個處境了,再爛能爛到哪兒去啊。我不想干。」
……
藏書閣里空氣太悶,滿是樟腦丸和紙墨的氣味。時書跟著謝無熾待了半個多小時,看一本書看得差點當場磕頭,猝然驚醒:「嗯?」
一接觸到謝無熾的視線,時書立刻撐著額頭裝作剛才只是眼睛疼。
謝無熾淡淡道:「你在我面前死撐,是因為我們還不熟嗎?」
「……」時書說,「少管我。」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走到藏經閣外的大殿。寺廟不愧是寺廟,每天都有那麼多虔誠的人,或是心中有所求的人往來,上柱香,祈求幸福或是榮華富貴。
這也是對未來抱有希望吧。
時書隨處走走,沒想到背後,聽到一個婉轉的聲音:「小和尚。」
「?」叫誰,我不是和尚。
時書轉頭過的一瞬間,睜大眼:「是你啊?」
約莫十四五歲,頭髮讓布巾包裹,衣著樸素的女孩站在那,手裡挽著一隻花籃:「是我,我是小樹。」
時書:「你也來拜廟?」
「不是的,」小樹走到他面前,掀開手裡的籃子,「你昨天幫了我,我感激在心,我娘蒸了槐花糕讓我送來。我一直在寺里找你,卻不知道你姓甚名誰,找了許久。」
荷葉包裹的糕點,溫熱渡送。時書接到手裡:「謝謝你,不用這麼客氣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們中國人的美德。」
小樹侷促,不說話。
背後,一道陰影從門後襲來:「她是誰?」
聲音里,似有淡淡的收束和抓緊的意味。
時書轉頭,謝無熾的視線正好落下。也許是他沒帶笑意,高峻身影出現的那一刻,小樹看到他,竟然嚇得後退了幾步。
時書:「她是我昨天幫的小女孩。這是我……哥哥。」
謝無熾:「哦。」
小樹偷眼瞟他,滿臉緊張:「我先回去了。」
時書:「行,路上小心。」
「等一下。」謝無熾再開了口。
「這位姑娘昨晚被那幾個人糾纏,膽子好大,還敢來人多的地方閒逛。今天送你回家,近日不要出門。」
時書轉頭看謝無熾,他將手裡的拂塵放回木櫃,踏出門外:「我和你一起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