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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1 00:07:30 作者: 若星若辰
  時書:「什麼粗的東西?」

  謝無熾沒說什麼,轉開了目光。

  時書把黃瓜咬的嘎嘣脆,嘴裡滿是清香:「什麼啊,說清楚!」

  「你說黃瓜嗎?我先填填肚子,晚上還吃火鍋,就少吃一點了。」

  謝無熾:「嗯,可以。」

  「?」

  沒兩句,不遠處走來一行人。都穿寬袍大袖,峨冠博帶,一副文人清秀的氣質,但又滿臉精神和笑意,邊走邊:「請!」「你請!」「請!」「你請!」

  柳如山:「我說都別請了,這裡不講究什麼禮多人不怪,一起進去吧!」

  進門以後,做起介紹,還真都是一群讀書人,其中有舉人,也有太學生,還有借住僧院讀書的人。一進院門,就聽見某人一股鬱郁之氣。

  「唉,國事難啊。」

  時書咬著剩下的半截黃瓜,這一句,那幾個人就像被打開了話頭似的,情緒瞬間激動,不複方才的溫文爾雅。

  「前幾日聽說東平府地震,受災數萬人,朝廷調撥了銀兩賑災發放米粥,以救濟百姓。可我聽東平府友人來信,當地的百姓分明連口湯都沒看見!大批人餓死!這些銀兩,都被官員層層盤剝,貪墨殆盡!」

  「淮南路民叛,朝廷發放了軍餉,可那些殘兵依然沿途燒殺搶掠,以清洗百姓的積蓄來填補軍資!真是軍無軍紀,國無國法!」

  「遠遠不止!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前幾日,龍金夜市上有個老人拎著兒子的頭顱來京城告御狀,從鼎州一路磕頭磕到東都,整整三千里!據說兒子被人害死,那官府和兇手勾結,管也不管!」

  「……」

  時書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腮幫子發酸,聽他們說話。

  光染在時書白皙的臉上,在睫下拓下了淡淡的陰影。忽然覺得,嘴裡的黃瓜也沒味道了。

  柳如山嘆氣:「都坐都坐!先吃飯,菜要涼了,話可以慢慢說。」

  說完,柳如山鄭重地轉向謝無熾和時書:「朋友們,這兩位兄弟是好人!就是他們從相南寺拿到數百萬銀兩,解了軍餉之急用,而又沒有損民之分毫。」

  其他人紛紛拱手作揖:「謝兄!」

  時書端來幾張凳子,讓幾位讀書人都坐下。轉頭,柳如山到廚房裡拿菜,時書洗了幾個杯子,倒酒。

  大景,雖不是他的國家。但,卻是眼前這些讀書人的故土。

  桌上擺置著鹵豬耳豬鼻子,燒雞燒鵝,燒白,熏鵝肝,牛羊肉,許多涼菜放了一桌子,中間用炭火燒著一隻小爐子,中間放一隻火鍋,湯鍋里滾著幾塊雪白的豆腐。

  Tтkǎ n o

  那幾位讀書人,分別叫苗光遠,席浩渺,顏自珍,董樂,宮弼,邊吃邊喝酒,熱鬧的氛圍中,幾個人的臉在白霧中朦朧,心中鬱鬱不平。

  「有什麼用?沒有用,那廊廟眾臣,心裡只有權力和錢財,哪有天下受苦百姓?」

  「諸位,如此下去到

  底要怎麼辦?民怨沸騰!淮南路叛變只是開了個口子,從今以後江河日下,百姓起的烽煙只會更多。兵又不夠,錢糧不足,朝廷國庫空虛,長此以往,不等大旻入侵,咱們景朝自己就要完了!」


  時書捕捉到重點:大旻」

  謝無熾挾著一隻酒杯:「大旻,如今大景北邊興起的遊牧部落,騎兵極為強悍,這些年來一直虎視眈眈,九年前幾乎把大景的北疆全部攻陷,靠輸送銀兩,訂下盟約,這才暫時維持著和平。」

  時書垂下眼:「原來如此。」

  「別到時候又是生民塗炭,血流三千里,人要換種,草要過火,動亂幾十年。唉!也不知道朝廷的人在幹什麼,如此時機,既不練軍,也不整頓朝堂,就讓環境一直這樣壞下去!」

  「還有些老學究,明知道有弊病,等著革新呢,現在只會說什麼『傳統』『忠君』,還覺得國運不振,是臣子不忠誠,百姓不虔誠……」

  「這群毒蟲!」

  幾人面色苦悶,大口喝酒。

  人,是免不了為自己,為未來,為集體而擔心的。

  時書摻合不進話題中,這幾位年輕人過分苦悶,一提起來也長吁短嘆,時書吃飯之餘,便給他們添酒。

  宮弼的酒杯空了,倒下去的清酒蕩漾,他雙眼看時書:「謝謝你。」

  時書:「你們是客人,好好吃。」

  宮弼:「聽說二位還被豐鹿那個閹人報復了?正是他在誤國!竟然還殘害忠良!」

  「哎,世道真亂啊。」

  時書現在似乎才了解到,謝無熾每天總是心思很重的模樣,都在思索些什麼。

  他們說起國事時,時書內心漣漪陣陣,而謝無熾端坐在椅子裡,幾乎不怎麼動菜動筷子,神色冷淡:「日光之下,並無新事。」

  宮弼說:「等我回去,一定把你們的壯舉宣揚開!」

  謝無熾:「這也是在下的抱負,不必如此。」

  「原來你也有一顆為大景生民的心,來來來,喝酒喝酒。」招呼著,幾人又大吃大喝起來。

  天色漸晚,蠟燭和燈將院子裡照的燈火通明。熱鬧迷離的氣氛中,時書本來是不喝酒的,但看這群人聊到亢奮之處,舉杯暢飲紓解胸懷中滿腹牢騷。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小小喝了一口。

  東都釀產,酒味並不辛辣酷烈,味道也並不算適口,不過時書還是喝完了這一杯。

  喝完以後,頭就變得暈暈的。

  醉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意識迷離的微醺感,讓人十分沉醉。

  謝無熾看他倒第二杯,坐姿端正,淡道:「酒量深淺還沒測出,不要貪杯。」

  時書:「我沒貪杯,我只覺得今晚氣氛不錯,每個人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相聚,可以開懷痛罵。」

  謝無熾平靜地奪走了他的酒杯:「好幾個醉鬼要照顧,再多個你,就不能照顧其他人了。」

  時書打了個呵欠,這幾人中,酒量不好的已

  經醉了,還有的人正在划拳。時書見裴文卿也在喝,連忙把杯子奪過:「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喝了?不然我怕喝多少酒進去,吐多少血出來。」

  裴文卿:心中愁苦,難以排解。

  時書:「為什麼愁苦?」

  「和大家說的一樣,十年前我就在憂慮時局。十年至今,毫無用處,且每況愈下。每天都看著奸臣當道,坐高位攪動風雲,享榮華富貴卻不肯見蒼生。我心裡苦。」


  他說著,又要大喝一杯。

  時書一把把他酒杯奪了:「你真別喝了。」

  不會安慰人,時書說:「你不高興,我替你喝。」

  時書才少年,少年哪懂愁滋味,聽不懂卻知道裴文卿傷心。把酒喝完,裴文卿醉倒在了長凳子上:「年輕時,科舉連捷,將中三元,滿心以為此生能入朝代,為生民立命,沒想到一輩子貧困蹇促,百無一用是書生。」

  時書:「你很有用,不要傷心了,我讓來福給你報數好不好?」

  「來福!」

  下一秒,衣領子被謝無熾拽著,整個人不得不往後倒,時書哎聲:「怎麼了?」

  謝無熾聲音陰測測:「來福報數,有哪裡好笑?」

  時書:「???」

  怎麼了!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時間不早,柳如山和顏自珍、宮弼等人紛紛告辭,裴文卿也被柳如山挾在腋下,道:「我先送文卿回去睡了,改日再約,改日再約。」

  「那我也先回去了,謝兄,柳兄,今日多謝款待啊。」

  「下次我請大家吃飯,不一定有這麼豐盛啊哈哈。」

  眾人要走,但有的人醉得厲害,謝無熾起身:「我送送。」

  時書從長凳子上爬起來,扔了嘴裡那根草:「我也一起送送。」

  謝無熾看他醉的臉紅,淡道:「你不用來了,進屋躺著。」

  時書:「我現在心情很好,打算欣賞美麗的夜景,順路而已。」

  「你醉了。」

  「我沒醉。」

  「……」謝無熾不說話,轉身點了一盞燈籠,照著其他人踩著夜間小路,走向世子府的門口。

  時書本來落在最後看東看西,被謝無熾拽到身旁:「燈光有限,別亂跑,免得摔一跟頭。」

  時書「刷」地抽手:「你手很燙,不要碰我。」

  謝無熾手裡抓了個空,停下來,陰影從眼裡一閃而過:「今晚到底喝了多少?」

  時書:「沒多少,我只是有點興奮。」

  流水庵到世子府門口約莫走四五分鐘,送到大街上自有燈燭照明,謝無熾就不再送這些人了,在門口告了別,謝無熾轉過身,衣袍被風吹得翻飛。

  「還活著?回去了。」

  時書腦子輕,走了幾步:「謝無熾,我想喝水,嘴巴里干。」

  「你喝醉了,酒精刺激黏膜,血液滲透壓升高,會覺得口渴。幾分鐘就到家。」

  「不行,我現在就

  想喝水,謝無熾,身上帶錢了嗎?給我二十塊錢。」

  大半夜,世子府後苑由幕僚和清客長隨居住,樹林的田邊種了些瓜果蔬菜,藤藤架架,蒲扇般圓溜溜的葉子,漆黑中隱約能看見圓潤的果實。

  「你要幹什麼?」

  「買瓜。」謝無熾聽見,眉眼驟然一頓,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見時書縱身一躍,從小石子路噗咚跳到了莽莽的田裡去。

  「——時書!」

  「這田這麼深啊我艹!!!!差點沒摔死我!天天往這過路,早看這西瓜順眼了。我知道是曾興修種的,平日都背到井水口去賣。現在買一個,不是還方便他摘了?」


  謝無熾無意識磨了磨牙,眉峰陡起:「西瓜沒熟。回來。」

  時書腦子暈暈的,田裡冰涼的葉子拂過他手背:「好多西瓜!好多!我靠,好爽!」

  謝無熾:「……」

  時書在西瓜田裡東摸摸西摸摸,往藤架的更深處鑽,謝無熾拎燈籠,踩著田坎跟到旱地,也踩上鬆軟的泥土。

  「時書,回來,草太深了有蛇。」

  時書蹲在一個架子前,謝無熾伸出手想把少年一把拽起來,沒想到時書反倒拉著他,直接把燈籠也給拽翻了。謝無熾滅了蠟燭,眼前驟然黑暗中,喉結剛滾了滾,發現此時月光正好,淡淡地照在時書後頸雪白的皮膚。

  謝無熾闔攏眼皮,復又睜開。

  時書蹲地上,正目不轉睛看藤架上的一根黃瓜:「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謝無熾:「怎麼了?」

  時書:「原來是這個意思,要不要吃更粗的。」

  時書一把摘下了黃瓜,往藤蔓處放錢:「我沒偷東西,我沒偷東西……給你的給你的。」

  然後,會轉身把黃瓜往謝無熾的臉上杵:「你很粗是吧?吃你的是吧?」

  謝無熾垂眸:「我以為你什麼都不懂。」

  時書:「我懂,你說的不就是口嗎?」

  謝無熾唇角微不可查地動了下,盯著時書。

  時書口無遮攔,完全不覺得有啥問題。見黃瓜他不吃,自己咬了口,回頭繼續看藤架上其他的瓜。

  「好了,摘一個就行了,屋子裡還有。」

  時書:「不,我想視察,人民今年的收成怎麼樣。」

  「……」

  謝無熾:「你真的醉了。」

  半夜跑人家瓜田裡偷雞摸狗。謝無熾耐心本來一直有限,此時跟在時書的背後,聽到地里一片蟬鳴蛙叫,月光下夜霧瀰漫,少年心性活潑,閉了閉眼,竟然出奇地又平靜下來了。

  時書一隻手觸摸架子上的瓜,另一隻手握著那截黃瓜:「苦瓜,絲瓜,南瓜,葫蘆瓜……」

  不知道為什麼,他那白皙的手指抓著黃瓜,看著很刺眼。時書手臂忽然被拽過來,謝無熾:「黃瓜還吃不吃。」

  時書:「你想吃?」

  「我吃。」

  謝無熾握住他的手,在時書

  咬過的瓜口子補了一口。但瓜瓤微涼的地方,被他探出猩紅的舌尖,肉.欲地舔了一口,不知道在模擬什麼。

  舌頭舔的那陣力道,沿著掌心抵上來,時書整隻手臂一下麻了。

  「………………」

  時書看了看整條酥麻掉的右手。

  時書:「謝無熾,你真噁心。」

  謝無熾:「你也差不多。」

  「……」

  「我不吃了。」剩下的半截,索性都塞謝無熾手裡,時書回頭蹲地上拍拍西瓜,跪下來把耳朵湊上去聽:「我媽說的,選西瓜要拍。」

  謝無熾:「我是不是說了一百遍了,瓜沒熟。」

  「不是,你稍微等我會兒。」


  「旺旺旺!」不遠處院子裡的狗叫了起來,驚動了夜色,再不走人就要出來,謝無熾拉他的手臂:「回去。」

  時書:「不回去!我還沒選好西瓜。」

  「走。」謝無熾蹲下身,一隻手給時書拎了起來,這時候才發現時書剛站起身,立刻彎著腿蹲了回去。

  謝無熾:「怎麼了?」

  時書:「呃!那個……我跳下來時把鞋跳掉了,不知道在哪,其實我不是在看西瓜,我在找鞋。」

  「……」

  謝無熾額頭上青筋在跳,轉身在草堆里找到了一隻皂靴,不由分說蹲下身端著時書給他抱了起來。分開他雙腿,托著屁股一下抱到腰際,謝無熾單手手臂托著他在懷裡,另一隻手拿過熄滅了的燈籠。

  時書靠在謝無熾的腰上,兩條長腿垂落,像個樹袋熊一樣掛著,謝無熾抱穩了人轉身就走。

  「你幹什麼你抱我幹什麼!!!謝無熾!」

  時書忽然騰空,受驚不小,但下意識伸手一把摟住他的肩膀。

  謝無熾:「腳髒了,別踩鞋。」

  距離驟然靠近,謝無熾的聲音似加了混響,帶著低啞的顆粒感拂過耳朵邊。時書掙扎了一下:「鬆開,放我下來,我可以走。」

  「那就到前面井水旁先把腳洗乾淨。反正不能待在這,被人看見我半夜偷西瓜,這皇帝,這輩子別當了。」

  「………………」

  時書在西瓜地里瘋了這一會兒,酒意襲來,恰好有些困了。謝無熾抱他的姿勢,跟小時候生病了,被爸爸抱到醫院去差不多。

  時書摟著他肩膀:「謝無熾。」

  「嗯?」

  「你力氣好大,怎麼練的,以後帶我一起練,我也想練胸肌腹肌。」

  「好,下次帶你一起去。」

  「謝無熾,你這麼抱我,好奇怪,我好像突然成小孩兒了。這可不太行,我是個成年男人。」

  「情侶之間,也會這麼抱。」

  「……謝無熾。」

  時書抬頭,距離近,他和謝無熾幾乎鼻尖對著鼻尖。時書肌膚白皙得反光,一雙霧蒙蒙的桃花眼,雖是空心木頭,但月光下近在咫尺和他對視。

  唇瓣滋潤,看得謝無熾眉頭蹙起。

  時書能跑能跳,但腰細,肋骨瘦,摟在懷裡並不占多大的地方。

  「想家了。」

  謝無熾眼睫垂下,陰影霎時掩住月色。

  少年毛茸茸的腦袋搭在肩膀,露出一截雪白的後頸和手臂,把頭埋在他脖頸處。謝無熾一手給他揉了下頭髮,踏著一地的銀霜,抱時書回到流水庵的院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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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書半困不困時,腳被放在熱水裡,謝無熾替他洗乾淨了腳,用帕子擦乾,放回床上去。

  門外,突然有一列燈籠走來,小聲地扣著門扉,嘴裡喊:「謝參議,謝參議!有急事!」

  時書聽得聲音模糊,那撫摸自己腳的灼熱掌心離開,謝無熾面無情緒,往肩頭披了一件鶴氅,眉眼暗影伴著燈光一路出門。

  「呼」,蠟燭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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