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趙天海嘆道,「就是阿妹嫁過來之後了。」
「阿妹嫁過來後,看到家裡就那麼兩分地,自然不情願,聽趙善說了來龍去脈,就找到我跟前,要我給她論理。我就叫了強子他們過來,讓他們將地還給她。強子呢,擔心她才嫁過來,壓不住趙善他娘,就出主意說,讓阿妹撒潑打滾地將地一點一點拿回去,這樣趙善他叔子、嬸子肯定不敢再來搶他們的糧食,趙善他娘也定會收斂幾分。這一招倒的確震懾住了他爺爺奶奶叔子嬸子,卻讓趙善他娘越看她不喜了。
「村里人早先並不知道趙善他娘不喜阿妹,大家私底還談論趙善他爹地下有靈,才讓趙善娶了這麼個能幹的媳婦。後來聽到趙善他娘整日尋死覓活,才知道趙善他娘一開始就不喜她,嫌她沒有讀過書、不識字,是趙善非要娶她,他娘拗不過他,才勉強同意了這親事。
「昨兒早上,阿妹不顧趙善他娘的制止非要回娘家,是她爹快不行了,要趕著回去見最後一面呢。哪裡知道,這一去……」
趙天海的眼眶忍不住紅了。
強子也是。
唯有周根不以為然地說道:「她是腦子不開化,強子他們也好不到哪裡去。知道她是那樣的人,還總想著法子給她送糧食,你們又不是沒有聽過他叔子嬸子背後是怎麼笑話你們的。」
趙天海道:「非得個個都像你這樣沒良心?」
周根老臉通紅道:「我怎麼沒良心了?」
趙天海毫不客氣地說道:「你要有良心,怎麼教出來的兒子個個都不孝敬你?你自己憑著良心說,這些年要不是強子他們讓你幫著放牛,給你幾個錢,你還能活著?」
「二爺,別說了。」強子勸道,「這些年我總是在外面跑,地里的活都是叔幫著在干,他也不容易。」
趙天海沒好氣道:「他要是早些年像現在這樣懂得跟鄰里來往,何至於落得這樣的下場?」
周根蔫頭耷腦地不說話了:誰不想和和睦睦地跟鄰里來往,他獨自一人拉扯著兩個小子,不計較著點,怎麼養得活他們?誰能知道那兩個畜生竟翻臉不認人?
陳韶聽著他們的吵鬧,心裡也不由微微一嘆,她沒有料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不過,任何事都不能只聽一面之詞,喝兩口茶,她不動聲色地問道:「讓阿妹撒潑打滾搶回地的主意,除了你們外,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趙天海理所當然地說道:「這事當然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一傳十,十傳百,指不定哪日就傳到趙善他娘、他叔子嬸子的耳朵去了。他們要知道了,不就白算計這一場了?」
趙強走南闖北,見識到底比他要廣,幾乎是聽到她話的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圖。不等她再問,他便提醒趙天海道:「二爺忘了,大牛滿月時,阿妹她兩個哥哥還特意過來給你磕過頭呢。」
趙天海恍然道:「看我老糊塗了,阿妹跟她娘家有說過,她兩個哥哥給我磕頭,就是為這事。」
陳韶看向趙強:「她娘家哪裡的?」
趙強答道:「她娘家在陶家莊,出了村往南大概五里路遠。大人明日要去,我可以帶路。」
陳韶應一聲『好』便不再多問,只等明日去陶家莊問過再說。恰好趙天海的孫媳婦過來請他們吃飯,大家也都不再言語。
吃過飯,又喝過一回茶後,在陳韶提醒下,張伯山不情不願地走了。
趙天海也安排起住宿來。
趙強雖然著急說三娃的事,但看時辰不早,還是同著周根一起起身告辭。
出門沒走幾步,傅九追出來叫住他,「我們公子有話要與你說。」
天晴了。
一輪彎月懸在村子上方。
光芒清冷,神似薄紗。
趙強趕緊止住腳步,看到隨後出來的陳韶,忙拱手道:「大人累了大半日,也該早些歇息才是。三娃出事多年,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
「不礙事,走吧。」陳韶說著,朝村頭走去。
趙強看一眼堂屋後,跟上她的腳步。
「你們村條件看起來不錯呀,」看著都是大條石為基,青瓦蓋頂的一處處房屋,陳韶說道,「最小的都有三個開間。」
趙強快速斟酌了一下她的話,確定沒有別的意思後,才謹慎地回答道:「以前也跟別的村子一樣窮。都是托良柱叔的福,才慢慢變成現在這樣。」
陳韶好奇:「良柱叔是做什麼的?」
她問得隨意,趙強卻不敢答得隨意,仔細組織了一下語言,才答道:「良柱叔在郡城福來商行做總頭,早些年,商行差人手,他本是讓周根叔過去幫忙,周根叔不去,就挑了我和其餘幾個半大的小子。我們過去做了幾年,就又帶了更多的後輩過去。現在福來商行的鏢師差不多都是我們村的人了。商行要走南闖北,身為鏢師,從來都是風裡來雨里去,商行掌柜為籠絡人心,大概五六年前吧,就應允我們可以適當地帶些自己家的貨物跟著押送出去發賣。一開始,我們只帶了雞、鴨過去,等真賺到錢後,才又帶了鵝、羊等物。
「村里往上數上幾代,就都是一家。只顧自己發財,不顧其他人死活,肯定不是長久之計。所以良柱叔就找二爺商議,在村里組織一個商隊,讓家家戶戶都養些雞鴨鵝等,等長起來後,由商隊統一收上來,跟著商行的商隊一起走南闖北地去發賣。發賣的錢,抽一成給商行後,其餘的就按數分配,就這樣做了兩三年,才慢慢有了現在。」
這個良柱,回頭得會一會他。陳韶暗暗在心裡作好決定後,接著往下說道:「你們村裡的人倒是挺團結。」
趙強又斟酌了一番,才答道:「大體上是很團結,不過內里問題也不少。好在有二爺和良柱叔壓著,也沒人敢過分大鬧。」
陳韶看他一眼,「跟著商行都去過哪些地方了?」
趙強道:「劍南道內的三十五郡都去過了,劍南道外,暫時還沒有去過。一是商行的生意就在劍南道,二是良柱叔說劍南道的三教九流好不容易才混個熟臉,不把錢賺夠就往外走,太虧了。」
陳韶點一點頭,順著問道:「你們商行是做什麼生意的?」
趙強答道:「做山貨生意。」
陳韶:「什麼樣的山貨?」
趙強:「多數是野雞、野兔一類,混著些山里長的蘑菇、野菜等。」
陳韶:「那做這樣的生意,是不是得經常下縣城、村鎮?」
趙強心中忽地警鐘大響,但面上卻不敢流露半分,「對,縣城、村鎮很多人都是靠賣給我們山貨為生。」
陳韶又看他一眼:「你也去收過山貨?」
趙強點頭:「商行人手不夠的時候,我們都會跟著下去收貨。」
陳韶頓住腳步:「郡城內大概有多少家商行?」
趙強道:「只有三家,福來商行、榮發商行、豐隆商行,我們是在福來商行。」
陳韶好奇:「那兩家商行都做的什麼生意?」
趙強:「榮發商行主要是養蠶收繭,也收農戶家的蠶繭。質量上乘的蠶繭,他們會送到蜀郡織造局,質量中下層的就留著自己織布做衣。豐隆商行做的是藥材生意,不過他們跟福來商行一樣,也都是下去收縣城、村鎮去收藥材,收來質量好的就送去江南或是京城,質量一般的就留著作用了。」
稍稍思索片刻,他又補充道:「豐隆商行為求名貴藥材,時常在昌明城、拓俞城、崑崙鎮、步頭城等與他國交界的城池,暗中與他國百姓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