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韶跟著蕙音生活的那十五年,並不是一直住在深山不外出。蕙音教她的醫術,總要用到病人身上去驗證,才能知道她學會多少。蕙音每次帶她下山,去的都是邊境的偏僻山區。
走的地方多了,她就發現邊境的管理多數都集中在重要的城池,深山險要之地,管理就相對地鬆懈。只要肯冒險,其實有很多法子可以越境去往別的國家。
事實上,蕙音就帶她越境過不止一次。
因而,豐隆商行在邊境與他國百姓私下有生意往來這件事雖然明令禁止,在她看來卻實屬正常。只要不是搞謀反活動,她並不打算追究,至少目前她不打算追究。
她也知道趙強說這些話的用意,她不責怪,當然也不會接話,只繼續往下問道:「每家商行大概多少人?」
「八九十人總是有的。」趙強說著,忍不住偷偷看她一眼,見她神色祥和,便知她聽出了他的算計,只是不與他計較。想到她這麼晚還記著他早前的請求,特意留他下來問話,心頭不由慚愧道,「大人,小人……」
陳韶笑了:「沒事。」
趙強腦子忽地一熱,「大人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小人必知無不言。」
話說完,他就後悔了。
好在陳韶並沒有放在心上,只配合得應聲好,就接著問道:「你們拉貨的時候,用的都是什麼車?」
趙強道:「驢車和馬車都有,大部分時候都是混用,其他兩個商行也一樣。」
陳韶:「除了商行會到各個縣城或是村鎮收貨外,可還有其他人時常走村串鄉?」
趙強脫口道:「大人是懷疑……」
陳韶看他一眼。
趙強立刻閉了嘴,好一會兒後,才吐著氣道:「有,鎮上賣燒餅的馬大力和賣豆腐的皮子云經常會到各個村里叫賣,賣糞的刁安也在各個村子輪轉,菜販子高強時不時也會來一次,村裡的趙六是泥瓦匠,跟他一起做活的熊三偶爾也會來,大致上就是這些人。」
陳韶直言不諱地問道:「他們當中有誰有車?」
趙強道:「都有。」
都有,那就是每個人都有嫌疑了。
在村頭停下腳步,陳韶轉身看向村子。
沐浴在月光下的趙家村一片祥和寧靜。
蟲鳴與時不時的兩聲狗叫相映成趣。
陳韶靜靜看了一會兒,才繼續問道:「幾個商行和馬大力等人,有沒有誰跟各個村子裡的人都能打成一片?」
「商行和馬大力他們都是做生意的人,」趙強道,「做生意的人,做的就是回頭買賣,幾乎很少有人會跟村裡的人過不去。」
也有道理。陳韶轉眸看向他:「昨日夜裡,你在家?」
趙強稱是,並主動道:「大人是想問昨夜狗叫之時,為什麼沒人出來看一眼吧?」
陳韶點頭後,趙強解釋:「早前幾年村里進過賊,是旁邊村子幾個遊手好閒的懶漢喝醉酒之後,突發奇想地想敲幾個零用錢。當時他們進的是周根叔家,周根叔不知是賊,聽到狗叫就開了門,結果就看到那幾個懶漢拿著菜刀或是斧頭對著狗又劈又砍,周根叔嚇壞了,村里人看到被砍成幾段的狗,也嚇懵了。從那後,只要一入夜,任憑狗怎麼叫,都沒人肯再開門,就怕碰到不要命的賊子把人當成狗。」
難怪。
陳韶沉默下來,好一會兒,才問道:「三娃是怎麼出的事?」
「三娃……」趙強本能地接了話後,嗓子突然就澀了。
陳韶寬慰道:「不著急,你慢慢說。」
「三娃……」趙強深吸一口氣,勉強說道,「他二哥快八歲時才生下的他,因而他娘、他奶難免就偏疼他一些。他雖才兩歲,已經很會仗著他奶和他娘的偏疼欺負他大姐和二哥。那幾年商行的生意好,我一年在家的時間都湊不足一個月,好不容易回來,自然也捨不得說他,這就越發助長了他的調皮搗蛋。出事那日,他奶身子不好,他娘在煎藥,不知他怎麼就跑出家門不見了蹤影。」
陳韶慢慢朝著他家的方向走去,「他是出門多久,他娘才發現他失蹤的?」
「具體的時辰不知道,但算下來也就至多一個時辰。」趙強解釋,「我家在村子中間,鄰里都是堂兄弟,他以往出門都是去他們家中。因而他娘一開始發現他不在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只當他又是去堂兄弟家中玩去了。直到將藥熬好,又服侍他奶喝過後,出來找他時才發現他不見了蹤影。」
「他娘將村里前前後後都找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他。二爺知道後,又叫了好幾個人一起找,找了大半夜,找不到,怎麼找也找不到……」
已是亥時末,村里人早該睡了。
但陳韶不僅留下來吃飯,晚上還要歇在這裡的消息,刺激得許多人都睡不著。
家家戶戶都關著門,小聲地議論著這件事:
「阿妹倒是有福了,以往出事的人那麼多,都沒人過來看一眼,她一出事,這麼大的人物都來了。」
「指不定是三娃他奶和他娘天天在菩薩跟前念叨,給念叨來的。」
「聽說是什麼國公府的六公子,人長得好,也很和氣,一點都沒有官架子,也不知道成親了沒?」
「沒有成親也輪不到你,行了,睡了。」
「誰為自己打算了?我這不是看他身邊就那一個伺候的人,想著要有機會把二丫送過去嗎?算了,睡吧。也不知道兇手是個什麼樣的人,竟這樣喪心病狂……」
陳韶聽不到他們的議論聲,卻在他們的議論聲中,來到了趙強家的屋門前。
趙強家並不在大半丈寬的路邊,但有條小小的石子路直通到他家門前。
村里幾乎所有人家門前都圍著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裡開墾著菜地。
趙強家也不例外。
「這邊是我大哥家,大哥旁邊是二哥,」趙強指著他家兩旁的房屋一一介紹,「這邊是五弟家,這幾個都是大伯和小叔家的,我家只有兩個姐姐,早些年都已經嫁去別的村子了。」
陳韶隨著他的介紹,看向兩旁的房屋。
他大哥、二哥家都緊鄰著他家,五弟家與他家有大概一丈來寬的距離。這段距離蓋著茅草房,房裡養著一頭牛,五隻羊。
他家院子後緊靠著山,山上養著雞、鴨、鵝等物。
且他家還養著狗。
他們過來這裡的時候,狗還竄出來叫了好一陣,被趙強喝止後,才沒有再叫。
這樣的位置,這樣的配置,想要悄無聲息地帶走一個孩子可不容易。
除非是熟人,且……
陳韶:「三娃失蹤的時候,大概是什麼時辰?」
趙強答道:「應該是酉時末,戌時初。」
果然天已經黑了。
陳韶又讓他帶著去了三娃屍體被發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