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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春分(二)

2024-09-14 19:17:29 作者: 非10
  德風亭不遠處,寄舫書屋內,臨窗處側坐著一道身影,正是淑儀。

  大太太,三太太以及楊瑾娘也都在,她們不時望向亭中的少年,輕聲說些什麼,淑儀時而畏羞地低下頭,卻又不敢讓儀態有失。

  再三猶豫,淑儀鼓起天大的勇氣,悄悄轉頭,隔著半開的雕花窗,望向德風亭中。

  和風習習,楊柳依依。

  恰是淑儀望去的這一眼,那亭中的少年人也轉頭望了過來,四目在深春中相遇,二人都愣了一下。

  春分,初候,元鳥至。

  元鳥,燕也。

  一隻燕子飛來,穿過二人的視線交匯處,如春日裡的雷光划過,叫人驟然醒了神,忙都收回視線。

  不多時,淑儀跟著母親和兩位伯娘從書屋中行出,遙遙地,向德風亭的方向無聲福身一禮。

  那少年和他的父親立即抬手還禮。

  少年施禮間,遠遠看到女孩子藕色的裙擺,邊沿處繡著清雅的蘭花,行走間仿有花香,倒不知那花香是真是幻了。

  待淑儀同母親走遠,少年才慢慢直起身。

  大太太一行人經過假山旁,瞧見了躲在後面的王元幾人。

  大太太瞧見兒子,雖未有出聲發作,但眼中已然狠罵了一頓,回頭看了眼德風亭,忙抬手驅趕——讓客人瞧見了像什麼話呀!

  王元撇撇嘴,很覺委屈,小聲嘟囔:「若非父親不准我近前,我何至於偷看啊。」

  想他也是儀表堂堂,偏父親覺得他拿不出手,生怕他毀壞家門形象。

  被驅趕的王元只能領著弟弟妹妹離開,橫豎看也看完了。

  橘子卻朝著截然相反的方向跑去。

  貞儀小聲急喊:「橘子!」

  橘子改跑為走,慢悠悠地抬起毛茸茸的尾巴,優雅地走進了德風亭。

  它又不像王元那樣拿不出手。

  它可是貓。

  家中有貓,是會讓人高看一眼的——在現代就是這樣的。

  但橘子做的事卻讓人不太能高看一眼,它優雅地走過去後,來到那少年人身邊,抬頭嗅了嗅他的衣袍,而後又低頭認真去聞他的鞋靴。

  少年人下意識地後退兩步。

  王錫琛怕驚擾到客人,抬手將橘子驅趕。

  相看大師橘子跳出亭子,飛快地跟上貞儀。

  橘子不討厭那個少年,對貓來說,不討厭已是很高的評價了。

  但橘子討厭數日後登門的那位老太太,那是少年人的祖母。

  那位小老太太只差將淑儀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待淑儀到她跟前行禮時,她握住淑儀兩隻手,輕輕拍了拍,視線先看罷淑儀的耳垂,再看顴骨、鼻唇,末了落在淑儀裙擺下的雙足上,於是眉開眼笑,滿口稱讚著。

  雖是稱讚,但橘子聽來很是厭煩,但在場的大家都跟著露出笑意,包括淑儀,低頭含羞一笑,像是得到了最光彩的認可。

  楊瑾娘看向站在董老太太身邊的貞儀,眼底現出一絲惆悵。

  客人走後,董老太太與三兒媳婦說:「溫家倒也很好,女子低嫁不是壞事,最要緊的是日後能夠敬重淑儀……他們爺們兒都說,那溫家的哥兒,是個很不錯的苗子。」

  溫家固然也是做官的,那少年人溫以衡的父親,乃是金陵城江寧縣的縣令,但本家清貧單薄,是初入官場不久的人家。

  相比之下,王者輔曾官居府尹,數十載間,家中門第已養出書香底蘊,而淑儀的父親也任著縣令之職,若非王者輔被罷官,這門親事是決計不會考慮的。

  三太太哪裡不知這已是極好的選擇,三房雖非老太太親出,但婆母的話中並無私心,都是很切實的。

  董老太太也不過分做主,她道:「清明將至,老三恰也要回來了……到時讓他過過眼,終究是要你們夫妻自個兒拿主意的。」

  三太太恭順地點頭應下。

  隔了五六日,溫家父子再登門,這次很正式地備了禮,溫父笑說是帶兒子來向王公請教學問的。

  溫父與王錫瑞交往數年,這門親事便是從這裡牽的線。

  午時,王家留溫家父子用了飯,飯後,溫父和王家父子三人以及詹父吃茶說話,溫以衡被王元拉著去園子裡賞花,王介和詹枚也隨同。


  同金陵官宦人家相比,王家的園子不算大,但被王錫琛打理得井井有條,花草菜蔬兼有,多數都可入藥。

  幾人閒逛說話間,恰遇到坐在池塘邊的石頭上,帶著二妹妹折柳枝編花環的淑儀。

  見著溫以衡,淑儀忙將編到一半的柳枝塞給二妹妹,匆匆起身整理衣裙,幾分緊張地福身行禮。

  待抬起頭時,卻見大兄一手拽著弟弟王介,一手拉著詹枚飛快地走開了,只留了個溫以衡幾分侷促地站在那裡還禮。

  溫以衡和淑儀的親事幾乎是板上釘釘了,但至此,二人還從未真正說過一句話。

  離經叛道的王元覺得這簡直沒道理,他在外頭走動,常見那些滿族女子出入街巷茶館,從不避人也不裹足,偏他們漢人女子終日關在家中,好些人成親當晚才能看清丈夫是圓是扁,這實在比他做的詩還要詭異。

  到底是溫以衡又走近了些,向淑儀再行了一禮。

  橘子爬到柳樹上打盹兒,貞儀抱著柳枝坐在石頭上,一貓一人好奇地看著並肩站在池邊說話,卻都不敢看對方的兩個人。

  知曉淑儀也讀詩,為緩解緊張,溫以衡便想著念一首恰合時節景色的詩給她聽:「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聽到這裡,淑儀忽而瞪大眼睛,羞憤地轉頭,紅著臉「呸」了一聲,惱得轉身便走。

  少年回過神來,頓時也大感羞臊,手足無措:「我……這……」

  淑儀幸而也沒走遠,到底也不好丟下二妹妹,她站回到石頭旁,揪著垂下的柳條,臉紅得好似要滴血。

  溫以衡也不敢貿然跟過去,唯恐再惹惱了她,大聲聲張也有失體面,急忙間,唯有沖貞儀招手。

  貞儀從石頭上滑下來,走到他面前。

  溫以衡彎身向面前的小小女孩作揖施禮,求她從中傳話,末了,與貞儀道:「還望王家二妹妹回頭勿要與他人聲張。」

  「嗯!」貞儀點頭,來到淑儀身邊,認真傳話:「大姐姐,溫家公子說,他並非有意,想求你寬宥,要打要罰怎樣都好,只求你彆氣惱。」

  淑儀的臉卻更紅了些,小聲道:「你去回他,便說,我不氣了……只是他日後說話還是多留意些,免得平白惹惱了旁人,也顯得自個兒孟浪。」

  言畢,交待貞儀一句,這話勿要與他人聲張。

  貞儀應下,不多時,又折返回來,與大姐姐道:「大姐姐,他說多謝大姐姐提醒,往後必當三思百思而言,再不會有下次了。」

  淑儀微轉頭去看,溫以衡見她看來,連忙誠意施禮致歉。

  淑儀已半點不惱了,慢慢揪撕著手中柳葉,輕聲說:「二妹妹,你去告訴他,實則我也喜歡杜子美的詩……」

  片刻,貞儀再折返:「大姐姐,他說他有杜甫詩集,大姐姐喜歡,他可相贈。」

  淑儀輕斥:「哪裡就好急著相贈了……只怕落人話柄,瞧,方才才說罷,他怎又失言了。」

  貞儀傳達罷,溫以衡再致歉。

  橘子蹲在樹幹上,腦袋隨著跑來跑去的貞儀而動,聽著溫以衡和淑儀你一句我一句,又見貞儀一身綠裙,橘子只覺貞儀活像是微信成精了。

  春風吹拂楊柳,橘子打了個哈欠。

  接下來的日子裡,淑儀多數時間呆在閨房中做女紅,貞儀去看過幾回,只見大姐姐所繡之物多鮮亮,絲線色彩明媚,同這個春日十分相宜。

  待得春分末尾時,淑儀的父親,王錫璞回來了。

  王元同貞儀說,他掐指一算,家裡頭很快就要有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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