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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春分(三)

2024-09-14 19:17:30 作者: 非10
  事實證明,王元的「掐算」卻並不靈驗。

  王錫璞回來之前,詹家父子動身離開了金陵,歸返祭祖而去。

  離開前,詹父向王家人辭行,與王者輔再三道謝。他攜子遊學至金陵,得王者輔指點學問,又在王家客居月余,他很覺叨擾,再三邀王家人來日必要去往宣城家中作客。

  此外,詹父托王錫琛兄弟代他向王錫璞賠一句不是,賢弟歸家在即,他卻在此時離開,是他的失禮與不是,只是清明在即,家中來信催促,實不能再耽擱了。

  這邊,詹父和王家父子辭別,另一邊,詹枚得了准允之後,跑去了寄舫書屋。

  書屋內,王元在拄腮看書,王介在握筆習字,詹枚虛叩了叩開著的門,王介抬頭看過來,喊了一聲,詹枚這才進去。

  詹枚走近了才發現,看似睜著眼睛拄腮看書的王元實則在夢周公,卻是拿筆在眼皮上畫了雙眼睛。

  這是王元拿來糊弄書屋外守著的監工小廝的,但詹枚覺得很無必要,他方才進來前,只見那小廝正靠著廊柱打瞌睡,倒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了。

  聽聞詹枚竟是辭別而來,王介喚醒了大兄。

  詹枚與九歲的王介同齡,但王元倒也喜歡這位小友。在王元看來,詹枚比尋常孩童沉穩早慧,做事認真,卻勝在為人並不死板,或是跟隨父親四處遊學的緣故,他身上從無拘束緊繃之感。王元時常在自己的好友面前打趣詹枚的十八位乾爹,每每大家鬨笑時,詹枚亦從不羞惱侷促。

  王介就更不必提了,他是大兄口中的啃書精,但這般年紀的孩子,再怎麼用功讀書也還是個孩子。詹枚來後,有同年人陪他一同進學,實在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且詹枚遊學經過許多地方,口中總有新鮮事。相處之下,王介與他十分投機。

  相比於大兄萬事不掛心的灑脫,王介心中不舍,眼裡冒出淚花。

  詹枚好一陣寬慰他,並約定日後還會再來,二人為此認真拉了鉤。

  這時,詹枚才問:「怎不見二妹妹?」

  往日這般時辰,貞儀多是在書屋裡待著的。

  今日的貞儀,卻是一大早去了隔壁錢家。

  錢與齡讓人送了帖子,請淑儀和貞儀來家中說話,當然,橘子也被一同邀請了。

  錢與齡的閨房中,三個女孩子圍著月桌吃茶說話,淑儀是帶著繡繃子來的,錢與齡探頭傾身去瞧,笑問她:「這是在繡嫁妝了罷?」

  淑儀立時羞了個大紅臉,嗔道:「……你這人,不是你說讓我上門指點女紅?我真心與你做師父來了,反遭你這樣奚落……且看下回誰還敢教你不敢。」

  錢與齡哎呀一聲:「我若不這樣說,怎請得出你這深門閨秀來?」

  淑儀又瞋她一眼,重新捏了針:「愛學不學……」

  「我叫你來,本是與你透露消息來了。」錢與齡佯裝漫不經心地說:「那個溫以衡啊,我向家中幾個哥哥都打聽過了,聽說他啊,可是個……」

  淑儀不自覺停了下手中的動作,卻遲遲聽不著下文,扭臉一瞧,只見錢與齡正拿點心餵到貞儀嘴邊:「貞儀,嘗嘗這個。」

  而後又彎腰將橘子一把撈入懷中,稱讚橘子又壯實了。

  淑儀心中惱她故意拿話吊著自己,卻又不好意思追問,直到對上錢與齡忍笑看來的眼睛,淑儀才終於抬手去拍好友的肩:「……便說你是個壞心的!」

  二人笑鬧一陣,淑儀去撓錢與齡的腰肋,後者笑得眼淚都要飛出來,求饒道:「好了好了……我說便是了,不打趣你了!」

  淑儀這才收住手,重新拿起繡繃子和針線。

  王、溫兩家議親之事在相熟的人家之間已然不是秘密,溫家老太太對淑儀讚不絕口,眾人大多已默認,待王錫璞回來後,這樁親事便該定下了。

  「他家中情況你必然都清楚了,只他母親身子不好,大小事還是他大母在過問……」錢與齡:「都說他是個心實之人,學問做得也用功,且極擅丹青,我二兄給我瞧了他的筆墨,倒的確不是俗氣之流。」

  錢家是真正的丹青之家,能得錢與齡這樣稱讚,可見的確不俗。

  淑儀嘴角微微翹起,手下穿針引線,只說:「心實倒是真的……」

  錢與齡眨了眨眼睛,湊近些問:「怎麼個心實法兒?」

  淑儀沒理會她,她便去問貞儀。

  貞儀剛要說話,忽被大姐姐塞了點心到嘴巴里:「二妹妹,莫與她渾說!」

  「那橘子來說!」錢與齡將橘子放在腿上,拉起橘子兩隻前爪:「快,橘子來與我說說……」

  三人一貓笑笑鬧鬧著,直至接近正午,三太太使人來催,淑儀才帶著妹妹回去。

  回到家中,行至一座月亮門前,恰遇王錫琛兄弟二人送詹家父子出門。

  瞧見貞儀,詹枚眼睛微亮:「二妹妹。」

  淑儀向詹父福身行禮後,先行離開,詹枚與貞儀正式告了別。

  他與貞儀說,若貞儀日後去宣城,他要帶貞儀去哪些地方,吃哪些吃食……又說起貞儀的算學,很是稱讚一番,並道自己也會認真學習算學。

  這話莫名激起貞儀的好勝心,她說:「那到時便讓大父出題,咱們比一比誰算得更快更好!」

  詹枚笑著點頭。

  最後,詹枚認真地問貞儀:「二妹妹,下回再見時,你會記得我吧?」

  時有風起,月亮門旁,兩株杏花樹搖落一地雪白,小少年眼神清亮坦蕩,稚氣未除的臉頰斯文乾淨,周身已見小小君子端方之風。

  「當然。」貞儀點頭,答得十分乾脆:「大父說,我的記性,一等一的好。」

  詹枚這才放心一笑。

  他繼而蹲身下去,也與橘子告別,也認真問橘子:「橘子,下回再見時,你也會記得我吧?」

  杏花雪中,橘子將腦袋湊近,嗅了嗅小小少年。

  詹枚忙將衣袖抬起,湊得更近些,好讓橘子認真地聞,好將他記清楚些。

  詹家父子離開金陵的第三日,王錫璞回到了家中。

  王錫璞是個十分沉著的人,話很少,眉宇間總透著疲色,仿佛心事重重,橘子覺得這也正常,很符合它對久經職場的打工人的刻板印象。

  直到提到淑儀的親事時,王錫璞依舊沉默的模樣,橘子不免覺得他這個縣令老爺好像有點裝了。

  但不久後橘子即發現,王錫璞心裡是真有事,且是大事。

  這一日,老爺子和三個兒子在書房中議事,直到用午食都沒見有人出來,橘子看在眼中,心中很覺震動,吃飯這樣的頭等大事都顧不得了,那得了出了怎樣的大事?

  此外,橘子還留意到,王錫琛這個節氣養生博主,竟連日常的養生湯都擱置了。

  這在橘子看來,簡直意味著天都要塌了——要知道,就連秋闈落榜日,唉聲嘆氣的王錫琛都會敬業地走進茶房,熬上一罐湯,添上兩味疏肝解郁的藥材,坐在院中喝上三碗。

  一日,在王家父子再次關起門來議事時,操心的橘子悄悄跳上窗台,偷聽他們的談話。

  但橘子錯估了自己的份量,一個不小心,不堪重負的窗子被橘子倚開了來,隨著「吱呀——」一聲長響,王家父子四人齊齊看來,橘子儘量坐得端正體面,一動一動地接受著八隻眼睛的注視,片刻後,默默跳下窗台。

  直到又隔了三日,王者輔召集了家中兒孫過去說話,橘子便終於有機會跟在貞儀身後,光明正大地前去旁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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