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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夏至(一)

2024-09-26 18:36:32 作者: 非10
  夏至的空氣開始有幾分灼人,但在草原上騎馬時帶起的風依舊清涼。

  貞儀和寶音一群女孩子們賽馬,跑得累了,便慢下來,坐在馬背上在這一望無際的草原中慢慢走著。

  待來到一處河邊,女孩子們下馬,牽著馬兒喝水,掬水相互潑灑嬉鬧。

  河水清澈,貞儀洗了把臉,坐在草地上,雙手撐在身側,看著遠方起伏的高山,放鬆地發了會兒呆。

  前不久,貞儀給她心愛的馬兒取了個名字,喚作德風。

  是金陵城,王家宅中,寄舫書屋外,那座德風亭的德風。

  德風亭是貞儀最開始跟著大父讀書啟蒙之處,書中詩中的瑰麗風景由此在她眼前拉開帷幕。

  而德風載著她見識到了吉林這片廣袤土地上的山河風光,打開了她昔日封閉狹窄的視野。

  貞儀跟著寶音回到馬場上時,額爾圖剛和人賽完馬,他驅馬過來,與貞儀慢慢並行:「我聽寶音說,你給你的馬兒取名叫得風?我只聽過如魚得水,但得風也不錯,喊起來很威風!」

  貞儀便知他是當成那個「得」字了,不過想一想,竟也很不錯,因此未曾解釋,只笑著點頭:「嗯,我也覺得很威風。」

  見她笑著答話,額爾圖嘴邊也略微浮現一點笑意,他拿漫不經心的語氣問貞儀:「你二哥哥何時回金陵去?他不是要科舉的嗎?」

  王介來吉林已有一年多了,這一年多來貞儀十日裡有七八日都不來馬場,王者輔也總是過了午時便返家去。

  「下屆秋闈在來年秋時。」貞儀說:「二哥哥打算在今秋八月動身回去。」

  額爾圖「噢」了一聲,揚眉道:「如此只剩兩三月了吧?」

  貞儀點頭,心中難免不舍。

  王介詢問過妹妹是否要一同回去,貞儀十分思念金陵的家人,可她又實在放心不下祖父。

  額爾圖似乎心情大好,他策馬跑了一圈,而後踩著馬鐙在馬背上站了起來,挽弓之際,身形倏地往旁側一歪,馬匹依舊疾奔著,額爾圖幾乎是半掛在馬背一側,手中利箭離弦,卻仍舊正中靶心。

  少年挺腰而起,重新坐回到馬背上,動作行雲流水。

  有少年讚嘆叫好。

  這是很了不得的騎射本領,貞儀也不禁面露欽佩之色。

  額爾圖再經過她身側時,馬蹄未停,與她大聲道:「你若想學,等你二哥哥回金陵去,我來教你!」

  八月秋高氣爽,正好很適合學騎射。

  但貞儀並未能如期赴約。

  入了八月,秋燥之下,王者輔咳得更厲害了。

  許多個夜裡,即便還隔著一間堂屋,貞儀也常常因大父難以壓制的咳聲而醒來。那咳聲有時幾乎力竭,待實在咳不出時,老人便短促吃力地喘息著。

  貞儀每每聽得心中揪扯,總會起身披衣去看大父,幫著拍背倒水,但更多時候貞儀只覺得手足無措。

  董老太太扶著王者輔躺好,便催促貞儀回去:「你大父沒事,快回去,莫要凍著了。」

  王者輔歪倒在榻上,也向孫女擺擺手,虛弱蠟黃的臉上依舊有著慈和笑意:「聽你大母的,聽話……」

  貞儀便聽話回去,但總是很難再睡著,或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或將自己蒙在被子裡,而橘子總陪在旁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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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介回金陵的計劃也因此推遲,他說要等大父好一些才好安心動身,但進了十月,王者輔卻病得更嚴重了,就連將軍府也去不了了,只能暫時在家中養病。

  多蘭夫人準備了許多藥材補品,由額爾圖親自送來,他怕貞儀和王家人再推辭,與貞儀正色道:「王先生是我的老師,你們漢人不是常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嗎?這是我和老師之間的事,你不許從中打岔。」

  陳塗和陳聞先後來了幾次,也帶了先前幫王者輔診看過的郎中來,藥方換了又換,王者輔的病情斷續反覆,總看不到真正的好轉。

  王者輔總說自己無事,不過老毛病而已,催著王介趁著還沒下雪趕緊回金陵。王介卻甚少如此堅持己見,只說等明年春日再動身也不遲,他在此處也一樣可以溫書,有二妹妹一起做功課,反而比自己獨自在家中更易有進益。

  王介放心不下祖父是真,想在吉林多留一段時日也是真。

  金陵雖好,母親也很好,但卻總讓王介感到莫大壓力,那些期盼的眼神常令他難以應對。

  吉林貧寒,但祖父的眼神是鬆緩隨性的,二妹妹是堅韌明亮的,這裡的每一縷風每一個人都是開闊自在的,他可以在其中安心喘息行走。

  但王介還是祈盼著大父能夠儘快痊癒。

  王介一向謙虛,卻私下與二妹妹說,他明年定要中舉,他想要做官,想要王家重新站穩,想讓祖父離開這荒涼之地,想接祖父早日回金陵去。

  少年人對榮華功名本身沒有太多執念,他只想要家中人平安團圓,他很清楚祖父並不曾做錯什麼,不該以戴罪之身被困於此處。

  王者輔的病,除了不曾表露的心中鬱結之外,和水土不服也有很大關係。

  而這一年的吉林,冬日氣候出現了反常之處,冬雪不似往年那樣大,風吹得人皮膚乾裂,塵土漂浮,空氣尤為乾燥。

  臘月里,乾燥的雪粒子隨風飄飄灑灑間,貞儀的十五歲生辰到了。

  天地已立春,但干寒之氣未見休止。

  立春後該有的雨水也遲遲未曾降下。

  注重觀察時令天象雨水的貞儀,比尋常少年人對天氣反常之處的覺察更加敏銳提前。

  而接下來的天氣情況坐實了貞儀心中最壞的憂慮。

  一直到穀雨時節,吉林整個春季都滴雨未降,春旱發生了。

  農家人一擔擔地挑著水澆灌田地,但至多五六日莊稼還是再次萎垂下來,直到河裡的水也漸漸幹了,天上仍沒有雨水落下。

  貞儀晨早去私塾時,放眼滿是枯黃之色的田間,見有老翁啼哭。

  貞儀從前自然也聽說過旱災,但這是第一次親見親歷。而大父告訴她,這樣的大範圍乾旱,平均每逢八九年便會發生一次。

  午後,貞儀放課歸家時,見到了陳家的僕從候在院門外。

  陳塗來看王者輔,王者輔在病榻上詢問陳塗:「……吉林官府是否已將災情報往了盛京?」

  「你放心,已經報過去了……」陳塗說:「盛京必然不會大意應對的……」

  吉林雖地屬偏遠邊疆,卻是大清朝廷的肇源發祥之地,吉林首府距陪都盛京不過八百二十里遠,賑濟之事往往可以及時傳報應對。

  「那就好……」王者輔聲音虛弱卻不減憂慮:「只是先前僅做好了歉收的準備,如今看來今夏竟是要絕收了……去年的收成也很勉強,許多百姓家中已無多少存糧,應對之事還當越快越好……現下只能盼著不要再影響了夏播。」

  「是,我等都會盡力協調催促的……你要安心養病才是正理。」陳塗話尾帶上一絲嘆息。

  王者輔曾官居一州府尹,是真正著眼於底層民生的父母官。陳塗乃是從七品地方小官,常來向王者輔請教諸事,而今眼見這位官途多艱的「老父母」病臥榻間,心間不免悲涼痛惜。

  春已末,夏將至,王者輔的病未見好轉,而王介必須要動身了。

  王介含淚叩別祖父,求祖父務必保重身體,又言秋後試畢,他必會第一時間趕回吉林侍奉。

  「不過一場考試,量力而行即可……」王者輔含笑回應孫兒:「中舉與否,大父都盼著你來。」

  「是!」王介叩首之際,眼淚奪眶而出。

  臨走之前,董老太太讓王介前去陳家辭別。

  陳家待他們照拂良多,王介在吉林這將近兩年的時間裡也時常去陳家借書,親自辭別乃是基本禮節。

  陳塗忙於公務不在家中,王介與陳聞等人行禮辭別後,陳聞讓長子相送,待送出了二門,王介再次施禮,請人止了步。

  出了陳家大門,王介下意識看向卜老夫人的私塾,少年人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轉了身。

  王介行了十餘步,正當登車之際,身後傳來一聲急喊:「……王二哥哥!」

  扶著車框的王介動作一頓,立時回過頭去。

  是陳凝田。

  她身邊未見侍女,是獨自跑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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