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什麼?」管事難以置信地又問了一遍。
阿薇面不改色,重複道:「燉湯。」
管事倒也沒往來人故意尋事上想,只當她不懂事情,解釋清楚就好了:「姑娘,這燉湯還是老母雞好,母雞性陰,燉出來香濃潤口、補氣滋養。鬥雞是公雞,訓練有素,肉質硬,燉湯不好喝。」
「嘗個鮮罷了,不好喝也不會尋你們將軍坊說道。」阿薇道。
管事暗暗嘆氣。
他見過太多一意孤行的世家子弟,尋常也不會與主顧們硬碰硬。
見這姑娘堅持,乾脆讓了一步。
「那我給您挑一隻來,您帶回去嘗鮮。」
阿薇目標十分明確:「我就要今日贏了的那隻黑羽雞。」
話說到這兒,管事自是品出些微妙來。
他沒有立刻回答,招手叫了邊上小廝過來,咬耳朵道:「陸公子今日押輸了?」
「沒輸啊,」小廝記得很清楚,「他還高高興興給我賞錢,贏了。」
聞言,管事又忍不住搖頭。
弟弟前腳贏錢,姐姐後腳買雞燉湯。
這高門大戶里的事情,真真叫人霧裡看花!
「這姑娘鐵了心要買,」小廝愁道,「怎麼辦?」
管事也愁。
若是旁的鬥雞,賣了也就賣了,他們既做這買賣,訓雞自有一套辦法,不怕訓不出好的。
可偏偏是黑羽大將軍!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訓雞本事再高,也得有良才,黑羽大將軍是雞中逸才!
若是旁的買主,好言勸一勸,他們勸不住還能叫在小樓雅間吃酒的買主朋友熟識來一道勸,添酒添菜一通灌醉、酒醒八成就忘了。
可偏偏是定西侯府的表姑娘!
沒有熟識,灌不得酒,還油鹽不進。
今晚他們甩臉色把這位客人「請」出去,明日人家兩母女指不定把將軍坊擂台都砸了。
這可不是妄自菲薄,而是,人家凶名在外。
管事越琢磨越發愁,各種緩兵之計徘徊腦海之時,突然就聽到了一聲話。
「五十兩。」
原是買主開價了。
見管事不做聲,阿薇又繼續道:「一百兩。」
管事:……
「一百五十兩。」
管事哭喪著臉:「好姑奶奶,您這是強買強賣。」
小樓上,明亮的雅間裡,沈臨毓半靠在窗邊看底下熱鬧。
為看擂台方便,這片的窗戶開得很大,只搭欄杆圍護,偏此人身高、欄杆遠不夠護腰,他卻渾然不怕,很是膽大地倚著,捧著一把花生米看「強買強賣」。
他看著還未及冠,一身玄衣,眉宇間有年輕人的英氣,又透著些許懶散勁。
「真要買去燉湯?」他自顧自說完,偏頭看向里側聽候的少年,「元敬,鬥雞燉湯是什麼滋味?說來我還沒有喝過。」
元敬習慣了自家主子隨心所欲的言論,一本正經道:「王爺,小的不曾嘗過,您也不曾嘗過,咱們長公主府就不會用鬥雞來燉湯。」
他這位主子,旁的都好,就是有時想一茬是一茬。
異想天開。
也就是長公主縱著、駙馬保著,聖上那兒還寬容著。
這般呵護倒也沒把這位郡王養歪了,除了我行我素些,沒有什麼不妥之處。
想到這裡,元敬又補了一句:「御書房應該也沒有燉過。」
「可惜!」沈臨毓真情實感地嘆了一句,「那位姑娘是定西侯府的?月初剛回京城吧。」
元敬不意外他會知道。
王爺這些時日奉命查一樁舊案,牽扯到的一位官員的家眷當日曾去定西侯府上香。
那日狀況又傳得沸沸揚揚,都知道從蜀地殺回來了母女兩人。
而此時堅持要買鬥雞的姑娘,就是那位陸家表姑娘。
也對。
若不是這等說一不二的執拗性子,又怎麼會有那麼「精彩」的家祭呢?
見沈臨毓饒有興致地看著價錢漲到了二百兩,元敬建言道:「這價虛高了,要不要出面和東家說一聲?」
「不用,」沈臨毓想都不想,「一隻雞而已,東家不會不給定西侯府面子。」
想到長公主平日的敘敘叮囑,元敬壯著膽子道:「小的見您看得目不轉睛,以為您很欣賞陸家表姑娘呢,想著長公主念叨了您兩三年,總算把您念開竅了。」
「開竅?」沈臨毓慢悠悠轉過頭來,英俊的臉上寫著一言難盡,「你是說欣賞一位姑娘,頭一次就給人家送只雞?真別致啊。」
元敬:?
他好像不是這個意思?
不等他解釋,沈臨毓又語重心長地補了一句:「元敬啊,這種竅,我們還是別開了。」
元敬:……
樓下,管事在聽到二百兩時已經滿頭大汗了。
看來這雞今日不賣也得賣了,但不能由著這姑奶奶繼續喊價,要不然傳出去,外頭怕是要說他們漫天要價。
唉!
分明是這銀子燙手,還不接不行。
「賣給您、賣給您,」管事連聲道,「您稍候,我使人給您把黑羽大將軍捆來,您之後是燉是炒是炸、都由您做主。」
應下來了,這姑奶奶總算不再報價,驕矜等著了。
管事抬手摸了把汗,趕緊催著小廝去抓雞。
一直似金剛般站在後頭、沒有開過口的聞嬤嬤提點道:「要活的!我們自己殺!」
那小廝飛奔著去,被那殺氣驚得踉蹌兩步,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又飛奔著回來,手裡多了一隻大公雞。
通身漆黑的羽毛,在燈籠光下油光發亮,雞冠直立,雞喙尖利,兩隻有力的爪子被捆上了草繩,被小廝拎住兩個翅膀,都沒去了身上的凶勁。
小廝想把黑羽雞交給聞嬤嬤。
聞嬤嬤一動不動,反倒是阿薇伸出手接了過來。
管事見狀,忙道:「您當心,這雞兇悍……」
才說一半,就見阿薇揪著雞翅、扯著雞爪,仔細觀察了番,凶雞被抓住了要害,幾次扭著脖子想啄都沒有成功,氣得威武大將軍咕咕大叫不停。
嗯。
叫得再起勁也沒有用。
人比雞凶多了。
阿薇擺弄手裡的雞,這畜牲的確有勁,翅膀上有還新鮮的斷羽,應是下午搏鬥時傷的。
她確定之後,提著雞轉身就走。
管事問:「姑娘,這銀錢……」
「算二百五十兩,我也不讓你們吃虧,」阿薇腳步不停,「記帳,記定西侯府帳上。」
管事瞪大了眼睛。
強買強賣、人家還給錢吶。
怎麼到他們這兒成記帳了?
「姑奶奶!」管事追了出來,「定西侯不在我們這兒……」
阿薇停步,扭過頭理直氣壯地問道:「外祖父不來,難道陸致那小子就沒來?就記陸致腦袋上!」
管事:……
就這姑奶奶的凶樣,陸大公子怕是一年半載都不敢來將軍坊。
他們難道要去侯府追帳?
燙手銀子,飛了!
沒想到,那位嬤嬤舒展了金剛面目,給了一張名帖,叮囑道:「侯府不做賴帳的事,明日拿著帖子來收帳,一定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