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就愛聽他們狗咬狗(兩更合一)
一對東珠耳飾,便是一把鑰匙,敲開了順天府的庫房。
小吏們起草貪黑翻了兩天,才從角落裡翻出來鄒如海與廣源鏢局打官司的案卷。
太多年了,順天府屬於保管得當的,也難免遭了蟲,沒被啃到七零八落的地步,但也散了架,一張張紙沒個樣子。
如此勞動人手,按說該意思意思,偏又是翻案官司,送酒錢茶錢都不合適。
只能是定西侯貼了老臉,拿臉皮當好處了。
「我問心無愧,但也架不住別人說,」定西侯又氣又無奈,坐在春暉園正屋的桌子旁,硬是耐著性子勸陸念,「這案子說起來也沒有那麼複雜,原本給些工夫、細緻查過了,再讓柳氏遞狀紙,按著章程來辦事。
你偏不要,讓聞嬤嬤浩浩蕩蕩、跟土匪進村一樣把鏢局翻了個底朝天。
你曉得外頭怎麼說的?
說你跋扈,說侯府欺人。
明明是柳氏占理的案子,也弄得似狐假虎威、官官相護,楊大人為了討好我們去欺壓王慶虎、鄒如海那幾個老百姓。
何必呢?」
陸念照舊躺在她的躺椅上。
天氣冷了,桑氏給她送了塊紅狐狸皮拼出來的厚毯,鋪在躺椅上正正好。
底下暖和了,身上再蓋一絨被,渾身都舒暢。
聽定西侯念叨了一堆,陸念掀開眼皮,懶洋洋道:「外頭傳言裡定西侯府欺不欺人、我不曉得,但我跋扈,這不是全京城二十幾年前就曉得的事情嗎?」
定西侯被她一堵,良久憋出一句:「所以你就破罐子破摔了?」
陸念道:「照父親這般說,往後身份不同就別打官司了,我們是權貴,他們是百姓,進了衙門就是贏的事兒。
我這好歹還把事情交給順天府了,就算不走衙門,強搶難道是稀奇的事兒?
也就是天子腳下得講究講究,您往蜀地去看看,多稀罕!」
定西侯長嘆一口氣。
阿念這臭脾氣,為了堵他的話,連「魚肉百姓」都擺出來了。
可事實上,真要無故欺壓人,阿念是頭一個不答應的。
「你就壞你這張嘴!」定西侯惱火得用手指虛點她。
「確實比不得岑氏口蜜腹劍,」便是隔了兩臂距離,陸念都要坐起身來把父親的手揮開,而後又躺回去,「明明是這麼簡單的案子,姨娘又占理,怎麼就吃了虧、丟了祖業?
那王慶虎與鄒如海弄出來的好事,表面嚴絲合縫,不管那鏢值不值價,反正白紙黑字定了約,那就只能照著來。
便是抓了那幾個假死的鏢師回來,也不過是當時落水失了意識,被好心人救回去迷迷糊糊養了幾月一類的話。
我也不說順天府不盡心,您自己想想,若沒有定西侯府撐腰,姨娘便是尋了那耳飾送去、鏢局就能還回來?
這都十一月了,再過些日子進了臘月,臘八過了就是年。
怎的,讓王慶虎捏著鏢局過年?
還說我急,我能不急嗎?
這是我給姨娘的年禮!」
定西侯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這事情上,柳娘子那裡他不好說,陸念這兒他說不通!
定西侯只得接過阿薇倒來的茶,一口下去,頗為燙口。
阿薇道:「清火的茶,那頓辣菜都過了幾天了,您怎麼還上火呢?」
定西侯按著眉頭,擺了擺手。
不說了,說了也沒用。
順天府那裡的確上了心,從案底里翻出當初記為丟失的單子,上頭正有東珠耳飾一對。
王慶虎、王大青兩人被叫去衙門問話。
方氏還為著偷人的事兒心虛,悄悄收拾了些銀票與首飾,趁著下雪天就要跑。
前腳才出鏢局後門,後腳小豹哭聲震天,一聲聲「娘」驚得鏢師與左右鄰居都探了頭。
方氏被抓了回去。
「好狠心的女人,自己跑了,把兒子扔下。」
「真是王慶虎的親兒子就算了,偏偏是王大青生在方氏肚子裡的,把孩子留下來,這不等著被王慶虎打死嗎?」
「王大青那媳婦女兒好些天不見了,定是早跑了,王大青得管小豹吧?」
「那也得能管,王慶虎和王大青鬧翻了。」
「人都被叫去順天府了,王慶虎當初騙了鏢局,現在老東家不依、要打官司拿回去。」
「我有個侄媳婦娘家的鄰居的女婿是順天府的檢校,聽說已經去尋掛名的那姓汪的東家了,還把鄒如海叫去了。」
「鏢局老東家姓柳對吧?柳總鏢頭在的時候,鏢局名聲挺好的,就是有趟鏢失了手,人也死在外頭了。」
「跑鏢哪有不失手的,當初賠了不少銀錢,辦得乾乾淨淨,柳總鏢頭的妻子女兒也是不錯的,怎麼偏就招了王慶虎當女婿?」
方氏聽不見議論聲了,她被困在屋子裡,腦袋一陣陣發暈。
順天府衙門裡,楊大人連夜審問。
燙手山芋接到手裡,他想儘快辦妥,等這陣風過去了,也就沒人反覆提了,給定西侯儘量保一保顏面。
真拖到過年去,侯爺走親訪友也怪沒面子的。
鄒如海堅稱不知:「小人就想安安穩穩給老家送份賀禮,鏢利高也是圖一個放心,小人付得也多啊!
您要說那些東西算上路程、大小等等不值六百兩,那他們鏢局可以不接,小人又不是強買強賣。
哪曉得出了事,耽誤了老太太生辰,還傷了小人兩個管事。
若其中真有問題,也是鏢局的人自己在其中監守自盜,與小人不相干。
時間太久了,小人不敢確定東珠耳飾是不是小人當初送的那對,即便就是,也是王慶虎他們寧願賠錢也要昧下,可能就是看上眼了吧。
小人才是受害的那方,大人明鑑,他們鏢局內鬥不關小人的事。」
王大青也不認:「汪東家買下鏢局後,提拔小人做總鏢頭,小人說自己本事沒有王慶虎強,東家卻說鄒家的鏢丟了主要是王慶虎失職,若讓他做總鏢頭怕不能服眾,小人就應了下來。
反正小人與他是拜把子兄弟,誰當總鏢頭都一樣,但小人的確不如他,這些年鏢局內里事情都是他媳婦在管,小人媳婦不插手的,東家讓大掌柜一年來查次帳,也是與方氏查。
鄒家鏢被劫時,小人是在,但小人水性不好、坐船還暈,本是想跟著出去長見識,那夜吐了一回,正在倉里躺著,結果上頭打起來了,小人想幫忙又力不從心,好險沒落水。
水賊到底怎麼一回事得問王慶虎,話說回來,小人雖然與他鬧翻了,但小人不會落井下石,不信他會監守自盜。
至於他嚷嚷的那些什麼私通的話,他是受了他那便宜女婿的挑撥才上了頭,小人也是氣不過被他質疑、推拉間動了手,但絕沒有那等醜事。
小人是被污衊的,是受害的人。」
王慶虎最是嘴硬:「小人當年的確是上門女婿,還平白給人養了那麼多年女兒,這口氣換作大人您、您能咽下嗎?
小人忍了,只要柳氏好好跟小人過日子,那便宜女兒都跟小人姓了王,若生個兒子也一樣姓王。
廣源鏢局當初姓柳、以後傳給兒子了就姓王,自家產業,小人做甚弄那麼一出讓它姓了汪?
親兄弟都要明算帳,何況傳言裡那姓汪的是小人的遠方親戚,鏢局寫上他的名字,他吞了小人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小人根本沒必要做那等事!當初真的是遇了水賊。
鏢局易手,日子也不是不能過,起初半年也是好的,偏那柳氏不曉得聽了誰的挑撥,懷疑小人從中作梗,小人也是來了脾氣,不想再當便宜爹,她又多年沒給小人生一兒半女,因此和離了。
自那之後,與柳氏橋歸橋、路歸路。
哪裡想到她現在搖身一變進了侯府,真給久娘親爹當妾去了,她得了勢又想要鏢局,便讓許富德來鬧。
小人一直以為東珠耳飾是柳氏落下來的東西,方氏要就給了她。
還有那王大青,小人當他是兄弟,他和方氏那賤婦睡一塊去了,又讓我當了一回便宜爹!
大人,小人慘啊!
這種事怎麼回回落到小人頭上?
小人承認那天是氣急了,與方氏和王大青都動了手,但真的忍不了。
小人才是受害的那方,被污衊搶鏢局,又被王大青睡了媳婦……」
邊上師爺記著供詞。
心說「好傢夥、都是好傢夥」,進了衙門的九成九都叫屈,全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
衙役又帶了方氏來,這個也同樣,一通哭哭啼啼說冤枉,耳墜就是前頭那個留下來的,和王大青沒有見不得人的關係,小豹才幾歲,還在相信狼群會來京師抓不聽話的孩子的年紀,他說的那些不做准。
楊大人聽得頭痛。
證據只那一對耳飾,實在太虛了些。
姓汪的商人不在京城,叫人問話需得時間;寶源錢莊是大產業,臘月前忙得一塌糊塗,讓他們尋早年帳目,錢莊定然答應,但也不是幾天就能得結果的。
這事情就只得停下,又往定西侯府遞了話,叫他們暫且等候。
下午時候,一輛馬車停在了順天府外。
阿薇扶陸念下了車,兩人一道往裡走。
楊大人悄悄使人去給定西侯報信,又客客氣氣讓兩母女到後堂小廳坐下。
陸念開門見山:「楊大人,我要見王慶虎。」
「不合規矩。」
「替我姨娘問幾句話而已,」陸念哼笑,「難道楊大人以為我會把王慶虎打一頓?」
楊大人訕訕,沒有拒絕,卻也沒有答應,打定主意拖到定西侯趕到。
陸念自然看明白了楊大人的態度。
她並未堅持,只另起一頭,問道:「順天府近來很是忙碌吧?楊大人辛苦。」
楊大人只笑不語。
「馮侍郎的案子交給鎮撫司,順天府想來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我聽說御史那兒對鏢局的案子頗為關注,主要是想參我父親幾本,到了御前,楊大人也少不得站出來回話。」
「是了,別一併被參個官官相護才好。」
「前後不過一個月,兩件事情沒有辦妥,吏部考績怎麼辦啊楊大人?」
楊大人額頭冒汗。
定西侯這位嫡女怎麼回事?
要拿回鏢局,目標是王慶虎、鄒如海他們,往他順天府潑水做什麼?
如果陸駿在這裡,定會告訴楊大人,陸念尋起事來、連路過的狗都得挨頓罵,矛頭亂指不稀奇。
陸念自己絲毫不覺得不對,她甚至看著楊大人笑了起來:「我現在再添個案子,楊大人,順天府年前能辦嗎?」
明知道這話埋了坑,楊府尹還是不由自主地踩了下去:「什麼案子?」
問完了,他知道壞事了,恨不能扇自己的嘴。
阿薇取出一張紙,雙手遞給了楊大人,態度很恭敬,聲音又很淡,聽在楊府尹耳朵里卻仿若挑釁。
「這是一封狀紙,我母親要告官。」
「是,」陸念點頭,「兩年多以前,侯府與我外祖家湊了三箱籠藥材、並五千銀票送往蜀地支援我,但我並未收到。
最初是府里人自己辦的事,後來七彎八繞搭上了鏢局,經了幾道手,最終沒了蹤影。
而其中的兩道手,一道是廣源鏢局,但廣源早在七八年前就易手改號了。
另一道是萬通鏢局,就是主號在京城、分號遍布各州府的萬通,鄒如海在其中占了一成利。
楊大人,人都關在順天府了,順便接了我這份狀紙,替我查查?」
楊府尹一個頭兩個大。
他有點明白為什麼定西侯提到長女就想嘆氣了。
衙門裡正經辦案,就是把複雜的事情往簡單那一側處理,撇開雜亂無章的部分,留下來的就是真相。
而陸家這位姑夫人,她喜好添磚加瓦,不看圖紙,不講規制,泥巴瓦片亂飛。
楊府尹斟酌一番,道:「廣源早就易手了,應當和王慶虎無關,怕是被人借了名號做歹事。這事兒還是得問萬通,鄒如海雖然只占一成利,倒也能問問。」
「楊大人,我想見王慶虎,」陸念不為所動,垂著眸子把玩著手指,道,「我不要聽自證,我就愛聽他們狗咬狗。」
楊府尹:……
匆匆趕到的定西侯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這麼一句,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這個祖宗哦!
陸念:只要罵過的狗夠多,它們自己就會聚在一塊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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