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陽光灑在地上,卻驅散不了那絲絲寒意,朱樉跟著朱標一路來到了宗祠前。
朱標面色凝重,腳步沉穩,每一步都好似承載著諸多的心思。
一到宗祠前,朱標先是整了整衣擺,隨後恭恭敬敬地對著上面的祖宗牌位跪下,深深地行了一禮,那動作裏滿是虔誠與敬重。
朱樉見狀,趕忙也緊跟在朱標身後,同樣規規矩矩地跪拜了下去。
朱標很快便站起身來,朱樉也下意識地準備起身,可就在這時,朱標那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冷冷地傳來:
「給孤跪下!」
這聲音仿佛帶著冰碴子,讓朱樉心裡「咯噔」一下,頓時慌亂了起來。
朱樉一臉茫然地看向大哥朱標,眼中滿是疑惑,趕忙問道:「大哥,怎麼了?」
朱標狠狠地瞪著朱樉,眼睛裡像是要噴出火來,聲音都變得嘶啞了,大聲道:「老二,你若還是認我這個當大哥的,那就跪下!!」
朱樉一聽這話,哪還敢再多說什麼呀,當下老老實實又重新跪了下去。
其實他心裡也猜到了幾分大概是怎麼回事,可此刻還是想試著打打感情牌,糊弄過去,於是臉上擠出一副深情的模樣,說道:
「大哥,你一輩子都是我朱樉的大哥呀!大哥你從小就照顧我們這幾個兄弟,還記得那次我惹了大禍,差點沒把自己給搭進去,是大哥你幫我這不省心的弟弟處理那些爛攤子呀。」
「你我兄弟,血濃於水,怎會不認大哥你,這話又從何而來呀?!」
朱標卻好似根本沒聽見這些話一樣,依舊瞪著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這個弟弟,那眼裡清晰可見的,有一份憤怒,還有一份痛惜哎。
他冷冷地開口道:「原來你還知道孤是你大哥啊?!」
「那好,那你朱老二,告訴孤!!為何要把這功績當著文武大臣、當著天下百姓的面讓給孤?!」
「孤為大明太子,何時缺你那點功績?還是說,你怕孤忌憚你?!」
「還是說,怕孤覺得你會搶那個狗屁皇位?!!」
朱標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時候,身子都不由地顫抖起來,心裡的氣憤又難過,其實朱標也不知從何而來。
聽到這話,朱樉苦澀地笑了笑,原本早已麻木的雙眼,這會兒眼底倒是多了一份真摯,就像回到了曾經那個不諳世事的老二的時候。
那時的他,貌似腦子裡,隻有逍遙快活吧?
朱樉看著朱標,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緩緩說道:「大哥!小弟從沒想過你會忌憚我,我承認不信過老頭子,哪怕是現在!但弟弟我從沒有懷疑過大哥你呀!大哥你知道我的!」
朱標這個往日裡總是端莊持重的太子,此刻卻像是狀似瘋魔了一般,什麼也聽不進去,看著朱樉,自己這個好弟弟,高聲喝道:
「那你來告訴孤!為何把這功績,這偌大的金身讓給孤?怎麼,是覺得孤廢物麼?」
「還是說,孤這個太子,狼心狗肺,一次次拿著自己親弟弟出生入死的功勞,去奠定自己的位置?!」
「說啊,你吳王來好好告訴孤!!」
朱樉看著大哥這般模樣,心裡那滋味別提多複雜了,就像平靜的湖面被投進了石子,泛起了陣陣漣漪。
他笑著對朱標說道:「大哥,我已經是吳王了呀,要功績對我來說真沒啥用!那所謂的名聲,弟弟我根本就不在乎!再者說了,大哥你在我心中,永遠是最適合坐上那個位置的人。」
「但大哥,你照顧弟弟我這麼多年了,弟弟我也想幫你一把啊!這是我的心願,相信也是老三老四他們的心願呀!」
朱標卻還是不依不饒,壓下心中的苦澀,依舊冷聲道:「繼續說,孤知道,這不是你全部的理由!」
朱樉無奈地嘆了口氣,笑了笑,繼續說道:「大哥,你想想啊,當一個王爺,要是有權,有兵馬,還有那金身功績加持,那這個王爺,就會成為這個王朝最大的禍害呀,哪怕這個王爺什麼都不做!」
「再者,我也不能讓爹,和日後的雄英難做不是?大哥,這些你都懂的,隻是你呀,不願意去想罷了。可大哥,你別忘了,你是太子,是大明日後的皇帝!!」
「大哥,別為難自己了,好嗎?!這些都是弟弟自願的!」
朱標其實心裡又怎麼會不明白這些道理呢,此刻被朱樉這麼直白地揭破後,那憤怒瞬間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數不清的心疼和悲哀。
他緩緩轉過身,看著身前不遠處的祖宗牌位,輕聲說道:「可是,我這個當大哥的,隻能看著,眼睜睜的看著你被天下人咒罵麼?!你多少次身處險地,我這太子,卻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什麼也做不了。」
「孤記得,最開始當這個太子,隻是為了保護你們,還有保護娘~」
朱樉聽到這話,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了,整個宗祠裏瞬間安靜了下來,靜得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
良久,朱標像是累極了一般,對朱樉擺擺手,有氣無力地說道:「好了,去叫老三他們吧,一會去娘那裡,咱一家人用膳,讓孤自己呆一呆吧。」
朱樉看著大哥,那眼神裏複雜的情緒一閃而過,隨後輕聲應道:「知道了,大哥!」
說著便起身朝著宗祠外走去。
走了兩步,他又停下來,轉身對身後的朱標說道:「大哥,你知道嗎?弟弟我從來不後悔做這些,大哥你的願望,那就是我們兄弟幾個的願望,誰讓你是我們大哥呢!!嘿嘿~」
說罷,朱樉頭也不回地離去了,隻留下了身後的朱標,看著自己弟弟遠去的身影,微微露出了一絲笑容,那笑容裏有欣慰,也有一抹悲意。
而當朱樉離去後,在一旁的角落裡,一個身影悄然動了動,正是剛剛佯裝憤怒離開的朱元璋這廝。
老朱對著這倆孩子的方向,什麼話都沒有,隻是暗暗嘆了口氣。
其實,朱樉這個老二,懷疑的對,他曾經確實有多次信不過自己這個兒子。
誰讓他是自己的嫡子,是諸王之首,也清楚自己這個兒子身上有太多的本事!
他是他們的爹,但,更是大明王朝的皇帝!
這天下至始至終,太子人選,有且隻能有一個!
雖然那是曾經的···
想著想著,他也緩緩地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了,隻留下宗祠那一片寂靜。
···
夕陽斑駁的陽光斜斜地照著宮牆,那金色的光線穿過斑駁的樹影,灑下一地的光影,仿佛給這宮廷的道路鋪上了一層溫暖的錦緞。
朱樉緩緩走在前面,身後跟著老三朱棡、老四朱棣、老五朱橚,幾個兄弟你推我搡、打打鬧鬧的,那歡聲笑語在宮道裏迴蕩著,仿佛要把這宮廷平日裡的肅穆都沖淡了幾分,隻餘下濃濃的親情味道。
「二哥,你慢點兒呀,娘今日做了什麼好吃的?!」
朱樉回頭,腳步不停,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打趣道:「怎麼不跟二哥惱了?就你這小短腿,嘖嘖,真是白吃那麼多飯了!」
說著,還故意又加快了些速度,衣擺隨風飄動,帶起一陣小小的風。
朱棡也在一旁笑著打趣道:「老五,你一會到了娘那裡,抱著娘的大腿就哭!就說二哥欺負你,隨意編,三哥給你當證人!」
他一邊說,一邊嘴角的笑意卻怎麼也藏不住,狹長的眼眸裏閃爍著蠱惑以及看戲的光芒。
「嘿,老三,你小子別以為我不敢揍你!少把老五教壞了!」
「哎,人心不古啊,老三你可別反抗了,二哥升官了,咱們算什麼,這連實話都不讓兄弟們說說了~」
朱老四一副感慨的模樣,摟著朱棡的肩膀,裝模作樣道。
「先不說二哥,咱倆的帳算算,什麼叫老三?老三,也是你小子能叫的?!看我不揍你丫的!」
說著朱棡一把準備抓住朱棣的肩膀,作勢就要揍人。
老四這廝,輕車熟路的跑開了。
一追,一跑,嗯,看得出來都很快樂~
「老五啊,你小子可不要學老三老四的模樣!多大人了,沒大沒小的,不穩重,一點不像你二哥我!!」
朱樉看著打鬧的老三老四,眼裡閃過一絲笑意,轉頭就對著一旁的老五,厚顏無恥的鄙夷道。
隻見老五白了一眼自己這二哥,緩緩道:「二哥,別以為我不知道,誰叫爹叫老頭子的!還有叫大哥,黑芝麻···」
沒等說完,朱樉慌亂的一把捂住了老五的嘴,眼神裏,多了一絲明晃晃的『威脅』。
「老五,乖哈!二哥後來身體不好,有個毛病,就是這受了刺激,容易手抖揍人!」
「聽話~」
「你也不願意大庭廣眾下,被二哥扒褲子,揍吧?」
···
···
「娘,爹,大哥,我們來啦!」
朱樉笑著喊道,聲音裏透著歡快,幾個兄弟也紛紛整理了一下衣擺,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動作整齊劃一,顯然平日裡沒少受這方面的教導。
看著自己的兒子們,馬皇後臉上滿是笑意道:「喲,你們這幾個小皮猴子,怎麼,給咱這兒安眼線了?盡會卡著飯點到是吧?」
朱元璋也難得地露出了溫和的笑容,說道:「都別站著了,趕緊坐下,咱這一家人聚一聚可不容易呀。」
至於朱標,不復剛剛宗祠的模樣,此刻看著幾個弟弟,眼中滿是笑意,打趣道:「你們幾個呀,一路上沒少鬧騰吧,我在這兒都聽見你們的動靜了。」
說著,還笑著搖了搖頭,那眼神裏卻沒有絲毫責怪,隻有對弟弟們的寵溺。
眾人坐定後,便開始一同用膳。
老五這小子拿起筷子,那筷子是用上好的象牙製成,頂端還鑲嵌著圓潤的玉石,在燈光下散發著溫潤的光澤。
這還是當初沐英沐大哥,回應天時,進獻的,說是沐英親手雕的來著。
隻見這小子,夾了一塊燒鵝,那燒鵝色澤紅亮,外皮烤得酥脆,泛著誘人的油光,放到馬皇後碗裡,笑著說:「娘,您先吃,做了這麼多飯,辛苦啦!」
馬皇後笑著嗔怪道:「還是老五貼心,看看你們幾個,好好跟老五學學!」
「今個罰你們吃不完不準走!」
朱棡也跟著說道:「娘,您也得多吃些,您身體康健,咱們這一大家子才安心吶。您平日裡為我們操心這操心那的,可得好好補補身子呀。」
他一邊說著,一邊給馬皇後盛了一碗湯,那湯盛在精美的青花瓷碗裡,還冒著熱氣,湯裏的食材清晰可見,鮮香的味道撲鼻而來。
而永樂Judy嘴裡塞著食物,腮幫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說:「對對,娘,您快吃,這每道菜都好吃極了。」
他那模樣看著有些滑稽,惹得眾人都不禁笑了起來,一時間,飯桌上歡聲笑語不斷,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分享著平日裡的趣事,氣氛格外融洽。
···
朱樉呢,除過先前幾句話外,此刻隻是淡淡地笑著,沒怎麼說話,默默地看著一家人相處交談。
他微微低垂著眉眼,嘴角那抹笑意仿佛隻是為了應和這熱鬧的氛圍而強撐起來的,眼神裏透著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哀傷。
他原本,也應該有個家來著,獨屬於自己的一個小家。
隻是···
世事無常罷了。
此刻他們的每一個笑容、每一句打趣的話語,都好像離自己有些遙遠了,自己仿佛是站在這溫暖畫面之外的旁觀者。
朱棡似乎察覺到了朱樉的異樣,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微微歪著頭,小聲問道:「二哥,你怎麼了?多吃點,怎麼,你不吃,是打算一會讓撐死我們哥幾個?」
「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可是你讓娘多做一些的!」
他的眼神裏透著關切,眉頭微微皺起,臉上的笑意也淡了幾分。
猜到了,太好猜自己這個二哥,此刻的心思了。
朱樉回過神來,露出一絲笑容。但那笑容落在一旁人的眼裡,有些僵硬,像是冬日裡勉強綻放的花朵,看著讓人心疼。
「啊,沒事,老三,我就是聽著你們說,覺得挺有意思的,我這剛剛想起了一點錦衣衛的事情,無礙。」
說著,他又低下頭,去夾菜,可筷子在盤子上方懸了一會兒,卻隻是隨意夾了一點,放到碗裡也沒怎麼動。
不是不想吃,而是後來的朱樉,胃口太差了些,單純的吃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