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曹洪身穿囚服,披頭散髮的坐在草垛鋪成的床上,鬍子拉碴,神情淡漠。
獄卒端著食盒,放到裡面,不耐煩的道:「趕緊吃,吃完就睡覺。」
曹洪下床走過來,就坐在牢門內,打開食盒,狼吞虎咽起來。
獄卒俯視著他,疑惑的道:「按理說,你是中郎將,又是大司馬的人,怎麼就沒人探望你呢?」
曹洪喝了口酒,頭也不抬的道:「你放心,不論我是死是活,一萬錢不少你一文。」
獄卒哼了一聲,道:「這段時間,我搭進去幾千錢,你要是死了,我找誰要去?」
曹洪臉色惱怒一閃,自顧的吃著,含糊不清的道:「我曹洪說話,絕無閃失!」
獄卒猛的上前,一腳踢翻食盒,怒聲道:「老子現在就要!你要是再不給,牢房讓你餓死在牢房內!」
曹洪大怒,猛的站起來,一把扯過獄卒的衣領,拳頭就招呼了過去。
獄卒早有準備,手裡的刀快一步劈砍了過去,同時一腳踹了過去。
曹洪猝不及防,一刀砍中肩膀,一腳踹中腹部,連退幾步,摔倒在地上。
他看著肩膀上的血肉模糊,瞪向牢門外的獄卒,怒聲道:「你一小小獄吏,膽敢傷我!?」
「呸!」
獄卒整理了下衣服,怒聲罵道:「伱算個什麼東西!老子告訴你,一萬錢,一文都不能少,今天老子要是收不到,老子有一萬種方法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曹洪陰沉著臉,按著肩膀起身,心裡怒恨無比,雙眼要瞪出血來。
這要是放在以前,這樣的獄吏連出現在他面前的資格都沒有!
不曾想,一朝落難,這樣的狗東西都能主宰他的生死。
「唾!」
獄吏又呸了一口,將刀插了回去,臉色不善的警告道:「實話告訴你,老子有兄弟在刑曹,你要是敢不給錢,老子讓你家眷這輩子都沒安生日子過!」
「你敢!」曹洪大怒,衝上來,咬牙切齒的低吼道:「我說過,一萬錢,一文不少的會給你,你休要亂來!」
當
獄吏猛的又拔出刀,架在曹洪脖子上,道:「我原本以為你還能被放出去,好酒好菜的餵著你!你倒好,這麼多天,沒有一個人來看你,一文錢錢的打點都沒有!我看你就是個短命鬼,今夜我就去你府,免得你家裡卷了細軟逃走!」
曹洪一把拉住他的手,雙眼猙獰欲裂,沉聲道:「我說過會給你的!」
獄吏已經不信了,一腳踹過去,道:「你他娘的等死吧!」
「等等等等!」
曹洪急了,真的怕這獄卒帶人去『抄家』,但剛站起來,聲音戛然而止。
獄卒還以為他怕了,又是呸了一口,罵道:「沒用的狗東西,連大司馬都不救你,我真是痴心妄想,還指望你能出去,跟你混個前程,他娘的,我現在就讓你,知道天牢的刑具都有些什麼……」
他話沒說完,牙齒就大鏟,臉上的狠色變的僵硬,想要堆笑,硬生生的擠出來,表情變得十分怪異。
「天牢的刑具都有些什麼?」一身常服,滿臉絡腮鬍的曹操,雙眼幽冷的道。
獄吏嘴角哆嗦著道:「大大大司馬……」
曹操淡淡道:「公孫。」
他身後的刑曹郎中公孫潛道:「來人,帶走!」
「是。」刑曹的卒役,直接上前,押著獄吏拖了出去。
獄吏臉色蒼白,急聲道:「大司馬,大司馬,小人,小人待曹洪不薄啊,為他花了數千錢,還請大司馬饒命啊……」
公孫潛躬著身,道:「大司馬,天牢這邊已經安排好了,不用擔心有人來打擾。」
曹操沒有說話,走向曹洪。
公孫潛沒有再說,悄悄後退出去。
曹洪看到曹操來了,神情不安,急聲道:「大司馬,你不應該來的,他們一定會抓著……」
「不怕。」
曹操微微一笑,臉色自信且從容,看著曹洪的模樣,尤其是他肩膀上的血流不止的刀傷,道:「我來接你出去。」
曹洪雙眼大睜,繼而欣喜的道:「擺平了?」
曹操狹長雙眼眯起,語氣波瀾不驚的道:「我曹操為官二十多年,南征北戰,到了現在,難不成連你都保不住?」
曹洪聽出了味道,雙眼大睜,面色驚駭,急忙抓著牢門,道:「不可,不可!大司馬,聽我說,我不過爛命一條,你切不可為我得罪朝野。我入獄之前已經打聽過了,這一次陛下是不會再保大司馬,一旦陛下不管,朝野那些人,不會放過你的!」
曹操耐心等他說完,而後就道:「你出去之後,住我府里,好好養傷,傷沒好,哪裡都不要去。」
曹洪更覺不安了,急不可耐的道:「不可,大司馬!這件事是陷阱,他們就是要用我來害你,你萬不可上當啊……」
曹操不等他說完,望向不遠處,道:「開門。」
公孫潛小碎步上前來,掏出鑰匙,打開牢門,看了門內的曹洪,與曹操低聲道:「大司馬,這麼做,真的穩妥嗎?」
曹操道:「東郡太守空缺,我已經與王尚書打過招呼了。」
公孫潛大喜過望,抬手道:「多謝大司馬!」
曹洪走出了牢門,可臉上寫滿了忐忑不安。
他不是單純的武將,還掌握著曹操的軍情探子,知道的遠比其他人多。曹操這麼明目張胆的將他從天牢裡帶走,簡直就是打朝廷,打『潁川黨』的臉!
朝野本就想借著他對付曹操,曹操還踩了這個陷阱,朝野那些人,只怕會一邊調教一邊喜上眉梢。
曹操沒有解釋什麼,帶著曹洪,大步走出了天牢。
曹洪知道不是說的場合,跟在曹操身後,滿腹心思,都在想著曹操到底要幹什麼,以及怎麼脫身。
天牢在劉辯繼位後的一系列改制中,已經脫離了朝廷各機構,直屬於尚書台,與三法司並不隸屬。
曹操堂而皇之的將曹洪帶出了天牢,沒用多久,就傳遍了洛陽城的角角落落。
正在為曹操愁掉頭髮的許攸,聽到這個消息,愣坐在位置上,久久回不過神。
他身前還站著兩個侍郎,看著他們家尚書這個表情,相互對視一眼,不敢擅自說一個字。
曹操,是大司馬,是戰功赫赫的大司馬,是皇帝陛下倚重為心腹的戰功赫赫的大司馬!
即便是『潁川黨』都不能明面上針對的大司馬!
更別說,他們家這個被朝廷孤立的刑曹尚書了。
許攸好半晌才回過神,摸著三角胡,臉色怪異,道:「你們說,曹操這是要幹什麼?」
左侍郎等了半天,立即接話道:「尚書,不論大司馬要做什麼,都不是先前,尚書台給尚書的命令自然就不存在了。」
許攸搖了搖頭,道:「尚書台的本來就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問你們的是,曹操在謀算什麼?」
右侍郎有些困惑了,道:「尚書,大司馬圖謀什麼,那都是他與尚書台的事,咱們,不是正好可以置身事外嗎?」
許攸對著兩人的回答很不滿意,摸著三角胡,冷笑道:「你們不了解曹操。當年我與他,袁紹,袁術等人仗劍為俠,行走天下,此人最是詭計多端,陰險狠辣,既膽大又謹慎。他這麼做,肯定預備了足夠的後手,一不小心,就可能將我們裝進去。」
左右侍郎嚇了一跳,左侍郎道:「尚書是說,大司馬,要反擊了?」
在過去的很多年裡,都是朝野、『潁川黨』對曹操出手,而曹操連防禦都沒有,更別說反擊。
許攸心裡拿不準,但很是不安,道:「陛下何時回京?」
右侍郎道:「鑾駕現在應該還在潁川,過了轘轅關,就快了。」
許攸皺了皺眉,自語般的道:「最多兩三天時間,曹操這是算好的嗎?」
左右侍郎已經不敢接話了,這個層次,已經不是他們可以慘禍的,想不通大人物們在玩什麼,連話頭都接不上。
許攸左思右想,心裡還是不寧,道:「找點事,出去躲一躲。」
左侍郎一怔,道:「尚書,現在,怕是有些來不及,尚書台的命令才剛下。」
許攸聞言更加不安,道:「那就靜觀其變,你們盯著,有人來問,就說我突發急病,誰也不見。」
左右侍郎對視一眼,四隻眼裡都是不解。
事情,真的有這麼嚴重嗎?嚴重到他們尚書要稱病多起來?之前那麼多大事,也沒見他們尚書這般模樣。
三法司的官衙與六曹的並不在一起,吏曹尚書王朗在得到消息後,第一時間不是進宮,而是來到了相隔不遠的兵曹。
「皇甫尚書,」
坐下後,王朗一臉沉色,盯著皇甫堅壽道:「我只問你,兵權現在是否都握在你手裡?城外的三大營,曹操是否能調動?還有,羽林軍,是否有問題?」
皇甫堅壽自然也已經知道了,搖了搖頭,苦笑著道:「王尚書,不要有點事情,就來問我這等事,這突然之間,你讓我怎麼回答你?」
王朗面不改色,越發沉聲道:「我只問你,能與否!?」
皇甫堅壽哭笑不得,道:「王尚書,我真的無法回答你。我只能說,羽林軍掌握在兵曹,至於三大營,那直屬於陛下。」
王朗忽的雙眼一睜,道:「兵符在哪裡!?」
皇甫堅壽神色沉吟,片刻後,道:「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我手裡有東大營的一半,北大營的一半在大司馬手裡。西大營,在掌宮令手裡……」
王朗有些沒聽懂,急的要站起來,道:「你是說,曹操已經可以調動北大營的兵馬了嗎?」
皇甫堅壽對王朗的反應有些疑惑,道:「只是一半,另一半自然在陛下手裡。王尚書,即便大司馬從天牢里接出了曹洪,也不至於就到叛亂不臣的地步。」
王朗回過神,慢慢坐回去,逐漸鎮定下來,看著皇甫堅壽道:「皇甫尚書還不明白嗎?曹操已經不準備再容忍『潁川黨』了,雙方兵戎相見,定是要血濺洛陽,會發生什麼,你我都難以預料。」
皇甫堅壽卻依舊從容自如,笑著搖頭,道:「王尚書,你過濾了。大司馬不是不分輕重的人,尚書台諸公更是素有大局,再者說,還有陛下,王尚書,勿要急而過濾。」
王朗故作輕鬆的長吐一口氣,道:「不怕皇甫你笑話,我是被之前的事情嚇到了。」
皇甫堅壽微笑著道:「理解。」
王朗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繼而問道:「皇甫,你覺得,大司馬這是要幹什麼?曹洪一案,本還沒有涉及他,他這一出,如烈火烹油,不僅將自身陷入進去,還激起了朝野憤怒,陛下不可能再冒天下之大不韙的庇護於他……他這麼做,形同自毀啊……」
皇甫堅壽笑著道:「王尚書,事關大司馬,還是往好處多想一些。」
「對對對,」王朗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笑著道:「皇甫尚書說的是,是我急中生亂了,我這便去尚書台,不論如何,要將雙方的火氣降下來,切不可撕破臉,做出有損朝廷顏面的事情來。」
看著他起身,皇甫堅壽自然要相送。
兩人在門前客套幾句,皇甫堅壽便目送王朗急匆匆的背影。
這時,程昱出現在皇甫堅壽的身後,道:「這位王尚書,真是有些急了。」
皇甫堅壽點點頭,道:「不止是他。」
王朗這麼急匆匆的趕過來,幾句話之後,皇甫堅壽便察覺出,王朗關心的並不是曹操手裡有沒有兵權,更多的是,想要從他這裡探聽他們『帝黨』的態度,間接觀察宮裡。
程昱見王朗背影消失了,這才看向皇甫堅壽,道:「陛下與二公子還沒到轘轅關,到京時間不定。如王尚書這般火上澆油的人太多,局勢怕很難控制。」
皇甫堅壽剛想說話,忽然一怔,轉向他,道:「陛下有旨意?」
程昱反應過來,連忙躬身道:「並沒有,只是下官的揣測。」
皇甫堅壽想了想,道:「不論如何,樣子是要做的,我待會兒進宮去尚書台,你盯一盯,有什麼變故,儘快讓我知道。」
「是。」程昱應著,抬頭看向皇宮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覺在尚書台的上空,狂風漸起,陰雲密布,雷霆若隱若現,充斥著一股令人從心底湧起的壓抑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