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搖搖晃晃,袁尚認真的請教郭圖種種問題。
郭圖表面盡力,實則暗藏分寸的『解答』。
即便如此,袁尚還是得到他想要的了。
郭圖明確表達了對他的支持,有郭圖這個在揚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的支持,袁尚上位已是十拿九穩!
臨近會稽,郭圖低聲與袁尚道:「到了會稽,三公子誰都要見,直接進入州府,見到袁公就哭,其他的別談,袁公問了就猶豫,別作答。見到二公子等人,要小心翼翼,恭恭敬敬,莫要與之衝突。」
袁尚聽完,想了很久,明白了郭圖的意思,道:「先生,那我就住在州府,在父親面前盡孝。」
郭圖雙眼微亮,讚許道:「三公子至孝,下官敬佩。」
袁尚面露舒心的笑容,道:「全賴先生點撥。」
兩人相視一笑,盡在不言中。
當袁尚回到會稽,第一件事就衝進了袁紹的臥室。
看著病床上,不斷咳嗽,臉色枯瘦,雙眼凹陷的父親,袁尚頓時淚流滿面,噗通一聲跪地,泣不成聲的道:「父親,不孝子……回來了……」
袁紹半躺著,歪頭看著袁尚,擠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道:「大丈夫,莫要做小兒女狀。起來,坐過牢,讓為父看看你。」
袁尚用力的擦掉雙眼裡的淚,站起來後,坐到床邊,但還是流淚不止,看著袁紹行將就木的神情,死死咬著牙,一句話說不出來。
袁紹看著他,又想起了大兒子袁譚,繼而是次子袁熙,心裡默嘆,笑著道:「倒是比以前胖了一些,看來,在洛陽過的還不錯。」
袁尚道:「是,孩兒在洛陽過的不錯,父親莫要擔憂。醫師,醫師說將養,父親可得天年,父親,父親莫要過於操勞……」
袁紹微笑著,瞥了眼外面,道:「郭先生,與你說了?」
袁尚低頭,默默不語,只是用手擦了擦下巴的淚。
袁紹坐起來一點,注視著袁尚的表情,道:「你二哥乃迂腐之人,不宜繼承袁氏基業,我若將基業交給你,你作何打算?」
袁尚臉角動了動,似有掙扎,可還是低頭不語。
袁紹道:「這裡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你大可直說無妨。」
袁尚抬頭看了一眼袁尚,又低頭,道:「父親,孩兒遠不如二哥,二哥……忠孝,能力出眾,是,是合適的……」
袁紹將袁尚的表情盡收眼底,輕輕躺回去,漠然道:「是郭先生教你的?」
袁尚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伏地道:「是是,不敢欺瞞父親。郭先生說,大哥已逝,二哥乃是長子,長幼有序,廢長立幼乃是大忌。郭先生勸我,勸我放棄,不然會稽,甚至是揚州都會大亂,這樣會給朝廷可乘之機。父親,父親應該聽從會稽文武諫言,將基業傳給二哥,而我繼續去洛陽為質,只要兄弟齊心,父親的大業,大業可期……」
袁紹怔了怔,眼神里已經升起的怒意迅速消退,靜默不語。
他原本以為,郭圖會教袁尚怎麼『奪嫡』,不曾想,居然是要袁尚放棄。
『廢長立幼』是大忌,袁紹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就比如十多年前洛陽城裡那一幕,如果靈帝在世時,明確劉辯的地位,而不是想要廢長立幼,一心要廢長立幼,立劉協為太子,便不會發生那一幕幕慘案了。
袁紹是親歷者,知道其中的兇險與可怕。
但他現在是『靈帝』,考慮的不止是現在,還有將來。
袁尚為人忠孝,能文能武,自小便有銳氣,與他這個父親十分相似。
反觀袁熙,整日裡只知道之乎者也,與一幫文儒攪和在一起,甚至於暗地裡編排他這個父親『臣道有瑕』。
如果袁尚繼位,有郭圖,加上高幹,張郃等人的輔助,以後朝廷大變,或許真的還有機會。
總之,交給袁熙,那是自取滅亡之舉。
袁紹瞥了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上濕潤了一片,眼淚還在不斷的滴。
袁紹心裡輕嘆,難為這個孩子了。
「起來,坐過來。」袁紹道。
袁尚再次擦了擦淚,坐到床邊,看著袁紹一臉關心的道:「父親,還是好好將養身體要緊,其他的事情再談不遲。」
袁紹沒有說話,心裡還在思索。
會稽的情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逢紀,袁渙,高幹等人都圍聚在袁熙四周,袁尚在洛陽為質多年,在會稽無根無基,想要他與袁熙相爭,沒有半點勝算。
郭圖是一個孤臣,看似位高權重,實則無兵無權。
袁紹望了眼外面,一旦他死了,袁尚,郭圖只有死路一條。
袁尚雙眼通紅,淚流不完,輕聲道:「父親,臨來之前,鴻臚寺與我交代了,最多三天必須返回。孩兒想,這幾天就住在州牧府,為父親端湯送藥,待父親好轉,便返回洛陽。還請父親這些日子,好生休息,莫要,莫要讓孩兒在萬里之外還憂心……」
袁紹看著這個兒子,心裡寬慰無比又堵的難受。
人只有在危難的時候,才能看清人心。
袁紹拉著袁尚的手,笑著道:「有你這句話,勝過無數良藥。為父為你選了一門親事,這段時間瞧一瞧,合乎心意,便儘早定下來。」
袁尚又擦了擦淚,道:「是。孩兒想儘早成親,為父親沖喜。」
袁紹心裡更難受了,心裡忽然生出了,有這般的孝順兒子,夫復何求的感慨。
「主人,二公子來了。」
這時,門外一個親衛轉過身,站在門檻外大聲道。
袁紹神色不動,道:「讓他進來吧。」
袁紹話音未落,袁尚連忙站起來,兩手用力,飛快的將臉上的淚給擦乾淨。
這一幕,看的袁紹直皺眉,卻沒有什麼說什麼。
不多時,一身白衣,高高大大,風流倜儻的袁熙快步而來,急聲道:「父親,孩兒聽說三弟回來了……」
「見過二哥。」袁尚連忙抬起雙手,向著袁熙見禮。
袁熙直奔袁尚,拉著他的手,一臉的憂色道:「三弟能平安回來,為兄甚是寬慰,你不知道,這些日子,為兄有多擔心你。」
袁尚僵硬的陪著笑,道:「是是,勞二哥擔憂了。」
袁熙直搖頭,道:「你我兄弟,骨肉至親,三弟這麼說,豈不生分。晚上,為兄在府里擺宴,為三弟接風洗塵……」
袁尚回頭看了眼袁紹,道:「那個,二哥,我,我想……」
「就這樣定了!」
袁熙不容袁尚拒絕,說完向著袁紹道:「父親,我還為三弟置辦了宅邸,僕從,父親切莫為三弟憂心,孩兒一切都安排妥當了。三弟,有什麼不滿意,只管與為兄說……」
袁尚楞在原地,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袁紹將他們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默不作聲,直到現在,才淡淡道:「尚兒,你二哥為你接風洗塵,為你安排宅邸僕從,乃是兄弟骨肉之情,晚上要好好與你二哥好好喝幾杯。」
「可是父親,孩兒還要……」袁尚頓時急了。
可不等他說完,袁熙就道:「好了三弟,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們抵足而眠,好好說一說你在洛陽的事,一解二哥的思念之情。」
袁尚臉上僵硬一片,進退失據,半晌只得悶聲道:「是是是,多謝二哥。」
袁熙笑容滿面,道:「那就這麼說定了。三弟一路辛苦了,你先去休息一會兒,我與父親還有些公事要談。」
袁尚看著袁紹,沒有等到他的『救援』,只能默默抬手行禮,悄步退了出去。
出了門,他腳步不停,雙手揉著眼,心裡嘀咕:這東西真辣,抹多了。
袁熙在袁紹臥室足足待了一個時辰,這才出來。
半躺著的袁紹,臉色越發疲憊,不停的咳嗽。
雙眼枯槁,渾濁無神,望著袁熙離開的背影,神情憂慮,沉思不斷。
袁熙在逢紀,袁渙,高幹等人的捧擁之下,已經參與了揚州的大小事,在會稽有不知道多少人支持。
起初,袁紹對袁熙能夠為他分擔事務,還很寬慰,可現在卻有些後悔了。
袁熙羽翼漸豐,又頗有些能力。
從洛陽回來,孤身一人的袁尚,怎麼與袁熙相爭?
袁紹強壓著咳嗽,緊擰著眉頭,心裡分析著揚州的種種。
他要為袁尚開闢出一條路來,如果袁尚能夠完全壓制住袁熙,順利承繼大位,有袁尚的銳意,加上袁熙的禮賢下士,兄弟齊心,定能撫定他死後的亂局,使得揚州上下歸心,共圖大業!
「來人!」
半晌之後,袁紹向著外面沉聲道。
「主人。」一個親衛進來道。
袁紹又默默一陣,道:「傳張郃、鞠義來會稽,再叫郭先生晚些時候過來。」
「是。」親王應著道。
袁紹本還想說些什麼,一陣困意襲來,疲倦的睜了睜眼,擺了擺手,拉著被褥向下躺去。
大夏天,他依舊覺得冷。
「報!」
突然間,一個小吏急匆匆跑進來,拿著一道文書,神情極其慌亂,沒有通報就沖了進來。
剛要躺下的袁紹,強打精神又坐起來,面無表情的看著衝進來的小吏。
小吏顧不得袁紹表情了,來到床前,遞過文書,道:「主人,南海郡來的消息,說是,說是,說是士燮進京了,要要歸順朝廷了!」
袁紹臉色驟變,猛的奪過信,還未等看完,雙眼怒睜,渾身抖動。
噗
一口鮮血噴出,袁紹直挺挺的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