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第172章 雪崖如蓋

2024-09-18 23:57:20 作者: 鯽魚湯要加香菜
  劉備原先還有些疑慮,不知這區區一里之長,怎敢「蓄養」流民,放任這等規模的動亂發生。

  待領兵進了山中,映入眼帘,營寨低矮,防守鬆散,塵土滿面,瘦骨嶙峋者比比皆是。

  面對衣衫單薄,刀槍可數的「敵人」,這一場突襲,完全是壓倒性的勝利。

  即便是進攻的兵士,擊倒這些流民時,也難免流露出幾分不忍之色,或許是往來流離顛沛已久,實在難挨寒冬。

  眼看著己方毫無勝算,又見這隊兵將多有留情之舉,幾個還算是有主意的頭領嘆了口氣,順勢也就丟了武器,跪地投降。

  劉備見了這場景,心中悲憫,並不欲下死手,聽聞這投降的幾人主動請死,惟願寨後幾百老幼婦孺可以得到安置,更是佇立原地,良久不語。

  他初入此村時,也曾對僅剩的村民承諾,必誅行惡之人,如何處理這群流民,他心中也有計較,即便是被逼無奈,卻也的確是行兇作惡之人,必當除盡,方可歸置餘下流民。

  但此時相對,這些領頭做惡的流民,亦是為了延續身後親眷的性命。

  村中人無辜,此處的老幼亦無罪。

  劉備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在平原的簡雍。

  若是憲和在此,此時刀箭應當已落在這領頭幾人的身上。

  誅惡啊。

  真正為「惡」的,或許並非在此處。

  劉備的目光穿越皚皚白雪,遙望著現在兗州的心臟,他突然無比渴望去到那個地方,去見一見他血緣上的侄子,和朝堂之上的袞袞公卿,這一條路,他已經走了數十年。

  關羽的目光緊緊跟隨著自家大哥,劉備站在山腰,遠處的山崖便如同樹的華蓋。

  也許到了許都,放下縈繞於心的許多疑惑,便能夠迎刃而解了吧……

  圖縣

  曹操披了件夾襖,虛靠在美婦身上,享受著對方柔嫩手指按揉太陽穴帶來的愜意,雙目微闔,將睡未睡。

  「是何時了?」

  他低低問了一句。

  身姿豐腴的美婦人伺候曹操,自然是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本以為對方已睡,緊繃的神經略有鬆懈,便聽得這一問,登時一嚇,差點遏制不住下意識的手抖。

  「約莫……卯時。」

  她的聲音柔而怯,聽起來反而有南方的軟媚,手控制的很穩,依舊不輕不重地在太陽穴打著轉兒。

  「卯時了啊……」

  曹操在心底估算一番,略略點一點頭,不再言語。

  那婦人卻忐忑起來,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什麼反應惹了曹操不喜。

  她與其餘女婢不同,伺候過曹操這等身份的人物,若是曹操能起興收下自己,還能有條活路,若是……

  她不能再被轉手送到其它官員手上,便是沒了利益,最好的下場不過是一條白綾,尚且有個全屍。

  可這樣的世道,最後能不能留下個完整的屍身,都是個未知數……

  美婦柳眉含愁,只覺得眼前一片慘澹,手下動作越發用心起來。

  「小郎君還未行獵回來麼?」

  管事在院外踱步數個來回,不知為何,他自昨夜起,心跳得厲害。

  僕役們被問了幾次,依舊給出了那個讓管事頭疼的回答:「未曾。」

  「唉,我這心裡怎麼這樣慌張?」

  管事焦躁不安地用鞋碾了碾地上的磚石,轉頭又問:「縣尊可醒了?」

  他方問出,便輕輕給自己一個嘴巴,按照縣令的性子,現下定是在某個美妾懷中睡得香甜,何人敢去打擾?

  「再派人出去看看……算了,我還是親自出去……」

  又等了片刻,管事還是放不下心,搓了搓手就要往外走。

  「小郎,小郎君……」

  迎面一個僕役著急忙慌往內衝來,一口氣幾乎提不上來。

  「怎麼?可是小郎君回來了?」管家來不及收勢,一腳結結實實踹在那僕役身上,那年紀不大的僕役被踹得一倒,半天爬不起來。

  院外驀然傳來馬匹嘶鳴之聲,緊接著,一匹黑馬神色驚恐,四個蹄子個跑個的,悶頭就沖了進來。


  管事一抬頭,入眼就是個黑黢黢的馬蹄子,嚇得雙眼翻白,一個字都喊不出。

  種平趕忙扯住韁繩,心中鬱悶,看來除了赤兔,是沒有其他馬願意乖乖給他騎了……

  他果斷趁著這馬停下的間隙,拖著綁好的書吏,一邊往曹操院中去,一邊吩咐道:「給這馬餵些好料。這次遊獵甚不痛快,竟有這等小人欺我,速去將縣令叫來,叫我到將軍面前分辯個明白。」

  一眾僕役被管事昏倒和驚馬嚇了個半死,正是六神無主,那書吏又被拖在地上,不說面目,生死都難辨,那裡還敢言語。

  只是眾人平日受著縣令淫威,此時竟無人真敢聽種平之令,往縣令所在之處去。

  在這些人眼中,或許曹操的身份貴重,但總有離開此地的時候,縣令卻是常年不動的,自己身家在此,便是被死死攥在縣令手中。

  因此面對種平,卻不如面對縣令的威懾大。

  種平撇了撇嘴,看地上管事還昏著,二話不說,揪起領子就是兩個巴掌甩上去。

  他在外邊吹了一夜冷風,手凍得同冰棍一般,往管事那張肥臉上一甩,效果拔群。

  管事一個哆嗦,立刻跳了起來。「速去將縣令叫來,別叫我多等!」

  種平做足了紈絝子弟,仗勢欺人的態勢,對著曹操的方向努了努嘴,不再理會管事表現,轉頭離開。

  管事眾目睽睽之下挨了兩個冰冷的大嘴巴,心中一陣羞怒,不由得冷笑:「我原先還以為這小郎君有多高潔,現在看來,這些世家子不過是天下的烏鴉——一般黑!不過一個孌童,便叫他原形畢露……待到來日,看他還能否囂張!毛還沒長齊……」

  口中不乾不淨地罵了一通,管事用力抹了抹臉,面色陰沉,直直朝著縣令府宅去了。

  毛還沒長齊的種平憋著一口氣,拖著書吏往院裡一丟,並不敲門,也無人敢攔他,徑直入了內室。

  「叔父!」

  種平撅著嘴,滿臉在外受了氣,回來找家長告狀的模樣。

  美婦見狀,極有眼力地行禮告退,順手輕輕關上了門。

  榻上的曹操坐直身子,眼中精光一閃。

  種平這才連喘了幾口氣,揉著嗓子低低咳嗽兩聲,他本來風寒未愈,一路上多有厲聲發難的表演,現在喉嚨還真有些撐不住。

  他從懷中掏出數份木牘擺在案上,踢了踢地上的書吏:「人證物證具在……叔父,這圖縣縣令,不能留。」

  曹操抽了一份,並未草草掃一眼了事,而是認認真真看了個完全:「這樣的身契文書……有多少?」

  「不知。」

  種平語氣低沉:「粗略一眼,便是百件……全者,恐更難記全。」

  曹操只覺得腮幫子上一根筋連著太陽穴,痛得整個人一抽。

  「伯衡。」

  他喚了種平一聲,面上似乎並無異樣:「兗州後,我是否已許久未在境內動刀兵?」

  種平聽出味兒來了。

  曹操這話是在問,是不是這些士族覺得自己提不動刀了。

  「平以為,徐徐圖之與雷厲風行並不衝突。」

  種平知道曹操雖然殺了邊讓這類「跳得厲害」「反曹頭頭」,但對待兗州士族的總體態度,還是打個棒子給個甜棗,分而化之,徐徐圖之。

  「現下天子幸許都,叔父雖據兗州,然內尚有張揚為亂,徐州仍有擎肘,南方袁術亦有圖謀。」

  「……正是憂患之時,平以為徐州餘下之地,已為雞肋,叔父不若令文謙回到兗州,先平內患,經營兗州?」

  種平給的建議還算是客觀,曹操在徐州屠殺劫掠而來的資源,無論供養軍隊,還是經營兗州,都有富餘,而徐州剩下的,說到底不過就是陶謙和曹豹艱難維繫抵抗的幾郡。

  現在無論是誰占領了徐州,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災後重建……除非倒貼資源和時間,讓徐州恢復,否則那的確就是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種平不相信曹操會看不出來這一點,但他也不確定曹操是否真的能放棄這塊已經送到嘴邊的肉。

  袁術此時便在揚州,若是真便宜了袁術,泰山臥榻之側便是徐州,這滋味恐怕也不好受。

  曹操垂首,翻看著案上的木牘,似乎也在斟酌徐州之事。


  「……伯衡以為,若是棄徐州,這新任的徐州牧,該是何人?」

  種平聞言一愣,腦子裡第一個跳出來了名字就是劉備。

  他趕緊把這想法按下去,這徐州燙手,可不興拿啊!

  隨後他立馬反應過來,陶謙還活著,想另立徐州牧基本上是空談,還得看周遭是否有圖謀徐州的勢力。

  種平膄腸刮肚想了一通,最後還是只想到個袁術。

  不過,若是呂布入了徐州……

  種平想了想曹操請封呂布為徐州牧的場景,覺得多少有些難以想像。

  先不提呂布的兵馬夠不夠占下徐州,就說與呂布毗鄰,好像同袁術……總之也並不能讓人放心。

  「叔父……何不問問荀伯父?」

  種平一臉苦相:「平黃口孺子,怎敢胡言嘛。」

  曹操沒好氣往他頭上一拍:「莫饒舌,不知?回去讓志才教你!」

  種平低頭看自己腳尖。

  「將軍,縣令求見。」

  門外傳來僕役的通稟聲,種平心頭一松,知曉今日這圖縣之事應當能拉下帷幕。

  「進。」

  曹操穿好衣裳,種平跟在後面,入了廳堂。

  他暼了眼堂外的幾個持著長戟的衛士,心中大定。

  「將軍,將軍,不知是何人惹惱了小郎君……」

  門外的聲音由遠及近,縣令賠著笑,連聲道歉,身上還沾著未散盡的脂粉香,腳下不停,跨進廳內。

  「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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