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軟肋

2024-09-18 23:58:01 作者: 鯽魚湯要加香菜
  派遣劉備去交州的事情如此輕易便被定下,種平一時之間還有些恍惚,回去之後又盯著地圖研究半天,心裡惴惴不安。

  皇叔這樣信任我,要是我真出了個餿主意坑了對方……那我……

  種平努力回憶上輩子看過的穿越小說,越想越覺得自己真吃不上謀士這碗飯,也許換個三國吧的吧友來替他都能做得比他好。

  懷著相當複雜的心情,種平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翻了一晚上的《景岳全書》,結合自己的疫情防控知識,整理出八千字瘴瘧論,包括當下可用的藥方和防治之法,拜託每日到處尋人清談的許邵給劉備送了過去。

  樊阿早想著來許都「幫」種平做個全身檢查,只是因為需要醫治夏侯惇不能起行。

  如今夏侯惇的傷基本已經康復,餘下的療養無需他再上心,這兩日清閒下來,忍不住再次寫信詢問老師華佗是否結束了在揚州的事務,希望對方能同自己一道來許都研究種平那稀奇的體質。

  種平聽聞許邵說起此事後頓覺毛骨悚然,第一反應就是速速來溜,避免和樊阿來一場掏心掏肺的重逢,然而現在衣帶詔這事情還掛在他頭頂,想離開許都估計是暫時不可能的。

  想要劉協安心,種平不能毫無動作,但想要保住自家老爹性命,在曹操眼皮子底下他還真不能有一點異動。

  隨著劉備離開許都的日子越來越近,種平一咬牙,決定用另一件事情去轉移劉協的注意力。

  如他所料,當劉協知道劉辯還活在世上的那一刻,什麼殺曹操,什麼血詔……全部都被劉協拋在了腦後。

  「種卿不是在騙朕?」

  劉協說不清現在是什麼想法,唯一能表露於外的只剩下震驚這一種情緒。

  他知道種平曾經嘗試過在董卓手中救下劉辯,但他以為種平僅僅是盡力而為,並未成功,否則怎麼會天下人皆知劉辯為李儒鴆殺,世間再無自己這位兄長的音訊?

  種平非常好脾氣地點頭:「如此大事,臣自怎敢弄虛作假?」

  這個時空之中,當初關東聯軍討董之時,並無另立皇帝的提議,因此這還是劉協第一次遭受帝位有動搖可能的衝擊。

  他愣愣地出神,不知在想什麼,嘴上無意識地回應:「……這真是幸事……」

  過了許久,劉協才想起來重新坐下:「事隔許久,種卿怎地才同朕說?」

  種平心說我要不放個大招,怎麼能讓你先放下那顆搞事的心呢?

  「此是臣之過。」

  其實他也不清楚劉辯如今在何處,可他明白想要從白綾之下完好無損的活下來並無可能,哪怕僥倖留了一口氣,身體也必定會有不可逆的損傷。

  從荀攸偷偷運出劉辯,卻到現在都秘而不宣便可見端倪,種平猜測長時間缺氧和對脖頸的傷害,除去變啞,最有可能的結果是淪為痴兒。

  這樣的結果對於劉辯而言到底是好是壞,種平已經無從知曉。

  出於良心,他對於正在利用劉辯轉移劉協注意力的自己產生了唾棄,但也僅是止步於此,若說是否有什麼心理負擔……

  抱歉,那確實是沒有。

  種平的話語三真一假。

  他一面將劉辯的身體狀況一帶而過,只說是昔日情勢危機,想要救下劉辯殊為不易,迫不得已將傷重的劉辯送離洛陽。

  一面自懷中掏出一塊印著劉辯私印的平素文駝色綢布。

  劉協將那綢布接過,挑亮燭火,低頭去看。

  劉辯年長劉協五歲,雖然劉辯的生母何皇后與劉協的生母王美人素來不睦,甚至王美人就是死在何皇后的毒酒之下,但作為兄長,劉辯對於弟弟十分愛護,兩人的關係很融洽。

  他怎麼會認不出這是劉辯幼時親自雕刻,愛不釋手的那枚私印?

  劉協一時間心亂如麻。

  種平籠在袖中的手不緊不慢地摩挲著那半塊陪伴他已久的玉珏。

  自在北邙山河畔拾起此物,他曾用這半塊玉珏騙得陶謙信任,現下又將其上陰刻的那微小落款放大,用來哄騙劉協。

  這收集零碎小物的愛好已經幫了他兩次。

  其實假如劉協記憶力足夠好,他應該知道種平曾經詢問過有關這塊玉珏的事情,在知道那是劉辯貼身之物後,種平曾主動返還此珏,劉協卻不以為意地將它贈給了種平。


  或許對於劉協來說,這樣的小事並不足以放在心頭,也聯想不起這塊微不足道破損玉珏,這就給了種平行事的方便。

  至於荀攸那裡……

  種平很久以前就有過對荀氏的思考。

  當初謀劃著名保住劉辯性命時,他從頭至尾所依靠的都是荀攸一人的能力。

  無論是往宮中傳遞消息,讓劉辯不要喝下李儒送去的毒酒,還是最冒險的,在董卓的眼皮下將劉辯的「屍體」從宮中偷運而出。

  荀攸這位黃門侍郎對于禁宮的掌控是否太過了呢?

  即便劉辯被縊死後,董卓對於他屍體的處理堪稱草率:在原有歷史上,後面還是劉協下令將這位兄長的屍體放進已故中常侍趙忠的墓穴中,讓劉辯有了個棲身之處。

  但這並不意味著荀攸掩飾劉辯生死的工作會輕鬆多少。

  他的思維有所發散,卻只是淺嘗輒止。

  曾經荀攸會對劉協守口如瓶,那麼現在也會。

  種平不擔憂劉協會去找荀攸詢問……關於劉辯還活著這件事,劉協估計只會壓在心中,無論如何都不願叫第三人知道。

  果然之後的談話中,劉協肉眼可見地坐立不安,旁敲側擊地試圖從種平口中知曉劉辯現在的情況,以及是否有其餘人知曉此事。

  這樣面對面的密談時,種平想要糊弄住劉協還是有八分把握的。縱然手中握有的信息也不多,可與已經亂了陣腳,又時刻擔憂會不會隔牆有耳的劉協相比,種平原有那八分把握,此時也成了十分。

  這一夜過後,劉協出乎意料的沉寂下來,這樣反常的平靜引得曹操和董承等人同時陷入了疑惑當中。

  這兩天與劉協見過的也只有一個種平,可種平到底是以什麼話安撫住劉協的呢?

  匯聚在種平身上的目光越多,種平反倒是越沉得下心。

  除去為劉備送行時短暫出了一次門外,平日只是窩在自己屋內研究地圖,翻閱各種風物誌和醫書,幾乎是足不出戶。

  「父親覺得郗慮此人可堪為師?」

  種平早上收到國淵的信,未拆開前還以為是劉備那裡有了什麼麻煩,打開後才發現是郗慮有心想做曹丕的老師,但是苦於沒有門路。

  他和種平的關係並未好到可以讓種平舉薦兩次的程度,只好去走國淵的關係。

  種平知道郗慮長於經學,通曉《司馬法》,才學上沒有什麼問題,但對於這人的品性並不了解。種輯做了太尉之後,雖說還是因為氣死人不償命的性格與朝中公卿沒有什麼私交,但終究要處理的事務和屬官都增加了許多,對於新入朝的官吏皆有幾分了解。

  「諂偽之徒,望風進舉。」

  種輯知道郗慮是鄭玄的弟子,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種平聽著忍不住皺眉。

  自己老爹很少主動評價什麼人,但只要是開了口,那基本很少有看錯的時候。

  他和魏種幾個人回許都的路上,也和郗慮有過交談,那時候只覺得這人有些傲氣,其餘倒也還行。

  現在看來,這個人不可深交。

  「虎兒怎麼提起這個人,是想要推薦給誰做老師?」

  種輯有些奇怪。

  種平正為難要如何回絕這件事,取出國淵的信給種輯看過,種輯略一思忖:「那位二公子已學到《尚書》了?」

  「方至《虞書·益稷》。」

  種平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只作略讀,未曾精講。」

  「那應該講過『罪疑惟輕,功疑惟重』這一句了。」

  種輯將那封信收在袖子裡:「此事交由為父來處理即可。」

  種平難得靠爹一次,雖說心底猜想這事最後估計還是荀攸幫忙解決,但還是很喜歡這種有家長可以依賴的感覺。

  他假裝不經意般開口:「父親,我好像做了件錯事……」

  種輯將手放在種平的肩膀上,輕輕往下壓了壓:「你做那事的目的在你看來是錯的嗎?」

  種平心中的忐忑一散,本來想和種輯來一次父子溫情交心局,結果一聽這種輯這話,瞬間所有情緒被吐槽欲壓倒:怎麼感覺老爹又要給我灌雞湯?


  他頗有些怨念地望向種輯:「本心當然是好的,但也怕好心辦壞事啊。」

  種輯頓時覺得手心發癢。

  老實說種平這輩子長到這麼大,還沒體會過來自老爹的愛的教育,雖說是父子,但兩個都是擰巴性子,有時候竟然顯得生疏到客氣。

  「再說了,我覺得我的目的是好的……也許對於別人來說反而是錯的呢?」

  種平小聲嘟囔,心說要是種輯知道自己背著他對小皇帝幹了什麼「好事」,那麼恐怕過一會兒自己就要血濺當場了。

  種輯以一種極為新奇地眼光去看種平,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種平還有這麼欠揍的一面。

  他忍了忍,沒忍住,一巴掌落在種平腦門上:「為父才說一句,你哪裡那麼多話回?」

  種平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故作委屈地捂住腦袋:「那依父親的意思,圍獵前我偷偷藏了父親的佩劍,這事不算錯。」

  種輯心頭一梗,語氣勉強:「既然目的是好的……」

  誒?

  竟然沒生氣?

  種平咽了咽口水,大著膽子繼續:「那我想替父親告病致仕……我這也是出於好意……」

  「這是哪門子的好意?」

  種輯很沒有形象地撇了撇嘴,一臉嫌棄:「致仕?大夫七十而致事,為父今年不過六十出頭,致什麼仕?還告病?為父如此康健,哪來的病?」

  他不死心地還想勸,卻突然意識到不對……怎麼聽老爹的語氣,這事好像有門兒啊?

  種平激動得心臟砰砰直跳,他等這一天都不知道等了多久了,還以為以種輯的性格,根本沒有答應的可能,誰知道今天竟然鬆口了!

  「我體弱!我多病!」

  他高興到語無倫次:「父親!父親!我明天就上表辭官,我們一起回老家好不好?」

  種平心說等離開許都,先把老爹安置在荊州。

  交州雖說遠離中原戰亂,但也不太安全,倒是荊州還算安寧,離交州也近。

  等老師將手頭的《東觀漢記》編完,我就借著康成先生的名義請老師去揚州講學……

  只要離開許都就好了。

  種輯忍不住嘆氣。

  還以為虎兒早成長到能獨當一面了,誰知竟還是一團孩子氣。

  也罷。

  「為父手上還有些事要處理,虎兒,你且再等等。」

  他目光柔和,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搭在種平手背上:「待回了祖地,也該帶你去祭一次祖,讓我種氏先人好好瞧瞧,我種輯也有了這麼個優秀的後輩。」

  種平心中隱隱覺察出幾分不對,只覺得自家老爹這話說得古怪,但一時也品不出其中意味。

  他那股興奮勁兒散去,隨即便生出不安,仿佛是相連血脈發出的某種預警。

  這話怎麼越聽越像是什麼flag?

  以他上輩子看網文的經驗,一般有角色說出這種反常的類似遺言的話,幾乎後面都會一語成讖,不死即殘啊!

  「父親,此言不吉,還是切莫再提……我今日也是一時衝動,竟然做此痴語……」

  種平握住種輯的手,字字都是發自內心:「孩兒最大的心愿就是父親和老師能夠安好,其餘的事請……孩兒不聰明,也並無什麼濟世救民的能力。」

  他不知道怎麼,鼻頭有些發酸:「父親,你別丟下我。」

  別讓我一人獨留此世,飄零無依。

  種輯默默抬頭,擦去種平不自覺流下的淚水。

  這還是種平第一次在種輯面前流露出這樣慌恐無助的神情,也是種輯第一次看到自己兒子流淚。

  他沒再說什麼「大丈夫、君子當如何如何」的話,而是低下頭,不知是否在向種平承諾:「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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