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民心
「趕了出來,為什麼?這位新任縣令是何人?」
呂摯沉默片刻,突然皺著眉頭回道:「公子可是皇族中人?」
「是。」
「那公子對我們北離人如何看待?」
楚昭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道:「如今安山已是我西楚的國土,只要安山治下的百姓,不管是北離人還是其他人,都是我西楚的子民。」
呂摯點點頭,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嘆道:「這位新任的縣令是西楚皇族,聽說是陛下的族叔,至於趕我們出來,是因為朝廷要遷移西楚人來此。」
對於嶽麓城的情況,楚昭一清二楚。
嶽麓城早就負擔不起接二連三遷移而來的西楚舊民,將一大部分西楚舊人轉移到其他地方,是他制定的國策。
偏偏安山距離嶽麓最近,朝廷自然而然會往安山城轉移大量的百姓。
當然了,除此緣由之外,大概也跟歷史遺留的兩國讎恨有關。
但不管有多少緣由,這種將全城人都趕出來的一刀切做法,依舊讓楚昭怒從心頭起。
要知道,安山可是離大本營嶽麓城最近的一縣,可從他一路走來看到的情況,安山卻是所有收復城池中,治理最差的一個縣。
楚昭強壓下心頭的火氣,開口道:「呂兄曾是安山城令,對安山頗為了解,依呂兄看,安山在原本的基礎上可以接納多少人?」
「這……」呂摯想了想,過了好一會兒才沉吟道:「安山城其實能接納的百姓不少,只是治下的土地大多在世家大族手中,除非西楚朝廷將他們驅離,只是這幾乎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看來這位西楚皇族公子,對於朝政並不了解,明顯是邊緣人物,能幫我們解決嗎?
呂摯心裡如此想著,忍不住嘆了口氣:「公子有所不知,朝廷,尤其是西楚這種剛剛建立的朝廷,尤為需要世家大族的支持。說來慚愧,當初我之所以投降西楚,也不全是為治下百姓考慮,主要也是因為城中世家大族先一步投了西楚,我們無力反抗西楚大軍。」
楚昭點點頭,繼續問道:「若是呂兄現在是安山縣令,有十萬百姓遷移來此,可有信心處理好安山的問題,讓大家和諧共處?」
呂摯一愣:「公子有這麼大的權力?」
「一個縣令而已,我還是能做主的。」楚昭淡淡笑道:「呂兄可以和我談談你的想法,若我覺得可行,安山縣的縣令就是呂兄你的。」
呂摯心頭一震,態度一下恭敬了不少,回道:「其實西楚朝堂發布發政令,已經很妥善的解決了楚公子提出的問題,只是朝廷政令到了下面,想來楚公子也懂。」
不外乎,因為麻煩施行一刀切,或者陽奉陰違,做表面功夫等等。
簡單來說,就是懶政怠政。
要不然就是,一朝得勢便猖狂。
見楚昭點頭,呂摯繼續道:「原本我是想親自去嶽麓城,只是內子病重……其實眼下只要西楚朝廷能做到政令合一,問題就不大了。」
除了這種拍馬屁,聽起來十分假大空的話之外,呂摯也在耕地、防疫、雙方百姓融合等等各方面,細談了自己不少的想法。
聽得楚昭連連點點頭,聽得沈希奪嘆息不已。
至少在他看來,呂摯當一個安山城令屈才了,這分明是一個能在天啟城做六部尚書的棟樑之才。
這一談就是大半個時辰,此時天色已然大亮,這片難民營也變得熱鬧起來。
楚昭告別呂摯,帶著沈希奪和護衛們在難民營中溜達了一圈。
可見難民營中的食物非常緊缺,因為食物的短缺,這片難民營內的住民普遍面黃肌瘦,氣色衰敗。
楚昭一路緊皺眉頭,之後又返回了呂摯一家的住處,開門見山地詢問道:「呂兄,方才我轉了一圈,發現此處食物非常緊缺,難道朝廷沒有對你們發放救濟糧?」
呂摯此時正在跟妻兒煮粥,鍋中米粒清晰可見,聞言淡淡地嘲諷道:「新任縣令本就想將我等趕走,又豈會發放糧食給我等?」
說著,呂摯深吸了一口氣,緩解了一下情緒:「其實一開始西楚朝廷對普通百姓也有發放救濟糧,對百姓也很好,反正從西楚頒布的政令來看,是北離朝廷遠遠不及的,起碼我不後悔,甚至慶幸投降西楚,只是新任縣令。」
呂摯頓了一下,嘆息一聲,嗤笑道:「也不是沒有發放救濟,只不過領糧的不是尋常百姓而已。」
楚昭正要開口,忽然難民營外圍傳來一陣打鬧聲。
聽到聲音,呂摯臉上浮現起憤恨之色,對含著手指站在灶台前的女兒說道:「心兒,保護好伱娘,爹爹去去就來!」
言罷,他操起一根木棍朝喧鬧聲傳來的方向趕了過去。
不用問,楚昭也知道官府的人和難民營的人起了衝突。
連忙跟上呂摯,卻見呂摯腳步一頓,皺著眉頭說道:「楚公子,你就不要趟這趟渾水了。」
「帶我去看便是。」楚昭沉聲道。
他的臉色陰沉無比,那氣勢與方才笑容滿面簡直判若兩人,讓呂摯頓感不寒而慄,下意識便順從了他的話,帶著他前往了嘈雜聲傳來的地方。
正如楚昭所料一般,只見遠處數百名穿戴一致的兵卒,正在與一群衣衫襤褸的難民漢子發生衝突。
前者,手持清一色的棍棒,後者五花八門,有的赤手空拳,有的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充當武器,雙方廝打在一起,毀壞了旭東難民的棚屋,場面極其混亂。
從場面上來看,難民一方是占據上風的,不過這也正常,畢竟據呂摯說,這裡有四五萬人,雖然都是普通的百姓,但也有身強力壯之人,區區數百名兵卒,又豈是如此多難民的對手。
「都住手!」
呂摯一陣大吼,混亂的場面漸漸平息下來。
看得出來,他還是頗有威望的。
其中兵卒一方,一個看起來是頭頭的男人,朝呂摯抱了抱拳:「呂大人。」
呂摯臉色有些冷:「趙大人,官府真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楚縣令說了,今年年節之前,所有人必須遷往他處,否則……」
姓趙的官員沒有說否則什麼,搖頭嘆息一聲,勸說道:「呂大人,您有大好前程,何必與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呢?」
「他們是本官治下的百姓,當初本官投降西楚,便是為了讓他們不受戰火波及,有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本官豈能為了一己之私置他們於不顧。」
呂摯大義凜然的說著,隨即冷哼一聲,叱吒道:「楚縣令與城中世家大族勾結,逼迫平民百姓,置朝廷政令於不顧,本官必將去嶽麓狀告於他。」
「縣令老爺乃陛下族叔,陛下又豈會處置他,何況呂大人能活著去到嶽麓嗎。」一個看起來尖嘴猴腮的兵卒冷笑道,一看就是城中大戶人家的狗腿子。
「是嗎?我倒是想看看這位族叔是如何的隻手遮天。」
楚昭領著一行人走了出來,他的話音並不高,卻讓在場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以至於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轉向了他。
難民營的人眼中露出了幾許疑惑,士卒一方也有不少人一臉意外,不過他們之中還是有認識楚昭的,畢竟早在嶽麓城的時候,楚昭也經常在街上晃蕩。
於是乎,百餘人直接跪了下來:「我等拜見陛下!」
「陛……陛下?!」
「西楚陛下?!」
一時間,眾人大眼瞪小眼,小聲議論起來,場面再度嘈雜起來。
楚昭望向近在眼前的那位姓趙的官員,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你回去,告訴朕那位族叔,讓他一炷香之內,滾到朕的面前來。」
「是,是……」
姓趙的官員想都沒想,連滾帶爬的跑向安山縣城。
「楚公子,你……你是西楚皇帝?」
呂摯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楚昭,一副白日見鬼的表情,指著楚昭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重新介紹一下,楚昭,西楚皇帝。」楚昭笑了笑,隨即打趣道:「不過呂大人你是不是應該稱呼我為陛下,而不是西楚皇帝?」
本以為楚昭只是西楚皇室中的重要子弟,誰曾想竟是皇帝。
呂摯突然發現自己有點蠢,早就聽說西楚皇帝楚昭俊美不似凡人,而眼前這位也生得俊美非凡,他怎麼就沒敢往那位身上去想呢。
呂摯愣了愣,當即跪了下來:「草民呂摯,拜見陛下!」
他這一跪,讓所有人都跟著跪了下來。
「草民拜見陛下!」
而後場面再度嘈雜起來,那些難民紛紛涌了過來,七嘴八舌地懇請楚昭幫助他們,為他們做主。
場面實在過於混亂,好似耳邊有千萬隻鴨子在嗡嗡直叫,讓楚昭這個堂堂大逍遙的高手都耳朵發震,只好連忙喊道:「諸位,諸位,都稍安勿躁,既然朕來了,你們的問題,朕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覆。」
聽到楚昭這般信誓旦旦地保證,附近的難民才收了聲,場面才安靜下來。
見此,楚昭滿意的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呂摯,話尚未出口,呂摯便一臉訕訕的行禮道:「陛下,草民方才多有得罪,還望陛下恕罪。」
之前交談之中,呂摯雖然對西楚朝堂頒發政令頗為推崇,可對他這個當甩手掌柜的皇帝,卻是頗有幾分怨言,再加上剛剛那一指,說他不敬也沒什麼問題。
不過,楚昭又豈會計較點小事,笑道:「無妨,不知者無罪。」
楚昭笑著擺了擺手,看了眼在場的難民,吩咐道:「呂大人,他們信服你,這樣,你選一些代表出來,我們就地開會商討一下。朕還是那句話,只要是我西楚治下的百姓,不管是西楚人,還是北離人,亦或者北闕人、南決人等等,朕都會一視同仁。」
「陛下仁厚。」
很快,呂摯便挑選出來一百多名代表。
眾人就地圍成一個圈子聊了起來,更多的難民又將他們圍起來靜靜地聽著。
在場的幾乎都是平民百姓,在乎的也就是住所、土地、賦稅等方面的問題,也就是衣食住的問題。
至於行,安山縣其實不算小,而且都是平民老百姓,對於他們而言,安山縣大概就是世界的全部。
至少,對於在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是如此。
平民老百姓所關心的問題,楚昭這一路走來回答了不少,現在也算是信手拈來。
只不過問題有些多,起碼一炷香之內是不可能全部回答完的,以至於安山縣令趕來之後,他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讓他在外面跪著。
日上中天,一場問答會議才草草結束,見到了跪在地上安山縣的新任縣令。
「臣,楚宣,拜見陛下。」
楚宣,西楚祖地黃沙鎮的族人,比起楚昭大不了幾歲,不過按照輩分來算,確實是楚昭的叔叔輩,還是唯一在年輕一輩中比他輩分高的。
楚昭看著跪在自己眼前的族叔,笑問道:「族叔,你可曾去過學院讀書?」
聽到楚昭叫他族叔,楚宣怔了一下,低著頭恭恭敬敬道:「臣去過。」
「那朕問你,縣令的職責是什麼?」
楚宣沉默片刻,老老實實回道:「回陛下,帶治下百姓過上好日子。」
「很好。」楚昭點點頭,吩咐道:「你抬起來仔細瞧瞧四周,看看他們過的是什麼日子?」
楚宣不敢抬頭,依舊低著頭跪在原地,而且把頭埋得更低了。
見此,楚昭怒喝道:「抬頭!」
「是……」楚宣渾身一震,下意識抬起頭,依言望向四周。
入眼處,是附近坍塌的草棚,是一干招募的世家大族護衛充當兵卒的惶恐不安的眼神,是遠處那群難民憤恨的目光,以及眼前這位陛下那冰冷刺骨,殺氣騰騰的眼神。
「朕的族叔,你哪來的膽子,命人將朕的子民驅趕出家園?你比朕都能耐啊!」
「微臣……知罪……」楚宣連連磕頭。
楚昭淡淡道:「朕記得,你們一支只剩下你和你祖父兩人,不過好在他老人家去年去世前,你妻子誕下了子嗣,你們一支也不算絕後,朕會善待你妻兒的。」
聽到這話,楚宣整個人都呆滯僵硬了,而後一個勁兒的磕頭哀求道:「陛下饒命,陛下饒命,他們都是北離……」
話沒有說完,楚昭便冷冷地吐出一個。
「斬!」
一名血衣衛毫不猶豫揮刀劈下,瞬間鮮血噴涌,人頭滾落。
這就殺了?
呂摯和沈希奪一臉不可置信。
這可是皇族子弟啊,說殺就殺了?
要是在北離,皇族子弟就是犯下十惡不赦的大罪,也不可能就這麼被宰了吧。
就在兩人愣神之際,楚昭開口道:「呂縣令,收拾收拾,讓今日的各位代表召集一些人,隨朕進城。」
「臣,遵旨!」
三日後,安山城菜市口。
無數圍觀百姓聚集於此,有被驅逐的安山城原住民,也有遷移來此的西楚人、北闕人,甚至連西胡人都有。
他們都是被楚昭下令召集來參加公審大會的,審判的對象則是安山城中的世家大族。
當然,這些人並不是全部,城中有一部分世族還是不錯的。
對於這部分人,楚昭沒有下死手,只是讓他們「自願」獻出了家中億點點土地。
總之,就是打土豪分田地的套路。
午時三刻。
在眾人的見證下,楚昭扔出了一塊火籤令。
一時間,人頭滾滾,鮮血橫流,血腥味沖天。
楚昭站起身,拍了拍強忍著乾嘔的呂摯的肩膀:「呂大人,接下來就得勞累你了。」
呂摯重重點頭,行禮道:「微臣,必不負陛下所望!」
「嗯,好好干,你放心,朕絕不會虧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楚昭笑了笑,招呼道:「走了。」
「微臣恭送陛下!」呂摯再次行禮,朗聲喊道。
隨著他一聲大喊,在場的百姓也喊起來。
「恭送陛下!」
「陛下萬歲!」
「西楚萬年!」
「……」
百姓夾道歡送,人人臉上都帶著真摯的笑容,而且一直跟著楚昭一行人,好似沒有離去的意思。
這萬人空巷、歡笑相送出城的場景,著實看呆了隨行的沈希奪。
要知道,這些百姓之中,可不是只有西楚人,還有他們北離的百姓啊。
注意到沈希奪的異樣,楚昭淡淡笑道:「怎麼,不理解?」
沈希奪回神,老實的點了點頭:「確實有些難以理解,不過月餘光景,他們怎會……」
「背棄故國?」
沈希奪點頭,長嘆了口氣,由衷佩服道:「陛下好手段啊。」
楚昭搖搖頭:「你錯了。」
「哦,不知我哪錯了?」
「不是我手段高,是你們北離朝廷對平民百姓壓榨太狠,北離朝廷眼中有世家大族,也有江湖豪門,卻沒有最底層的普通老百姓,豈不知百姓才是一個國家的基礎。」
楚昭不屑一笑,說道:「你當百姓在乎皇帝是誰嗎?
不,他們不在乎。
他們在乎的是自己的一日三餐,在乎自己能不能過上好日子。
我西楚大軍所過,為何少有抵抗,是因為我們強大嗎?
固然有此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還是北離丟失了民心。」
沈希奪沉默。
楚昭笑了一下,繼續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些年我從未在北離境內組織過任何暴亂,可北離為何依然時不時有叛亂發生?
因為很多平民百姓實在過不去下了。
自己的國家壓榨的他們活不下去,你要他們拿什麼來愛國?
都說家國天下,有家才有國。
你得先讓他們有家,他們才會愛國。
這,就是民心!」
楚昭正色道:「只有百姓能填飽肚子,物質和精神都豐富起來,家國天下才會轉變為國家天下,也就是人人願意為國而戰。」
沈希奪愣了一下,呢喃道:「人人願意為國而戰……這可能嗎?」
想到自己記憶中的祖國,楚昭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最後幽幽一嘆:「不過,這條路任重而道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