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為什麼先要有錢才能花錢?
李明緩緩踱步到牆上掛著的地圖前面,背著手觀摩起來,這幅樣子和他老子幾乎一模一樣。
現在的局勢真是應了那句話:
天下大亂,形勢大好。
自己被逼出奔遼東前埋的、名為「權力欲」的大雷,很快就炸了個響的。
李治非常配合地篡奪了朝政大權,正式和帶他幹壞事的李泰老哥撕破臉。
李治以關中為基本盤,李泰以中原為基本盤,雙方以潼關為界,分庭抗禮。
各自陣營中的藩王,又都是以合伙人身份加入的、有兵有錢有治權的不穩定因素。
而這些藩王手下的家臣和將領,又並不完全忠於他們名義上的主子,而可能忠於朝廷或者某個世家大族。
一層套一層,簡直像套娃一樣層層嵌套。
夢回春秋了屬於是,周天子被諸侯架空,諸侯被公卿架空,公卿被家臣架空……
呃,不過原本世界線上的大唐末期,差不多也是這幅德性。
中央被藩鎮架空,皇帝被節度使架空,節度使被手下兵士架空什麼的。
論做好基層建設的重要性。
「中原腹地大亂,四方才有上下其手的機會。
「要是李泰和李治沒打起來,給李泰入主長安坐穩了江山,我還沒辦法捲土重來了。
「還是亂些好啊,當個邊境蠻族,原來是這種感覺嘛……」
李明研究著地圖,隨手從一邊的書架上順下了一迭材料。
是分別來自遼東的情報委員會、長安的肅反委員會、以及民間由執失步真帶頭的長安商會,所匯集上來的情報。
三個情報機構的地域不同、情報來源有別、側重點各異、人員更是互不隸屬,因此對同一件事常常給出五花八門、甚至互相打架的判斷。
這是很正常的。
不過,在一件事上,三方給出的判斷基本一致——
那就是,李泰在潼關磕了牙以後,明顯後勁不足。
「以李治的能力,壓制麾下的分離傾向並不難。
「不過李泰嘛……」
目前兩邊勢均力敵的局勢只是暫時的。
廣大南方地區還沒有發話呢。
雖然因為越王李貞兼著揚州都督,蜀王李愔兼著益州都督,蔣王李惲兼著安州都督。
相當於李泰勢力分別鎮著江南、巴蜀、湖廣的核心地段。
因此南方地區還沒有立即明確倒戈李治一方。
然而,這種震懾只是暫時的。
朝廷的權威性,終究是要強於藩王在當地輻射的權勢。
時間一長,尤其是當北方亂象嚴重干擾到社會生產生活秩序的時候。
南方各州縣,幾乎必然會擺脫那幾個臭魚爛蝦藩王的武力威嚇,徹底聽令於李治掌控下的長安。
更何況,李泰麾下的六位藩王心有多齊還未可知。
那些兄弟們「幡然悔悟」、轉投李治的可能性,不但有,而且還很大。
「老四的情況不大好啊,一波打不下長安就寄了,這也太菜了。
「李泰玩弄陰謀還行,正兒八經搞戰略被李治完爆啊。」
李明替魏王李泰默哀一秒。
他給李泰安排的這個強敵,有點太強了。
都快把李泰給橫掃了。
這也是那貨活該,三番五次地搞陰謀針對自己。
然而,拋開情感不談,單純從利益的角度出發分析。
假設李泰真的被李治滅了,中華秋海棠在李治手下歸於一統。
對李明這個割據勢力來說,也絕不是一件好事。
李治未必有這個興趣和能力打入燕山,吞併全東北。
然而李明打出燕山、南下入關的難度,無疑會呈幾何倍數增長。
不過李明對此倒並不著急。
李泰比才不會這麼輕而易舉地倒台。
「以李泰這無底線的性格,他恐怕不會宅在洛陽坐以待斃吧。」
李明放下手中的情報材料,視線移向了地圖的北方。
薛延陀。
那就是李泰的隱藏後備能源。
既然李泰早就和真珠可汗夷男有py交易,設計了一系列陰謀弒父弒君。
那再進一步,和薛延陀組建軍事聯盟,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因為李二也幹了。
當初東突厥一腳油門踩到長安城腳下,李二就和後來的長安舞王頡利可汗簽訂了渭水之盟,互為(塑料)兄弟。
甚至更進一步,李泰直接向薛延陀稱臣,也不是不可能。
因為李淵也幹了。
隋唐爭霸時期,向東突厥稱臣的芸芸勢力之中,就有李淵一個。
「從中原往朔北,夾在中間的就是河北地區。
「合理推測,李泰的下一步動作,就是在薛延陀的支持下插足河北……」
攜中原的軍隊,以河北為基礎,以薛延陀為靠山。
李泰還能接著和李治耗下去。
只是河北人民真是見了鬼了。
先是本土地頭蛇們互毆,然後薛延陀橫插一腳。
現在李泰也要加入混戰,說不定還要吸引李治一起共襄盛舉。
「以李泰的手腕,多半是會與河北大族合流,一起剝削當地人民。
「這就不利於我剷除門閥士族的根本方略了。」
李明意識到,河北問題不能再往後拖。
現在正是自己在河北方向出手的最佳時機。
一是薛延陀剛鬧騰起來,當地人還處於驚魂未定的狀態谷。
這時候以救世主的姿態降臨,便能收穫不可計數的民心和威望。
二是經過自己這一段時間以來的「放置」策略,門閥士族互相攻伐爭鬥,惹得天怒人怨,力量已經降到了谷底。
自己也應該適時轉變策略,主動進攻了。
他只要替河北人民驅逐了鐵勒人。
攜解放者之餘威,便可像在平、營兩州一樣,在河北推行徹底的土地改革,剷除門閥士族產生的經濟土壤。
甚至連士族本身也沒法說什麼,誰讓人家驅逐了韃虜呢,說什麼都對。
但是如果繼續拖下去,這些士族經過大魚吃小魚的兼併重組以後,真的拼出了幾個實力超群的豪強,在這亂世中站穩了腳跟,和李泰、李治、乃至薛延陀達成了穩定的關係。
屆時李明再拿他們開刀,那就難上加難了。
從理性分析,現在出兵河北是最正確的選擇。
此外,出兵河北還有第三個感性的理由——
勤王救駕。
「根據和鐵勒人有生意往來的商人透露,前幾日在雲州的長城附近,鐵勒守軍看見了疑似李世民一行……」
李明自言自語地咀嚼著這則情報。
雖然很多人都打著「北伐蠻夷迎回陛下」的旗號。
但至少李明是認真的。
皇帝怎麼樣他無所謂,他要救的是他的爹。
只是朔北茫茫,找人猶如大海撈針,能從哪裡下手呢?
總不能把整個草原都犁一遍吧,就算把全東北的人手都調過去也不夠啊。
所以,這則道聽途說、真假未知的情報,是唯一一根稻草。
不管怎麼樣,都值得試一試。
「李二最好逃到了雲州,我只準備了一桌菜,可應付不了兩桌人啊。」
李明的目光離開了地圖,回到了桌案上堆積著的帳冊表格之上。
又回到了這個根本問題——遼東兵力不足。
現在他手下的赤巾軍,是要戰術有戰術,要規模有戰術,要人力有戰術……
雖然有河北人口闖關東輸入,算是緩解了本地各行各業的勞動力緊張。
但是畢竟底子在這裡,這點人口規模,別說和大唐比,和薛延陀比那都是小巫見大巫。
所以,遼東頂多能搓出一支兩三千人的野戰軍,要多的沒有。
這兩三千人,鋪開在整個戰線上,和攤餅撒芝麻也沒有什麼區別了。
必須集中在一個方向用兵。
不是朔北,就是河北。
「但願情報無誤,但願李世民往河北靠過來了……
「話說他除了往河北方向走,也沒別的方向可以逃竄吧,總不可能繼續向西北……」
李明抱著胳膊嘀咕著。
「但願明哥你能思考得更周全一些。」
身後冷不丁響起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哈了他一跳。
扭頭一看,房遺則同學也抱著胳膊,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我准許你們不敲門就進來,可你們也別老是嚇我啊,心臟不好……」
李明嘟噥著,半開玩笑地問:
「怎麼了嗎?難道你覺得我們不該出兵?陛下有難,難道你要見死不救?」
「明哥你想打仗就打唄,只是有一個小問題,希望能納入你的考量之中。」
房遺則用冰冷的表情,說出了冰冷的事實:
「財政沒錢了。」
李明整個人一愣,回想了一下,從書山文海的底層翻出了財政委員會的帳冊,翻到了最後一頁。
定睛一看,他嘴角一抽,拍了拍額頭:
「事情太多,我怎麼把這茬子事給遺漏了……」
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這段時間的委員會運作,那就是「花錢如流水」——
收留難民要錢,開採煤礦要錢,改造冶煉設備要錢,造船要錢……
什麼都要錢,開支驟增,攢起的一點財政盈餘迅速被耗幹了……
李明合上帳本,閉眼深吸一口氣,道:
「不行,仗肯定要打的。
「我們天兵再不出手將河北解救於水火之中,當地老百姓就都要爆炸了。」
不能總想著坐山觀虎鬥、漁翁得利,該出的力還是要出的。
危難之處不顯身手不刷好感,將來是沒法統治傲嬌的燕趙慷慨悲歌之士的。
「那也好辦,如果在戰爭上藥多花錢,那就在其他地方少花錢。」
房遺則面色不變地換了一個主意。
李明不禁撓頭:
「可是哪方面可以省錢?流民安置?還是煤礦造船?
「這些開支都是省不得的,要維持遼東經濟循環所必需的……」
房遺則斜了他一眼,提示了一句:
「某些我認為蠢得離譜的開支。」
李明:「還有這種開支?」
房遺則:「有,而且還不少。
「比如說,咱們平州和營州的財政正在花錢,從幽州、雲州等地的地主豪強手裡購買田產。」
李明:「這很蠢嗎?」
房遺則:「很蠢,因為那些土地都在河北當地,不在遼東,不是在鐵勒人的鐵蹄之下,就是毀於內訌的戰火。
「明哥,你該不會以為土地和其他商品一樣,是可以從河北運輸到遼東的吧?」
他平淡的眼神里,第一次浮現出關懷的光芒。
關懷他的明哥是不是腦子有坑。
「這錢是該花的,唉,不能總算經濟帳,也得算政治帳。」
李明辯解道。
他雖然嘴上嚷嚷著什麼「對士族階級的最終解決方案」、「打土豪分田地」、「勞動帶來自由」什麼的。
不過真要施行起來,那還是不能像在平州那樣極端,是要考慮社會影響的。
畢竟現在的他是當過監國、以鯨吞天下為目標的候補皇帝,不是當年(去年)那個愣頭青了。
他已經穿上了燕尾服,吃人的時候要講究吃相了。
相比暴力征地,用錢收買地主的土地顯然優雅得多。
這樣能部分消解全國廣大地主階級的敵意,在自己上台之前,不要再整出什麼么蛾子。
「現在河北大亂,土地拋售都是地板價,正常來說那些土皇帝是不可能賣地的,這個洋落不撿就太可惜了。
「而且他們拿了錢,也是為了向我們買兵器盔甲,相當於左手倒右手。」
李明為自己辯解道。
房遺則看著他,決定不再這個問題上糾纏。
「節流不行,那就開源。
「加稅。」
「加稅也不行,去年剛約好三七分成,今年就反悔,老百姓要爆炸的。」李明果斷搖頭:
「而且這才剛接收流民就加稅,本地人會把這口鍋推到流民頭上,覺得是為了養他們才加的稅。
「這樣的話,好不容易控制著的本地人、外地人矛盾,又得要爆發了。」
出台政策就是這樣的,牽一髮而動全身,任何支出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不能隨意削減。
時間一長就滾成了屎山代碼,外人一看覺得很傻叉,可是卻又解不開,隨便砍一文錢支出指不定哪裡會出bug,所以只能繼續這麼湊合著。
不能開源也不能節流,卻還要平白增加一份打仗的支出。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房遺則也沒轍了,肩膀一聳兩手一攤:
「那你說怎麼辦吧。」
李明抱著胳膊琢磨了一會兒,發出了靈魂一問:
「為什麼國庫先要有錢,才能花錢呢?」
房遺則肅然起敬。
這簡直是超越自然的頂級哲學問題,打破了物質守恆規律,如果能完美解答,那世間的一切爭端都能自然消弭了。
巧婦能為無米之炊了屬於是。
「明哥,你要不想個法子,無中生有地變點錢出來花花?」房遺則面無表情地嘲諷道。
李明意味深長地看著他。
就在房遺則覺得自己的腦瓜要挨暴栗的時候。
李明嘴角一勾,給了他一個暴栗:
「沒錢不會借?」
「啊?!」
房遺則大驚:
「明哥你要借錢供軍隊打仗?」
得長多大個屁股啊,才能借得到這麼多錢?
李明又給了他一個暴栗:
「不是我借,是衙門借!」
「衙門借?」房遺則聽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脫口而出:
「衙門又不是人,怎麼借錢?會有人把錢借給不是人的機構嗎?」
小房覺得,不論是從本意還是從引申義來講,這事都足夠抽象了。
「當然會,衙門也是由人組成的,也是有信用的。」
李明摩挲著手掌:
「有信用,就能變現。」
房遺則聽得直撓頭。
總覺得明哥的話可能有點道理,但有點道理不大可能。
李明拍拍小房的肩膀:
「明天,發行國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