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承乾,你其實不懂突厥
稱心,就是當初李承乾在東宮深處藏匿的那位……呃,男閨蜜。
皇族有點小眾的作業系統倒也不是稀罕事,只是稱心這個男閨蜜比較特殊。
因為他比較特殊,觸及了李世民的逆鱗,兩年前東窗事發時,差點引來了血光之災。
要不是那天稍早的時候,李明小老弟在兩儀殿大鬧了一出「父皇我能辭職嗎」的鬧劇,讓李世民開始了對自己的育兒方法產生了一丟丟反思。
稱心已經被一刀兩斷了,物理意義上。
當然,留在東宮是不可能的了,稱心就被一腳踢到了伊州戍邊。
沒想到戍著戍著,老哥就戍到對面的床上去了。
不僅如此,他還憑藉連太子爺都首肯的陽剛外貌,勾搭上了乙毗咄陸可汗的親閨女,成為了西突厥這邊的功勳駙馬爺。
「我在與西突厥南庭的作戰中,僥倖立了幾次功,得到了乙毗咄陸可汗賞識,便被封為特勤,賜予此方土地,統領這裡的突厥部眾。」
在稱心的大帳中,稱心自己站在下首,悶聲向端坐主位的李世民陛下、李承乾殿下匯報著自己的傳奇經歷。
經歷了兩年的風霜雪雨,這傢伙還是老樣子,悶葫蘆一個,介紹完基本情況以後,便一聲不吭地站在邊上。
李承乾全程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研究自己的掌紋。
李世民夾在他們兩個中間,感覺自己的腦血管又要爆了。
換誰都要爆血管。
情況一目了然,在他把長子的男閨蜜扔到邊疆以後,這個不省心的長子依舊與對方暗通書信,藕斷絲連。
但他偏偏還說不了什麼。
要不是他們牽線搭橋,李世民也找不到在西突厥避難的門道。
李承乾這個後門,是開在了西突厥汗國啊。
氣又氣不過,噴又噴不了,李世民只恨自己這風疾得的還不夠徹底,怎麼偏偏這時候清醒了,還不如一覺睡過去呢。
「所以……你什麼時候背叛了大唐,加入了西突厥的軍隊?」李世民只能換個角度,在「叛國」這個小問題上噴一噴稱心,發泄一下心裡的怒氣。
「從我被西突厥重重包圍、走投無路開始。」稱心如實回答。
李世民的太陽穴跳了跳。
他覺得這個男閨蜜在內涵自己,但他沒有證據。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李世民胸膛劇烈起伏,硬是把這口氣咽了下去,便不去看那稱心,口齒不清地瓮聲對李承乾說道:
「繼續前往北庭的牙帳,找到乙毗咄陸可汗,向他說出你的聯盟計劃,希求他派兵武力護送我們到達長安?」
他原本呆滯遲緩的眼神此時透著凌厲,讓李承乾根本不敢抬頭應聲。
儘管這就是李承乾原本的計劃,但被父皇這麼親口說出來,心裡瞬間就沒底了。
這個計劃的核心,是與西突厥北庭之主——乙毗咄陸可汗結盟。
可這一路,李承乾已經從西突厥部眾自己嘴裡打聽到了不少消息。
計劃中的盟友,乙毗咄陸可汗那傢伙,極不靠譜。
刻薄寡恩,貪財成性,難以服眾。
別說反攻中原,這傢伙到現在都沒有被民風淳樸的草原部眾推翻,這已經是個奇蹟了。
根本指望不上。
「大汗……乙毗咄陸可汗對草民非常器重,加之南庭的壓力日益增大,想必他是願意結盟的。」
眼看著太子爺被問得啞口無言,稱心破天荒地開口了,替他辯解:
「如若大汗實在不許盟約,草民願自率部眾,鼎力相助!」
是結不結盟的問題嗎?問題是這個盟結了有什麼用,打不打得過李治……李承乾偷偷白了一眼稱心。
稱心低著頭裝沒看見。
大家都沒說話,現場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就這樣尬了半晌,李承乾實在忍不住,悄悄抬頭一看。
李世民閉著眼歪著頭,發出均勻的鼾聲,已經睡熟了。
李承乾:「……」
稱心:「……」
…………
反正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既然陛下沒有提出異議,那就還是按照太子的原計劃進行。
一行人馬以契苾何力為領隊,阿史那社爾為大將,李承乾坐鎮核心,簇擁著大寶貝李世民陛下,繼續向著西北方向挺進。
目的地,西突厥北庭牙帳。
泥利特勤作為引見的使者,在將部落事務交與幾個心腹後,便帶上近衛一道同行。
他們在泥利特勤部獲得了充分的補給和休息,李世民陛下的座駕也換了一駕更新、更舒適的馬車,隊伍以更快的速度,奔馳在一望無垠的戈壁灘上。
日頭越來越長,氣候越來越溫暖濕潤。
到完全開春之時,一行人來到了一處水草豐饒的綠洲。
綠洲正中是一座一望無際的大湖,因為上游積雪消融,湖面暴漲。
湖畔坐落著一排排帳篷,牛羊駱駝等牲畜在悠閒地飲水吃草,飛鳥在其中來回穿梭,一派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景象。
「此地便是乙毗咄陸可汗的牙帳。」稱心簡短地介紹道,不多說一個字。
「嗯,我們看出來了。」契苾何力習慣了這個老哥的作風,右手握拳抬起:
「停!」
龐大的隊伍剛剛停下,不知從哪個帳篷後面突然竄出幾騎,直勾勾地撲過來。
來者不善,契苾何力立刻戒備地張弓搭箭,卻被稱心勸阻。
「那是大汗的包稅人。我們踩踏了大汗的草場,按北庭的規定要交出牲畜,他們是來收稅的。」
契苾何力思考了一會兒,覺得剛到准盟友的地界就幹掉他的馬仔似乎有點不大禮貌,戀戀不捨地放下弓箭,嘟囔著:
「他們還挺負責。」
「因為他們也是在為自己收稅。」李承乾替無口的特勤解釋道:
「包稅人每月向可汗繳納足額的稅款後,多收的就是他們自己的。」
「呵,厲害……」契苾何力對這種別出心裁的財稅制度表示嘆為觀止。
還以為北庭可汗對各個部落的控制力強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這麼嚴苛的制度都能收得上稅。
結果是把稅收「外包」出去了,果然夠粗暴。
「你們是誰?你們的羊群踐踏了大汗的草場!按律都歸我們……了……」
包稅人剛耀武揚威地大喝,被契苾何力瞪了一眼,登時矮了半個腦袋。
稱心策馬上前,對包稅人說:
「我是泥利特勤,這些是我的部眾,有急事向大汗匯報。」
「泥利特勤!您怎麼大老遠……是邊疆戰事緊急嗎?」包稅人臉色大變:
「好!我馬上和大汗報告。」
他們剛縱馬走出沒幾步,又折返回來:
「匯報歸匯報,稅還是要交的。」
接著,便在眾人要吃人的目光中,包稅人大搖大擺地將一路陪伴的羊群「收」走了。
「這種蟲豸,真的配當我們的盟友麼?」
阿史那社爾不屑地嘟噥著。
作為當突厥王族時不征賦稅、當大唐將軍時秋毫無犯的好男兒,他對這種瘋狂斂財的傢伙根本看不上眼。
契苾何力拍拍他肩膀:
「西突厥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才好啊。
「要是他們出了個神君,大唐還能高枕無憂嗎?」
「可現在我們得藉助他們的力量呀。」老社爾依舊愁眉不展。
誰最有資格逐鹿中原,怎麼說也得是文武雙全的李世民吧!
李明也很不錯,子很類父。
李治雖然尚顯稚嫩,但假以時日,未來可期。
李承乾嫡長正統。
李泰……也行吧。
臥槽乙毗咄陸可汗是誰?!
「總是有辦法的吧,你看陛下也沒說什麼。」契苾何力向後看了看。
陛下依舊半躺在臨時龍輦里一動不動,不知是睡了還是醒著。
阿史那社爾嘴角一抽:
「他那是沒意見的樣子嗎?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天可汗現在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我們的處境?」
契苾何力沉吟一會兒:「我覺得未必……」
就在兩人爭論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雄壯的吼聲:
「泥利!我的小泥利!」
循聲望去,在可汗的大帳外,一位形似立方體的……女人疾馳過來,她身下的馬都快被沉重的負擔壓成了雙峰駱駝。
兩人明顯感覺到,人酷話不多的「泥利特勤」虎軀一震,如臨大敵。
稱心用力咧出一個不自然的笑臉,僵硬地抬起手,向那立方體女人揮手,聲音顫抖地喊出了那兩個字:
「愛妻。」
哦~男人們懂了,對泥利特勤肅然起敬。
原來那位肥胖的女人,便是可汗的女兒、稱心的妻子與靠山啊。
鋼絲球的花語是隱忍和富貴。
「你終於回來看我……那女人是誰!」
西突厥公主愕然發現,丈夫的身邊多了一位姿色絕代的女性,立刻咆哮起來。
河東獅吼吼得稱心心驚膽戰。
李承乾笑著解釋:
「尊敬的公主殿下,您可能誤會了,我是男的。」
「男的?」
公主鬆了口氣,如猛虎歸林一般騎到了稱心的身邊。
「父汗召見你了。有什麼事?」
稱心壓低了聲音:
「為了徹底戰勝南庭的乙毗沙缽羅葉護可汗,我從大唐叫來了幾個幫手。」
西突厥公主厭棄地瞥了眼旁邊那男生女相、秀氣得不合突厥審美的竹竿子,語氣頗有不屑:
「從大唐?他們比得上勇猛的突厥勇士嗎?什麼樣的幫手?」
稱心:「大唐的皇帝和太子。」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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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行人很快被迎到了乙毗咄陸可汗的大帳。
說是「帳篷」,其實是用名貴的香木為立柱、珍惜的貂皮皮毛為頂和牆壁,所搭建起的一座結構複雜、富麗堂皇的遊牧宮殿。
「陛下。」
契苾何力湊到臨時龍輦跟前,恭敬地單膝跪地:
「西突厥可汗已在帳內,正誠惶誠恐地等候拜見龍顏。」
馬車裡沒有動靜。
還是不省人事嗎……契苾何力眉毛皺起。
雖然嘴上說「等候拜見」,但誰都知道這是在給自己臉上抹粉,現在是有求於人,不是擺譜的時候。
「陛下,恕臣失禮了。」
契苾何力狠下一條心,打算架也要把陛下架過去。
這時,車子動了動。
李世民陛下已經憑自力下了車。
「陛下!」
契苾何力大驚,趕緊上去攙扶。
再次被李世民倔強地推開。
「大唐之主在外人不能自立,成何體統?也不怕他們笑話。」
他拖著不能動彈的右半邊身體,走過契苾何力的時候,左手扶了一下他的肩膀。
把他背著的短刀給順了下來,不動聲色地藏在厚實的毛皮大袍里。
契苾何力身子一頓,喉嚨動了動,把幾乎脫口而出的疑問咽回肚裡,並沒有聲張。
在稱心和公主這對伉儷的帶領下,李世民和李承乾走入了西突厥可汗的內室。
還沒進帳,便聽見裡面傳出粗魯的吵鬧聲。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我是可汗還是你是可汗?
「我都給那些士兵報效汗國的機會了,為什麼還要給他們錢?他們自己不會去搶戰利品嗎!
「以後誰再敢提分錢的事,我非把他的屁股抽爛不可!」
一通不堪入耳的咒罵過後,一個將軍黑著臉走了出來,看見外面的特勤夫婦和一對陌生的男女,不由得愣了一下,無聲地點頭致意,便悶頭離開了。
李世民和李承乾對視一眼,慢慢走了進去。
「喲,唐國的可汗,小可汗~」
剛訓完屬下的乙毗咄陸可汗挺著個大肚子慢慢起身,微微一欠身,便算打過招呼了。
怠慢之意,溢於言表。
請稱陛下和太子殿下……李承乾正要發作,被李世民用眼神制止了。
四人落座,立方體公主見那大唐太子站在自己的丈夫身邊,竟有些小鳥依人的模樣,不由得醋勁大發,蠻橫地擠在他倆的中間。
無疑,這又是一件外交上十分失禮的舉動。
李承乾動了動嘴,終究是什麼也沒有說。
李世民更是好像沒看到,半閉著雙眼,右半邊嘴角有些歪斜,正在默默忍受著風疾的折磨。
這一切都被西突厥可汗看在眼裡。
他感到很滿意。
傲慢的大唐皇帝,過去別說見上一面,連被允許向長安上表都被視為莫大的恩典。
甚至他這個「乙毗咄陸可汗」,還得經過大唐皇帝冊封。
過去那個高高在上、仿佛住在雲端,讓整個草原匍匐在他腳底瑟瑟發抖的大唐皇帝,現在卻跌落凡塵,低聲下氣地出現在他面前。
這讓他怎麼能不心生歡喜?
看著皇帝和太子像兩隻跛腳鴨一樣東倒西歪地坐下,可汗忍不住笑了,決定再敲打他倆一下。
「久聞唐國可汗的大名,今天親眼所見,名不虛傳哪……哎喲喲,您這腿是怎麼回事?」
毫不掩飾嘲諷之情。
李承乾登時漲紅了臉,而李世民還是什麼也沒說。
乙毗咄陸可汗得意洋洋地摸著大肚皮,覺得自己試探成功了,對方連如此侮辱都能忍受,那必定是身處困境,有求於他。
好啊,漫天要價的機會來了。
現在全場最難堪的當屬稱心,因為這事是他作保的,便忍不住插話道:
「大汗,現在我們與南庭打得難解難分。如果能爭取到大唐的支持……」
可汗粗暴地打斷道:
「唐國的可汗能為我做點什麼呢?」
此話一出,一下子就冷場了。
還是稱心開口:
「只要大唐的軍隊能站在我們這一邊……」
「我問的是,唐國的『可汗』為我能做什麼。」乙毗咄陸可汗狡黠地笑了:
「他現在手上有軍隊嗎?有權力嗎?整個唐國現在聽他的嗎?」
稱心被噎住了,爭辯道。
「只要能護送陛下回長安,大唐便……」
「南庭那些蟲豸已經夠我忙的了,我實在沒有什麼精力去操心別國。」可汗瞥了一眼李世民,繼續道:
「除非能給我適當的回報。
「比如,把從涼州到朔州的一線都讓給我做草場,並且打開長安城門,讓我劫掠十天,那我也許會考慮考慮。」
這已經不是討價還價的範疇,而是赤果果的羞辱了。
稱心啞口無言。
李承乾渾身發抖,嘴唇咬得發白。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選定的「盟友」竟是這樣一頭無智無禮的饕餮。
「承乾。」李世民終於開口了,說的是漢語。
「吾一直不相信雉奴會背叛吾,他不會對你我做出不利的事的。」
都什麼時候了寧怎麼突然提起李治了……李承乾一度懷疑,是不是風疾讓父皇的思路有些跳躍。
「李治一直隱藏著自己的野心,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城府,不可信啊。」他姑且應和著自己的父皇。
李世民嘆了口氣:
「吾現在這副樣子也拗不過你。你既然信不過李治,不想直接回大唐,想依託突厥,那便如你所願吧。」
乙毗咄陸可汗聽不懂兩人的漢語,不耐煩地拍拍桌案:
「二位在說什麼?你們唐國難道不想和我西突厥結盟了麼?」
李世民依舊自顧自地和一臉迷茫的李承乾說著,完全把西突厥可汗當成了空氣:
「承乾,你在宮中常作突厥人的裝扮,說突厥人的語言,仿佛自己成了一個突厥人。
「可你其實並不懂突厥,吾教你。」
「父親,您在說什麼?」李承乾徹底懵了。
老爹可千萬別在這時候腦子犯渾啊……
然後,在他驚詫的目光中。
李世民悄悄拈出從契苾何力身上摸下來的短刀,用他完好的左手,向著滔滔不絕的乙毗咄陸可汗一抖手腕。
嗖的一聲,短刀像箭一樣彈了出去。
不偏不倚,恰好刺中了可汗的喉管。
「咔……咔……」
乙毗咄陸可汗捂著鮮血淋漓的喉嚨,滿眼的不可置信,除了氣管的嘶嘶漏氣聲,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就這麼轟然倒下,一命嗚呼。
「這,就是與突厥人相處的正確方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