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去刑部傳話的,依然是陳舍人。
陳舍人時常代天子去六部衙門傳口信。眾臣一開始頗不適應,現在也慢慢習慣了。
楊尚書官職比陳舍人高得多,對著正七品的陳舍人卻十分客氣:「陳舍人請座,來人,快上一壺好茶來。」
誰不知道陳舍人是天子第一近臣,也是最得天子信任的寵臣?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陳舍人比景陽宮裡的趙公公可要硬氣多了。
畢竟,趙公公只是一個內侍,所倚仗的是太皇太后的青睞。一旦失了主子歡心,隨時都能被取代。
陳舍人的親祖父,是朝廷的「內丞相」,也是眾人眼中未來的大梁丞相。
陳舍人的親爹,同樣深得天子信賴倚重,天子不久前才下了聖旨,令博望縣的陳縣令去豫州做刺史。
陳舍人的兄長陳浩然,接替親爹的位置,做了新一任的陳縣令。替皇上管著鐵礦和銀礦……沒錯,現在南陽郡不用再遮掩有銀礦一事了,大大方方正大光明地開礦就是。
還有陳舍人的丈夫馬耀宗,現在在吏部做著當差任職,同樣簡在帝心。
陳氏一族,已然一躍而起,成了大梁新貴。
楊尚書素來是個圓滑周全的體面人,對著前途無量的陳舍人,自然格外熱情。
陳舍人笑道:「皇上令我來傳口信,我說完就得回宮復命。楊尚書請讓左右先退下。」
楊尚書點點頭。
待隨從們都退出去,陳舍人才低聲道明來意:「……太皇太后堅持這麼做,皇上素來孝順體恤長輩,只得勉強應了。這件事,還請楊尚書守口如瓶,在外面別亂說。」
「也免得傳出對景陽宮不敬的留言,損了太皇太后的名聲。」
懂了!
這件事得立刻傳出去,讓所有人都知道鄭太皇太后是個偏心的老糊塗。讓太皇太后黨官員進一步離心,加快投向天子的步伐。
楊尚書這隻老狐狸一點就透,立刻應道:「陳舍人請放心,本尚書從不是胡亂嚼舌之人。此事,本尚書一個字都不會說。」
當然不能由他親口說,讓身邊隨從「一不小心」透點口風出去,就足夠了。
陳舍人和楊尚書對視一眼,微微一笑:「楊尚書辦差,皇上自然放心得很。」
……
楊尚書辦差,確實讓人放心。
兩日後的夜晚,楊尚書派人將鄭宸的頭顱送去了安國公府。這件事是秘密進行的,知道的人只有寥寥幾個。
安國公捧著木匣子,心情百味雜陳,最終擠出一句:「請代我多謝楊尚書。」
送木匣子的長隨,立刻道:「尚書大人吩咐過,這事不能張揚。請國公爺速速將鄭公子的頭顱安葬入土。」
安國公點頭應了。
待長隨走後,安國公打開木匣子,看了兒子的頭顱許久。
他沒有哭。都到這等地步了,抹眼淚哭鼻子毫無用處。鄭太皇太后明顯走了一步錯棋。可現在的他,連家門都不能隨意踏出一步,不能進宮,也見不到太皇太后。便是見到了,難道他還能不知好歹地指責太皇太后?
安國公親自備了一具普通棺木,將鄭宸的人頭放了進去,又放了一身嶄新的衣服鞋襪。
當日晚上,棺木就被悄悄安葬了。
然後,不知是誰口風不緊,悄然傳了出去。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所有朝臣的耳中。丞相黨官員大肆渲染,指責太皇太后不顧朝堂法度肆意妄為。就是太皇太后黨羽們,也覺得太皇太后做事不講究。
今時今日,鄭家頹廢之勢越來越明顯,無力再挽回。鄭太皇太后又是個老糊塗。太皇太后黨的官員們,難道要跟著這艘破船一同沉沒?
那當然不能啊!
還有什麼太皇太后黨啊!他們明明就是忠於國朝忠於天子的忠臣。領朝廷俸祿,為天子分憂,才是他們該做的事情!
短短几日內,陳長史就收到了許多拜帖。
陳長史白日晚上忙著政事,還要抽出時間來應對這些主動投靠過來的官員,頭上的白髮肉眼可見地多了一些。
姜韶華看在眼裡,也很心疼自己的長史大人,特意吩咐孫太醫:「孫太醫,陳長史近來太過操勞,頭上白髮多了不少。你為陳長史開些補藥,多用些珍貴藥材。」
孫太醫笑著領命,精心炮製了兩大瓶黑乎乎的膏藥,送給陳長史:「這可是皇上特意令下官為長史大人做的補藥。一天喝兩次,連著喝上一個月,益氣補血,滋養得很。」
陳長史失笑:「皇上每日忙著處理國事,要應對景陽宮寧安宮,竟還為我操心起來了。」
孫太醫笑著打趣:「可不是麼?能讓天子這般體貼關心的臣子,也只有陳長史了。」
都是南陽王府的老人,彼此相識幾十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有些話,對著別人不能說,對著孫太醫卻是能說的。
陳長史笑著嘆一口氣:「皇上這般對我,我便是忙得嘔心瀝血,也值得了。」
「當年我隨南陽王就藩,想著做一個王府長史,這輩子就足矣。誰能想到,我們的郡主有這等大造化大運道,做了大梁天子。我這五十多歲的王府長史,現在竟做起大梁丞相了。」
孫太醫低聲笑道:「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進宮來做太醫。原本我都打算好了,要在南陽王府里養老哪!」
何止是太醫,還是太醫院的醫正哪!
原本的太醫院醫正,是季太醫。結果,季太醫被淮陽王和高涼王世子暗中收買籠絡,在太和帝的湯藥里做手腳,謀害了太和帝的性命。季太醫死在了牢房裡,季氏一門也被滅了族。
醫正的位置空缺了出來。姜韶華登基為帝後,召孫太醫父女兩人進宮,孫澤蘭是正七品的醫官,孫太醫則做了正五品的醫正。
人生忽然就到了巔峰!
驚喜來得猝不及防,又是這麼順理成章!
他們能做的,也就是為天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兩位南陽老臣,對視而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