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琪師姐不會有事吧?」
寶庫外面,正道諸人正處於很尷尬的現狀中。
走又不是,進又不是。
陸雪琪已經跟隨許知秋進去有一會兒了,小詩對她的安危有些擔憂。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
林初霜臉上出奇的輕鬆,這不禁讓小詩疑惑:
「我雖上山不到十年,卻也不止一次聽說雪琪師姐和他的事……聽說他倆有舊,到底是個什麼關係啊?」
林初霜覷了她一眼:
「你雪琪師姐當年就是他送上山去的,你猜他們什麼關係?」
「啊?」
小詩眼中燃起八卦之火,四下瞅了瞅,湊近了小聲問:
「這麼說他們倆之間……還不一般?」
林初霜眼睛一白:
「這我倒不太清楚,但總歸……不能是陌路人吧?」
她二人正悄悄嘀咕著,忽的這時,從寶庫入口晃出一白衣人影。
見狀,這二人當即圍了上去:
「雪琪師姐,你怎麼了?」
小詩拉著她的手上下打量,林初霜關心的詢問:
「他沒對你做什麼吧?」
陸雪琪眼神慌亂,雙頰通紅,乃是少有的失措模樣。
「沒、沒事……」
「……」
二人狐疑對視,短短數秒仿佛有千百句閒言碎語完成了交換,林又問:
「你……當真沒事?」
陸雪琪也意識到自己此刻臉色不對,於是調動上身氣血下沉,很快又恢復了那清冷模樣。
只是胸口那顆狂跳的心,卻仍是久久不能平復。
「沒事。」
…………
寶庫中,
許知秋將那顆天帝冥石拿到眼前細細觀測。
七彩幽光在他臉上輪番映照,卻不敵他眼中的溫潤之光惹眼。
隨著觀力逐步提升,這顆奇石在他眼中仿佛扒去了層層濾鏡,變得逐漸清晰。
很快,得出了大概。
只能說不愧是長生藥,這枚小小奇石中所蘊含的巨量生機,簡直前所未見。
但「密度」雖大,卻並不霸道,顯得相當的穩定溫和。
隨著觀力再深入一層,
許知秋發現這並非是奪天地造化、或是攫取天材地寶合成的生機,更像是從靈性生命本身直接掠奪所成的寶藥。
傳說上古之世,人類的壽元普遍是當今世人的十倍。
而且那時天地靈氣充裕,處處田園風光,諸如龍、鳳、麒麟等靈獸遍地。
也就是說,這可能是以某個靈獸奇獸的血肉菁華所煉成的寶藥。
觀力再次深入,隱約察覺到殘留的一絲生命烙印。
只是那生命烙印被千萬年消磨,早已經無法辨認。
「天帝……」
許知秋把這個稱呼在嘴裡細細吟味了一番……
傳說太遠,遠到只能記得一個名字。
可以推測,那上古天帝隨著千萬載無情歲月的消磨,早已作古。
可見那天帝本身都無法不朽,又豈能留下這枚長生藥呢?
若此藥真能長生不死,那他自己為何不用?
當然,「長生」這個詞,真較起真兒來本就有很大彈性。
還有可能……也許人家是活夠了自殺?又或許是被殺的吧?
但拋開長生藥不談,那這天書又為何會存在於這寶庫中?
天書與天帝究竟存在什麼樣的關係?
有太多的疑問,因為隔著漫漫的歲月長河變得無從考究。
許知秋也只能按下疑惑,尋找起那所謂的「第三件寶物」。
其實倒也不難找。
觀力四處一尋,很快在原本放置奇石的祭台下面,發現了一處隱藏結構。
許知秋抬手一揮,掌力砸下,便將那木質祭台砸了個粉碎,露出下方赤紅色的台面。
長寬各丈六,繁雜的溝壑紋路在其上縱橫密布,應是某種陣紋。
而這赤紅台面顯然不是普通石材,強度極高,以他的掌力抬手一劈竟砸不動分毫。
以觀力伺之,總覺得和自家府庫中那柄業火重劍用料仿佛。
在那些紋路匯聚之處,也就是祭台的左下角,恰有個鑰匙形狀的凹痕。
許知秋沒有遲疑,將那柄玄鳥給他的青銅鑰匙,摁在了那凹痕上。
啪!
鑰匙和凹痕完美契合,發出一聲輕響。
「………」
許知秋靜靜等了數秒,可卻什麼也沒發生。
正當他疑惑之際,
叮~
一點金光如豆,在那鑰匙上升起,然後如被戳破的泡泡一般消散。
接著金光湧出,如溫潤的流體,逐漸漫過凹痕。
再沿著那些細密紋路向四周蔓延,逐步填滿了陣紋。
隨著一聲短促的碰撞,那祭台的面板開始緩緩抬升。
抬高了一尺後,又向左平移,將其中的存在暴露了出來。
那是一面平平無奇,甚至污跡斑斑的物件兒。
「……」
許知秋眼中略有詫異。
那居然是一桿旗幟。
或者說,一桿大纛?
整體高約一丈四,揚旗的部分約六尺。
挑杆兒的部分早已朽壞,一見了空氣就化為齏粉。
只是那大纛的布料似乎不凡,明明看著污濁發黃,竟抗住了歲月侵蝕。
仔細一瞅,其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凌亂的褐色字跡。
再一細看,那些字皆是古早的象形文字,許知秋幾乎辨認不出。
這些字跡排列凌亂,唯有字的間距有規律可循,
多是單字、或是雙字,鮮少有三字或四字的組合。
其結構就像是……
「人名?」
許知秋也無法確定,僅是懷疑。
上古之時,姓名的概念還未衍生出來。
人的稱呼多是單字結構,如烈、力、風……
當然也有雙字的,但這些都了不得,後來多用以族群部落的名稱。
如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神農氏等等。
分別指的是搭建巢穴的始祖、鑽木取火的始祖、開創漁獵肉食的始祖、以及發掘草蔬的始祖……
而這大纛上面眾多疑似人名的字跡,看似密麻混亂,其實結構明顯有一套講究。
那些雙字結構明顯更大更醒目一些,並且都在大纛中心的位置,那些單字結構的則基本都分布在外圍。
如萬千的升斗小民簇擁著少數貴族,一眼就分出了階級。
遲疑一番,許知秋伸手去拿這塊布。
當手指觸碰到這大纛的一瞬,他的眸子忽而一顫。
接著在他那溫潤的眸子表面,似走馬燈一般,映出一幕幕色彩斑斕的畫卷————
有上古之時,先民茹毛飲血,與野獸搏鬥,戰天鬥地。
也有山崩地裂,火山噴發,以致眾生離亂,雨打飄萍,大威力、大恐怖驅使著萬民匍匐向天叩首。
更有古鍊氣士吞吐淒風冷雨,參合天地造化,大戰妖魔,舉日升遐……
最後的一副畫卷,
是眾多的人們圍在這杆大纛之下,紛紛以手指為筆,鮮血為墨,書寫上自己的名字。
「¥@#%#……」
如同無數人在耳邊吶喊,或是歡呼或是忿怒或是哀嚎,那上古的腔調語言許知秋自然無從理解。
卻仍讓他感受到一股古早蠻荒之意撲面而來,使他心神一陣恍惚。
口中不知不覺,竟脫口而出——
「蒼生跡……「
——————————
「也就是說那天帝寶庫,最終只有你二人進去了?」
「是。」
日月推移,移星換斗。
轉眼數日後。
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前的那張石桌又是三人落座。
萬劍一和水月將陸雪琪默寫出來天書經文看了一遍,前者又把經文遞了回來。
「此卷天書深奧非凡,但上下文缺失,非天資悟性奇高者不能領會,你且拿回去仔細參悟,假以時日必定修為再進一層。」
陸雪琪也沒有說什麼,默默接過。
她已將此次死澤一行的始末全都告知了二人。
其中當然也包括許知秋橫壓鬼王宗萬毒門,毆殺玄蛇,並最終取得寶庫靈藥……
當然,陸雪琪沒提她被強飲下那杯中靈液一事。
萬劍一倏而感嘆:
「看來這一趟,算我青雲門白撿他的了。」
若非如此,此次死澤一行,怕是沒幾個弟子能活著回來。
「前有托人贈藥一事,今又解了我青雲弟子被圍之險……」
水月目光沉凝,說著看向萬劍一:
「青雲與三一雖有舊恨,但名義上畢竟已經了結,如今我青雲該當有所回應,否則恐讓天下同道笑話吶。」
「你說的不無道理……」
萬劍一思索著,忽的想起一事,對陸雪琪道:
「哦,有件事初定,你師父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吧?」
陸雪琪疑惑的看向恩師水月,卻見其清冷雙頰上竟少見湧上幾分羞澀。
萬劍一道:
「我與你師父大婚在即,我欲辦得隆重熱鬧些,屆時不單門內相請,還得邀請天下同道。三一是近鄰,你說咱們該不該……」
聞言,陸雪琪眸子微微一睜,顯然有些意外。
她思索了數秒,忽的又把視線抬起,眸光堅定且明亮:
「掌門若有此意,弟子願去作那送柬之人。」
「……」
見她如此回答,萬劍一和水月對視一眼,卻並未有多少意外流出。
仿佛早就料到。
「呵呵,你這孩子倒痛快……」
萬劍一搖了搖頭,面露難色:「但此事說來,還真讓我有些為難吶。」
因道玄一事,門內……尤其是通天峰,不少人都記掛著這樁舊仇。
若此次當真送帖子相請,必定遭門內非議甚至強烈反對。
萬劍一不得不考慮這群人的情緒。
但作為掌教,視角總得放高一層。
畢竟,這確實是個與三一門緩和關係的絕好機會。
當今的天下正道,早不是當年三家鼎立的格局了。
焚香谷地位衰落,天音寺也逐漸有此勢頭。
除了青雲門仍維持著昔日第一豪門的體面,但也不得不承認,當今天下正道格局超過一半的「份額」都已被修真聯盟這尊龐然大物所占據。
而三一門雖然獨立於聯盟之外,卻是更加不容忽視的存在。
青雲門若想搞外交,就絕對繞不開三一。
……
對於此事,陸雪琪無疑是打心底里贊同和支持的。
這十年來,她不止一次想過「破鏡重圓」。
當然,不止是宗門層面上的,更多的是個人層面。
此刻見萬劍一遲遲沒個準話,陸雪琪內心也不禁盪起了幾分波動。
正要說話,水月許是看出了愛徒的心思,當即勸道:
「雪琪啊,你這些天也夠辛苦了,先回去歇著,此事還得容我和你萬師伯再斟酌斟酌。」
陸雪琪還能說什麼?
「是。」
說著起身拱手,向二人告退。
「誒等等。」
轉身欲離去,可還沒走出兩步卻被水月叫住。
她從石凳起身來到愛徒面前,伸手輕撫陸雪琪的臉頰,柳眉輕蹙:
「怎麼臉色有些不對,可是受傷了?」
陸雪琪眸子一晃,
「琪兒沒事,師父放心。」
摸了摸她的脈,水月才放下心來。
「那就好。」
水月的雙眸卻有些恍惚,仍是輕撫著她的臉頰:
「一晃多年,你也這麼大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說著說著,那雙仿佛看透一切的眼光中,竟流露出一絲心疼:
「按說,你並未出家奉道,早該是成婚的年齡了,可惜……」
女子芳華,究竟能有多少年光景?
就算修士壽元綿長,就該當隨意揮霍麼?
她自己不就蹉跎了三百年最好的青春?
水月這番話,惹得陸雪琪身子一抖!
那雙明眸中先是光彩照人,可接著不知為何,卻又黯淡下來。
她轉身離去,水月注視著愛徒遠去的背影,久久不語。
萬劍一看出了毛病,不禁道:
「師妹呀……你又何必跟孩子多這一句話啊?」
「因為我願意。」
水月絲毫不和萬劍一客氣,她臉上顯然有些心疼,遲遲不肯移開凝望的目光:
「這孩子心裡牽絆太多,很少自由。我之所以這麼說,也是變相告訴她我的態度。幫她剪去一些荊棘,好讓她真到了那個時候……勇敢一些。」
…………
走下虹橋的時候,陸雪琪的心情也還都是恍惚的。
腦中不斷回憶著當時在寶庫中的場景,回憶著那份觸感,以及那近在咫尺的氣息。
她將那段記憶在腦中翻過來調過去,如一個反芻動物那般來回的咀嚼。
心中一個疑問無論如何都想參破,可越琢磨就越是迷茫。
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是單純的想讓自己把那杯靈藥喝下去?
還是……
想到此處,
那從來清冷的絕色玉容上,不禁又泛上幾分羞紅。
不管是哪種,但有一點可以確定——
陸雪琪的唇角,微不可查的勾起一抹笑意。
此刻四下無人,她小聲說也不會有人聽見。
於是——
「原來,你還惦記著我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