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殃的消息很快傳開,不過短短數日,修士圈子裡基本都知道了。
消息傳回的渠道有兩個——
一個是從南疆闔門上下逃往中原避難的焚香谷,此刻正與青雲天音忙著會盟商議。
另一個渠道則是來自修真聯盟。
所有人都低估了此役其中的兇險,
以致於先前派遣南疆的上千精銳,回來不到十分之一。
而且各個喪膽喪家,不堪再用。
這等傷亡,即使是修真聯盟的龐大體量也算元氣大傷。
但卻顧不得舔舐傷口,災禍臨頭不得不緊鑼密鼓的再次召集人手,抗擊獸難。
據此役傳回的消息以及這些時日的多方探查,可以確定此次南疆獸潮不下百萬眾。
雖大都是些無智無識的下等妖獸,但數量卻多到令人膽寒。
何況,其中還有十三隻妖王級別的大妖。
其凶威難測,先前聯盟與之戰死了近千人,至今尚不知其悍勇究竟幾何。
初步估計,尋常那些修行了幾百年的大宗師,攢上三五個恐怕都難以抗衡一位妖王。
這樣的實力,這樣的規模,若只是憑著獸性撒野一通倒還罷了。
怕就怕有人驅使,若真是那般,那這股力量將足以橫掃天下。
然而更嚇人的是,傳說其背後還有一位南疆上古傳說中的獸神,為此劫根由。
至於這位的能耐幾何,那就完全是連想像都想像不出了。
整個修真聯盟、青雲、天音,從南疆逃往中原的焚香谷……
鬼王宗、萬毒門、合歡派……
戰爭的陰雲籠罩著每個人的心頭。
當此時刻,無論正道魔道,都陷入了深深的忐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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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殿塞滿了人。
青雲、天音、焚香,正道三家的首腦齊聚一堂。
此次青雲會盟,天音寺帶來了全部精銳,焚香谷更是闔門搬家,投靠中原了。
「聽修真聯盟那邊提供的消息,獸潮日前已經越過南疆地界,深入中原數百里了。而且不分凡俗,見人就殺,可見傳聞中的滅世之說,並非虛言。」
「而魔教根基多在南方,想來先受衝擊的也會是他們。」
萬劍一說。
「這不正好?」
上官策一雙黑眉放肆的斜挑著,嘴角壓著冷笑:
「那些妖人死有餘辜,如今死於妖獸之口,倒也省得咱們日後剿滅了,可喜可賀啊!」
上官策自從登上焚香谷主之位後,十年來不知耗費了多少天材地寶。
如今終於也將焚香玉冊突破至玉陽境界,返老還童了。
只不過憑灌藥強行突破,難保功力不純,或有走火入魔之兆,以致於性情大變。
「普泓大師你說是不是?」
普泓瞥了上官策一眼,嘆息道:
「大劫當前,同為中土修士,唇亡齒寒吶。」
說罷,低頭合十雙掌,默念起阿彌陀佛。
還是萬劍一務實一些,對二人道:
「依我看,還是得撒出去幾批修為精湛的弟子,往前線勘探一遍情況,也好叫咱們有個應對。」
二人皆點頭。
「是這個理。」
只要能確定獸潮每日行進的距離,就能推算出還剩下多少時日,在那之前也好多做相應部署。
於是,三大首腦各自殿前點將,很快選出了一大批人。
分兩人一組,分別往多個方向南下搜集情報。
自從水月大婚之後,陸雪琪如今已經接掌小竹峰,晉為八代首坐。
按例以首座之尊,是不需要她外出辦差的。
但當此非常之時,她毅然站了出來,也是性格使然。
「琪兒。」
玉清殿外,已經嫁做人婦的萬氏叫住了她。
得知愛徒將要南下,水月將陸雪琪拉到一旁,不忘叮囑:
「此去兇險,切記當退則退,不可仗著修為高就深入犯險,知道麼?」
陸雪琪沒有回應,而是略有失神的望著水月腦後的柔順青絲。
自從還俗成婚後,恩師便不再梳道髻,轉而盤作婦人髮髻了。
她有些恍惚道:
「師父,您說這次,我們能撐過去麼?」
「成敗自有天數,但天數縱占八分,還有兩分須人為。」
講的雖是寬慰之言,水月卻一臉陰鬱:
「若那傳言中的獸神當真神威不測,真不知這天下是否有人能擋得住它?」
「到了那時,這天下最後的希望……恐怕就在咱們青雲的誅仙古劍之上了。」
話雖如此,可前車有鑒,誅仙不可輕動。
陸雪琪轉頭,遠處白雲悠悠,也不知她凝望著哪座山峰。
忽的回頭問:
「師父,您怕麼?」
水月一怔,忽的失笑:
「傻丫頭,為師這麼大的人了,什麼心愿也了了,還有什麼可怕的?倒是你啊……」
她輕撫著陸的臉頰,眼中流露出一抹愛憐和心疼。
陸雪琪看在眼裡,瓊鼻微微發酸。
自從她拜入小竹峰,至今二十有年。
這八千多日日夜夜,一點一滴,幾乎占據了她生命的三分之二。
水月與她名為師徒,實則於母女何異?
「答應我,千萬不要犯險。」
陸雪琪重重點頭:
「琪兒記住了。」
水月笑了,
「去吧,一路小心。」
於是,
天琊化作祥瑞天光升騰而起,載著白衣女子向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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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逍遙澗。
合歡宗正經歷著有史以來最大的劫難。
南疆獸潮右翼的一路妖王,正是於此借道北上推進的。
或許是那南疆獸神的意志,獸潮對於屠戮修真人士更加執著。
合歡派成了必須剷除的目標。
在烏泱泱的獸潮之下,合歡根本無力抗衡。
也只能憑藉代代相傳的護山大陣稍作阻擋,一時苦苦支撐。
眼看千年大派就要一朝覆滅,
掌門許妙娃率領合歡殘部,退守到了最後一處還未被獸潮攻破的宗門陣眼之內。
「……」
「天吶……」
法陣收縮成一個十丈左右的法界,暫且護住了她們。
法界之外,烏泱泱的獸群相互爭搶撕扯著屍體,舔舐著血肉。
那些以往在世間足以令無數男兒痴狂的嬌艷面容,絕色佳人。
此刻卻被那群圓目鑿齒的怪物撕扯得七零八落,被嚼成碎肉。
恐怕世間最慘烈的死法,莫過於此了吧?
佛經中說:觀白骨如美人,觀美人如白骨。
這下真成現實寫照了。
許妙娃分析著眼下的情況,內心的絕望早已褪去,此刻只剩下做出抉擇後的平靜。
估計再有不出一炷香的時間,這最後一處陣眼就要被攻破。
屆時這僅剩的十數人,也將在萬千妖魔獸口撕扯成碎肉。
突圍,成了眼下唯一的生路。
「瓶兒。」
她將金瓶兒叫到跟前。
「掌門……」
金瓶兒此刻也是滿身帶傷,合歡法對付修士可以,對付妖獸卻大打折扣。
許妙娃將一顆發著白色祥光的珠子交到她手中:
「這是我畢生凝練的色空香寂白骨舍利,你將其煉化,可以壓制你奼女媚的反噬。如此一來,憑藉你的玄陰之體再加上大成的奼女媚奇功,這世上幾乎沒有幾人能傷你。」
說著還不等金瓶兒錯愕,又指著法陣外東北角的稀疏的天幕:
「稍後我會自爆法身,為你們在那裡撕開一條生路,你帶著她們逃出去。」
金瓶兒大驚失色:
「掌門不可!我們可以一起衝出去!」
「別天真了。」
許妙娃慘笑:
「我不過是一介污穢之身,死何足惜?」
「再說有幸入道修行這麼多年,雖不入正法,但區區生死觀,我也早就看透了。」
許妙娃本是一位出身書香世家,知書達理的閨秀。
可惜十三歲那年家中遭難,親人流離失所。
她被一個修歡喜禪的黑教上師捉到,選為「明妃」日日強行採補。
她忍辱負重八年,無一日不以色侍人,幸得她天賦極高,竟無師自通入了歡喜禪道。
後來那上師與仇家鬥法,她趁機作為內應坑死了那位上師。
在那之後,她自覺恥辱,本欲自盡以謝生身父母。
不料卻被合歡派上代掌門碰巧遇見,引她入了合歡。
數百年來,她雖入合歡,也逐漸忠於合歡,更拜了明王聖母。
但在內心深處,卻從來有一分對於光明的嚮往未曾熄滅。
人之本性——越是身處泥污,就越是嚮往純潔。
得不到的永遠最珍貴。
可惜,清白這東西嬌貴的很,一旦丟了就找不回來了。
「你明白我的心愿……」
此時此刻,她唯一的寄託,落在了金瓶兒身上:
「這世道如此艱難,外人輕賤我們,但我們自己不能遂了他們的心。」
她死死攥著金瓶兒的手,鄭重道:
「我是再沒那個機會了,但你不同,你冰清玉潔,扔在這裡太可惜了。」
「掌門……」
金瓶兒一陣心痛。
「合歡的權柄,交給你了。」
許妙娃將掌門印信交於她手,
「你天資卓越,又與那人有緣,條件得天獨厚。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帶領合歡走出一條不必欺心,不必以色侍人的坦途來!」
此刻,法界已經搖搖欲墜。
外面無數醜陋妖魔張開貪婪鱗爪、猙獰獠牙,急不可耐的欲要將這最後的十幾具香噴噴的血肉吃進腹中。
「答應我!」
再也顧不得浪費時間,許妙娃周身綻起金白二色交織的光芒。
白骨法身被催動到極限,體表迸出道道裂紋,顯然自爆在即。
金瓶兒眼角淚流,重重點了點頭:
「瓶兒,記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