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楊家出來,宋昭真的很茫然。
她沒有繼逼問楊敬業,是因為她知道,楊家人貪婪、腐朽,但還不至於刻意設計,害死她爸媽。
就算其中有人設計,也一定另有其人。
宋昭只是想起有一次,她媽媽站上宋氏二把手的位置,帶著她到楊家,問她外公:
「爸,您後悔過嗎?」
「從進宋氏到現在,我給宋氏創造的價值,比整個鴻宇都值錢。」
宋昭知道,她媽媽想要一個道歉。
據她所知,外公為了要一個兒子,在外面養了無數個女人,後來有了楊敬業,
外公光明正大領回來,將外婆氣得心臟病突發,儘管及時送到醫院,也沒搶救回來。
宋昭猜想,她媽媽的精神,就是在那個時候出了問題。
但或許,在他們母子上門時,外公只需說一句對不起,媽媽就能放下所有。
可是那時,正逢他媽媽斬斷了宋氏與鴻宇的裙帶關係,她外公直接氣得將他們趕出家門外:
「後悔?我就後悔不該把你生出來!」
楊舒華在楊家外,站了很久,不知道想了些什麼。
回到宋家,楊舒華將宋昭帶到她學習的書房,瘋了似的握住她的肩膀,整個人處於一種癲狂的狀態。
讓宋昭都有些害怕,但還是軟聲叫著媽媽,試圖安慰她。
楊舒華死死盯著她,情緒非常激動:「昭昭,你看到了嗎?無論你做得多好,都不如一個兒子。」
「不要以為你爸爸愛你,如果有一天,你爸爸在外面有了兒子,你就會跟我一樣!」
「所以昭昭,你要將所有的東西都握在自己手裡,無論誰,都搶不走。」
當時還小小的宋昭,不懂媽媽為什麼要這樣說爸爸,小聲辯駁:「爸爸不會這樣的……」
楊舒華當即給了她一巴掌,神情偏執得幾乎有些可怕:「怎麼?連你也要背叛我?」
每次這樣過後,楊舒華又會很溫柔地哄宋昭:「昭昭,這是你跟媽媽的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知道嗎?」
「不然,他們會搶走你現在擁有的所有。」
宋昭不懂,也不明白,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爸媽只有他一個孩子,為什麼她的爸爸不像外公那樣,媽媽也要她去爭,去占有。
爸爸愛她,也愛媽媽。
在她懂事的時候,就知道,爸爸媽媽之間有約定,媽媽對她的教育,爸爸不得插手。
每次宋昭被媽媽教育後,她會向爸爸抱怨學習很苦、很累。
然後他的爸爸就會不顧公司的繁忙,抽出時間陪她去遊樂園、旅遊。
在她的認知里,圈子的孩子,父母大多忙於工作,抽不出時間陪孩子玩兒。
宋昭是少見能夠有爸爸親自陪著玩兒的孩子,受到很多同齡孩子的羨慕。
所以,她一直覺得,爸爸很愛她。
爸爸給予她的愛,足以撐起媽媽施加給她的重壓。
爸爸越愛她,她越心疼媽媽,心疼她有不愛自己的爸爸。
所以宋昭從來不向爸爸告狀,媽媽是如何教育她的。
直到,舅舅總是遊說媽媽生二胎,說她爸爸肯定外面有人,不要讓別人捷足先登。
媽媽偶爾也會神經質的問宋昭:「昭昭,你覺得你的爸爸會找小三嗎?」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心理暗示給得多了,宋昭真覺得爸爸的狀態不太對。
以前只要一撒嬌、抱怨,爸爸就會陪她,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會用「爸爸在忙」來敷衍她了。
宋昭有些害怕,害怕媽媽的那些「詛咒」成了現實,害怕有人會代替她在爸爸心中的位置。
害怕家裡會突然出現一個孩子,搶走他的爸爸,搶走她所擁有的一切。
她想盡辦法驗證,都無果。
在媽媽再一次嚴厲地教育她後,宋昭跑去找到爸爸,撲到他懷裡,哭著傾訴。
「爸爸,我好疼......」
她掀起衣服,給他看背後的傷。
宋昭永遠也無法忘記,男人當時的眼神變化。
怔然,震撼,心疼,以及無可奈何,與歉疚。
唯獨沒有不可置信的震驚。
男人沉默了很久,才艱難地開口:「昭昭,對不起......」
「媽媽也是為了你好。」
「她不會害你。」
宋昭不敢相信,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在這之前,她忐忑、糾結了無數遍,擔心揭開真相,會讓爸爸怪罪媽媽。
可為什麼,他會這樣的反應。
她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爸爸,你什麼意思?你不知道,對不對?」
「你不知道媽媽是怎樣對我的,對不對?」
「我跟你說,我可以繼續跟你說!」
男人滿臉愧疚地看著她,只重複著:「對不起,昭昭,對不起……」
「你媽媽不是故意的。」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愛你。」
宋昭跌坐在地上,不得不承認。
爸爸什麼都知道,只是選擇站在了媽媽的那一邊,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她戳破這一切,倒像是鬧了個笑話。
宋昭一時不知道是該慶幸,她爸爸很愛她媽媽,還是該絕望,爸爸對她的愛,都是假的。
直到現在,所有的陳年舊事,漸漸浮出水面。
宋昭不確定,爸爸對她媽媽,到底是愛,還是也是虧欠。
就好像,她的世界,在一次又一次崩塌,已經讓她分不清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宋昭昭,宋昭昭......」
陳肆撫摸著宋昭的頭髮,捏著她的下頜,抬起她的臉。
深沉漆黑的視線,緊鎖她的雙眼。
「宋昭昭,我不管你帶回宋家是什麼目的,你都甩不掉我了。」
「我們陳家沒有什麼男女的區別,我爸媽還在的時候,經常抱怨,我怎麼不是個女兒。」
「我媽甚至還想把我當女孩兒打扮,要不是我嚴詞拒絕,你現在都能看到我的女裝照。」
宋昭勾勾唇:「那可真是遺憾啊。」
「所以,」陳肆捏了捏她的臉,低沉地道:「我想告訴你,我們跟他們不一樣,向前看吧,宋昭昭。」
宋昭看著眼前利落的臉龐,突然問:「陳肆,你不恨嗎?」
「今天那些話,是我幫我媽問的,而她,撞死了你的母親。」
陳肆垂下眼皮,沉默了。
好半晌,他才沉啞地開口:「怎麼不恨?」
一開始,被宋朝帶回宋家,他做夢都沉浸在被鮮血淹沒的仇恨里,恨不得殺了她解恨。
可他也說不清,到底是母親死前的遺憾,束縛了他。
還是他從見到她的第一面開始,就沒想過報仇。
直到今天,陳肆聽見宋昭跟楊家人的對話。
他又覺得,這恨似乎沒了著落點。
楊舒華的確撞死了他的母親,但她也是受害者。
如果他母親沒有答應宋聞禮,如果沒有那些人的設計,那場車禍就不會發生。
「所以,宋昭昭。」陳肆逼近宋昭的耳朵,出口的語氣令人汗毛倒豎:「你要把你自己賠給我,來平息我的恨。」
宋昭看著陳肆,抬手撫上他的臉龐,吻上他的唇,從唇角一直往上。
陳肆沒有用,只配合她地低下頭,讓她得以吻上他的眼睛。
柔軟、溫熱,落在了他的心臟上。
一瞬間的滾燙過後,便是輕飄飄的空,他想要抓住那瞬間的感覺,卻怎樣也抓不住。
宋昭看著陳肆,心想。
她似乎體會到了,當她質問她爸的時候,男人心中的感受。
愧疚,無可奈何,或許還存在愛意。
宋昭閉上眼,深呼吸,強行調整好自己的狀態。
隨後轉移話題:「劉志偉的消息你查的怎麼樣了?」
劉志偉就是當初做偽證的認人。
想要徹底扳倒陸城,必須將他找到。
陳肆眸色沉了沉:「當初他懷孕的老婆得了癌症,生下孩子後去世了。」
「做完偽證,他回了一趟老家。」
宋昭明白了,他應該查到了劉志偉老家的位置。
她皺皺眉:「你不要一個人行動,有什麼進展告訴我,我們一起。」
「我知道。」
陳肆握住宋昭的手,仿佛在強調什麼:「宋昭昭,你也一樣,有什麼計劃一定要告訴我。」
宋昭看了他一眼:「這到底是你的事,我當然不會瞞著你。」
「改天有空,我們去一趟劉志偉老家。」
雖然人大概率已經不在老家,不然早被陸城滅口。
但也許能找到其他線索。
既然有孩子,那就有軟肋。
一個父親,不可能讓孩子跟著他東躲西藏。
陳肆跟宋昭想找的人,陸城也一直在找。
之前他們去公安局的事情,也已經被人傳進他的耳朵。
陸氏,陸城陰沉著臉:「他們這是非要將我逼上絕路啊。」
聞禮,你的女兒,可真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宋聞禮有顧慮,顧及妻子、家庭,所以沒有宋昭果決,更不會像她這樣死纏爛打。
陸城很清楚,這一次,他跟宋氏,只能是你死我活。
他將陸炡叫進來,開始放權,很明顯,想讓他掌權。
如果萬一他輸了,陸氏還有陸炡。
陸炡察覺到什麼:「爸,您想做什麼?」
陸城站在落地玻璃前,背著手,望著樓下。
「你不用管,你的職責就是管好陸氏。」
陸炡腦中閃過那個女人的臉龐,才發現,這麼久過去。
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反倒更加深刻。
「爸,宋昭一個人撐著宋氏一步步走到現在,不容易。」
「您非要跟他斗下去嗎?」
陸城轉身,嚴厲地看向他:「陸炡,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想著情情愛愛?」
「現在,不是我要跟她斗,是他要逼死我!」
「有這麼嚴重?」
陸炡面上沒有正形,心底卻沉重起來。
他想到陳肆,宋昭跟陸氏都,都是因為他吧?
「爸,陳肆是那個人的兒子,是嗎?」
宋昭對付陸氏,實在幫陳肆報仇。
陸城看著自己的兒子,嘆息一口氣,越到如今,他越後悔。
對兒子保護太好也不是好事。
像楊舒華那樣,雖然瘋,但培養出的女兒,的確沒多少人能比。
陸炡掌權的事情,在圈子裡也傳開了。
紛紛在猜測,陸城還年輕,怎麼早早就傳給了兒子。
新年過去,宋昭收到了傅弋深的邀請函,才加傅家的慈善晚宴。
晚宴是用傅弋深的名義舉辦的,邀請的大多是圈內的年輕人,能力佼佼的新貴,或者家世顯赫的二代。
其中的用意,顯而易見。
傅弋深快三十歲了,到現在還沒結婚,傅家早就在著急了。
邀請函被陳肆看見,臉色瞬間就黑了,「你一退婚,蒼蠅全都聞著味兒撲上來。」
「宋昭昭,不許去。」
宋昭笑笑:「吃什麼醋呢?邀請的又不只有我一個人。」
她當然要去,還想利用這個機會,與傅弋深簽一個長期的合作協議呢。
這種場合,最好忽悠。
陳肆將宋昭按到床上,垂眸盯著她:「那你該怎麼補償我?」
宋昭翻了個白眼:「我又不是去相親,你想要什麼補償?」
陳肆只盯著她,不說話。
從他受傷以來,他們就沒有親過了。
那雙明目昭昭的黑眸,宋昭受不了被這麼看著,往下瞥一眼:「你的腿,行嗎?」
陳肆沉下腰,呼吸滾燙地貼在她耳畔:「行不行,試過才知道。」
「行,別勉強啊。」
「可別到時候,讓我一個人去。」
陳肆直接堵住她的嘴,報復性地重重咬一口。
這次傅家的宴會,很是熱鬧,陸炡也來了,沈綿綿和方肅都被邀請在列。
方肅全程跟著沈綿綿,角色徹底顛倒過來。
沈綿綿躲到角落打遊戲,方肅坐到旁邊噓寒問暖,沈綿綿嫌煩,側到一邊。
宋昭看著,就覺得挺有意思。
陳肆跟個三百六十度監控似的,全程盯著她,見她看著某個方向,聲音沉沉地問:「在看什麼?」
宋昭無語:「看男人。」
陳肆:「不許看。」
宋昭:「有病。」
燈紅酒綠,紅男綠女。
迎面走過來一個老熟人。
陸炡端著杯紅酒,與宋昭揚了揚酒杯,眼底繞著深意:「昭昭,好久不見啊。」
說完,他仰頭喝完一杯酒。
陳肆微微側身,將宋昭擋在身後,端起酒杯:「她最近不宜喝酒,我替她喝。」
宋昭瞪他一眼,他傷還沒痊癒,才是不適合喝酒。
陳肆喝完,低頭跟她對視,唇角勾了下。
兩人細微的互動,被陸炡捕捉在眼底,隨即閃過一絲不甘。
「宋昭,我們能單獨聊聊?」
「關於宋氏和陸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