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心疾

  吳大哥遲疑了一會兒，那年妹妹走丟的陰影，還縈繞在他們家中每個人的心頭。

  外人可能不知，但他是知道的。

  陰影最大的，並非他們這些長輩，而是他的妹妹。

  雖然兜兜轉轉，歷盡坎坷，把走失的妹妹尋回了家，但妹妹卻患上了一種心疾，她在人多的地方，會覺得頭暈耳眩，心口悶堵，在家中茶鋪還好，雖說茶鋪一樣吵鬧，但畢竟是她最熟悉的地方，還有家人陪伴，所以她沒表現過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可一旦踏出了茶鋪的門檻，到了外面去，她就會犯毛病了。

  平日裡人少的時候還不怎麼明顯，有人帶著她，她可以出去走走，可是前幾年的廟會時，只是走出那個屋檐，她也覺得呼吸不暢，差點摔倒在地上。

  他們請宜都有名的郎中到家中為她看過病，喝過一些調理的湯劑，卻沒有任何的作用。

  郎中說這是心病，一時半會，難以根治，只能等她慢慢適應，也莫要刺激她，一切順其自然就好，假以時日，等她淡忘了傷痛，就能走出家門了。

  然而數年過去，這症狀也不見好轉，雖說妹妹自己也很努力地想克服自己身上的心病，許多次都嘗試著要哥哥父母帶她出去，可這病卻由不得她。

  想想看就明白了，家中人只是憂心地擔心她而已，可她自己，卻是實實在在地被賊人下了蒙汗藥，被繩索捆住了手腳，被白布捂住了口鼻，裝在了漆黑閉塞的木箱子，帶到了一個潮濕陰暗的地牢。

  作為受害者的家屬，吳大哥和吳二哥都查過那賊人供述的卷宗，當他們尋回妹妹的時候，那賊人早已被斬首示眾了。

  但賊人留下來的卷宗，卻記錄了他們所做的一切。

  官差說，那個腿瞎眼的賊人，冷漠而又平靜地將他們如何拐賣孩子，如何讓孩子聽話的流程供訴了出來。

  想像一下，你本來只是高高興興地跟著哥哥出門遊玩，可忽然之間失去了意識，醒來時，發現周圍全都是陌生而兇狠的男人，他們把你關在地下牢籠之中，你的床是有老鼠和蟑螂出沒的乾草，

  你的食物是剩飯和剩菜，水是不乾淨的，四周黑暗無光。

  那些陌生人拿著沾有血跡的棍棒告訴你，如果你不聽話，就用這東西好好管教你，四周關著和你一樣雙目無神的孩子，你親眼看到那些膽敢反抗的孩子被揪著頭髮拽了出去，隔著牆聽到他們在黑暗之中悽厲的慘叫聲。

  你於是憋住了哭聲，在那些陌生人的厲聲呵斥下，強忍住了眼淚，等到他們離開，你才無法控制地哭泣著，念著哥哥和爹娘，希望有人能帶你回去，帶你回去原來溫暖的地方。

  可並沒有人來救你，你連上廁所都不能自主安排，你甚至分不清白天和黑夜，醒來的時候，你會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你的腳邊和身上爬過，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捂住耳朵，緊閉雙眼，祈禱那東西快點離開。

  這樣的日子不是一天兩天，足足有幾個月，

  那是種怎樣的恐懼..：

  而且不止如此，吳大哥還知道，他的妹妹，差點被妖獸給咬死了，他年僅三歲的妹妹，就見過了百尾狗將人撕咬開的血腥畫面。

  有過這樣的經歷，就是妹妹一輩子都不能克服這個心疾，吳大哥也能理解。

  可今天，妹妹卻說她要出去，給莊行道長帶路。

  吳大哥心中一緊，要知道今年的廟會，比往年還要熱鬧，還要人多。

  他憂心，擔心妹妹受了刺激，

  可妹妹卻堅定地看著他這個大哥，她很想踏出這一步，比他們這些做哥哥的，當父母，都要想「月玲.．：」那邊的吳母，喚了女兒的名字，這語氣中帶著擔憂。

  莊行看出了氣氛有些不對勁，那邊吳二哥到他耳邊來悄悄說了幾句，他才知道小茉莉還患上了這樣一種心病。

  此前他從沒聽吳家人講過，小茉莉在院子裡的時候，看起來還是很開朗很活潑的，瞧不出她有這心病。

  「月玲，外面人多，你還是在家裡待著吧。」吳父也說。

  小茉莉抿抿嘴，有點失落地低下頭去。

  莊行見她這模樣，心有不忍。

  他覺得至少可以嘗試一下，如果連這個頭都不開，將來她還怎麼走出這道家門呢？

  她談論自己畫的滑車時，明明那麼嚮往，聽到莊行為她解答了疑惑，她明明那麼喜悅，

  當她日復一日地坐在屋檐下，看著燕子銜來樹枝，築起巢穴，早晨出去捉蟲，下了雨在巢中躲避，而後在秋天的某一天，又展翅高飛，飛向藍天和白雲，往她觸碰不到的邊際而去之時，她心裡會想些什麼呢？

  她或許也想變成一隻燕子，想要長出翅膀，高高地飛起來。

  小茉莉確實是長大很多了，可此刻的她，又變得像是那時候在道觀里一樣。

  莊行想起來了，白瑜下山以後，她時常一個人坐在某個亭子下面發呆，托著下巴，看著山外的雲。

  她的小臉上有很多憂愁，可她從來不說。

  至少走出這一步試試吧，今天因為外面人多而選擇了退縮，明天因為天氣不好而退了回去，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說服自己不開始那一步，今天不嘗試，那麼將來她也可以不嘗試。

  或許是因為莊行是那個把她從白尾豺口中救下來的人，是那個在血與火之中，告訴她可以不用害怕了，可以放心了的人。

  因為今天莊行在她眼前，所以她才會鼓起勇氣，想要走出這一步的吧。

  莊行上前去，像初次見面時那樣，摸了摸小茉莉的頭。

  「叔伯，姨母，讓小茉莉帶我出去逛逛吧。」莊行說，「請放心，我一定會照顧好她。」

  「這.：」

  吳父吳母對視了一眼，又看向了自己的小女兒小茉莉抬起頭，眼裡浮現出莊行的微笑。

  「爹，娘，我想出門去。」她堅定了內心。

  雖然尚未踏出那一步，可她心裡的陰霾卻不復存在了，因為有太陽驅散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