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淮並不是一個喜歡使用暴力的人,至少從前不是。
前世的蘇淮是謙和的、柔軟的、擅於忍耐並且承壓的成熟社會人。
因為漫長的少年和青年時期讓他明確認清了自己在男人世界裡的等級和在社會叢林裡的位置一一每個人都會建立起這樣的認知,然後選擇一種行事風格。
這就是所謂的自我定位,準不準確是一回事,反正正常人肯定都有。
但是,最近兩天他忽然間意識到自己進化出來的運動天賦是一種特別強大的雄性力量,於是身懷利器殺心自起,整個人都滋生出一種強烈的侵略性,不抒不快。
再加上顧同書對他的挑畔,以及對於二人世界的破壞,所以他放出了心中的猛虎,選擇用更放肆的手段去解決問題,其實是個必然。
沒有任何人會一成不變,蘇淮也在適應新的稟賦和因此重生的自我。
而對於顧同書來說,這一腳簡直是奇恥大辱,明明只是端在胸口,卻好像把臉皮給撕碎了。
其實沒有特別疼,卻具備毀滅性的力量。
毀滅掉的是顧同書身為父親的權威和形象,於是他那根理智的弦當場就崩掉了。
「小B崽子我日你媽!」」
顧同書一屁股坐到海里,紅著眼晴破口大罵,然後馬上重新撲了上去。
別跟我提素質,老子現在沒素質!
顧同書真急眼了,但是戰鬥力並不會同步加強。
中年商人爆發出來的小宇宙在一對一角斗時並不能讓王八拳變成八極拳,然後蘇淮輕巧如羚羊般的往旁邊一跳,隨手一記下勾拳———
砰!
收了力的一拳結結實實擊打在小腹側面,顧同書馬上捂著肚子,僂如蝦,
大頭朝下,一頭栽倒在海里。
齊膝深的海面被砸出一片浪花,蘇淮伸出左手,抓住顧同書的頭髮,把他出水面,然後高高舉起右拳。
此時,顧同書的大墨鏡終於脫落,蘇淮看著他的臉,瞳孔忽然劇烈收縮。
真特麽日了狗了!
這張臉怎麽這麽眼熟?!
驚鴻一警之間,其實蘇淮根本來不及對比細節,但是某種強烈的預感讓他下意識的就把眼前的中年師哥和顧久玥聯絡在了一起。
操操操!
不會吧?!
蘇淮渾身一激靈,馬上意識到,此前的種種巧合完全可以有另外一種解釋如果,故事並不是一個中年油膩暴發戶相中了絕色小仙女,而是某個女兒奴不放心寶貝閨女遠遊,那麽那我在幹啥啊?!!!
蘇淮那一瞬間的遲疑和驚被顧同書捕捉到了。
不要懷疑老顧察言觀色捕捉細節的能力,打架打不過,玩社會他可是大師。
「哈!」」
顧同書咧嘴一笑,有點獰,帶著很大的嘲弄,好像他才是最終的勝利者一般。
「小崽子,你猜猜我是誰?」
砰!
下一秒,蘇淮直接一拳擂了過去。
精準錘在顴骨上的重拳,把顧同書重新砸回水裡。
蘇淮上前一步,重新把他起來,回以同樣的嘲弄笑容:「我不猜。你敢不敢大聲告訴我?!」」
顧同書徹底懵了,表情呆滯,眼神茫然。
咋回事?!
難道狗崽子沒看出來?
不應該啊!
顧同書堅信那個瞬間自己從蘇淮臉上讀到的微表情是驚愣震撼,而這種表情只有一個解釋——對方猜到了自己是誰。
顧同書不喜歡蘇淮卻承認對方的能耐,所有資料都表明,蘇淮聰明絕頂,眉眼通透。
珊瑚酒店的吳女士甚至誇他:沉穩敏銳,毫無浮躁稚嫩,
如果判斷沒錯,那麽現在的局面是—————-狗崽子故意的?!
顧同書被一種極致的難以置信衝擊得頭皮發麻。
你TM是個瘋子吧?!
其實現在他只要講一句「我是顧久玥的爸爸」就能徹底結束眼前的鬧劇,也可以確認蘇淮到底知不知道。
可他不可能這樣做。
顧同書的驕傲是刻在骨子裡的,他可以輸,但不會認。
蘇淮的那句「你敢不敢大聲告訴我」,屬實是戳到了顧同書最敏感的點,也把他逼到了牆角。
我不敢,怎麽著吧?!
顧同書氣得咬牙切齒,同時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如果這句話也是蘇淮故意的,那這小子簡直是個妖怪。
下一秒,蘇淮咧嘴獰笑,露出雪亮的兩排白牙,綻放出了一種極致的瘋批氣質。
「我不管你是哪來的傻譁,你敢罵我媽,咱倆就只能有一個人站著走出去。
來,不如你來猜猜,下一拳我會錘你哪裡?!』
顧同書出離憤怒了。
他沒捱過打卻不怕捱打,肉體上的疼痛不是多麽難以忍耐的事情,他心裡積鬱的痛苦,每一樣都遠勝拳打腳踢。
他只是不能接受這樣的挑,就好比虎王哪怕年邁,也要和年輕的雄虎撕咬到底。
「草!」
他狠狠一咬牙,頂著頭皮上的劇痛,摟住蘇淮的腿,把他一把拉倒,然後搶圓了拳頭。
「猜你媽!來啊小崽子!看看誰怕誰!」
蘇淮不再閃躲,而是硬頂著顧同書的攻擊,開始和對方換拳。
兩個人像是野獸一般,在海里撲擊、撕扯、翻滾。
一拳又一拳,誰都沒有退縮。
顧久玥發現了情況不對,但是沒有往前沖,而是在岸邊高呼:「蘇淮,別和他糾纏,求你了,別讓我擔心!」
小久兒這種不添亂的態度真的很好,她知道自己是累贅,貿然上前只會製造更大的麻煩,於是謹守安全邊界,只做一點力所能及的勸解。
然而對於顧同書而言,這話完全是火上澆油,可他偏偏還處於下風-·
什麽坑爹棉襖!
不過,就在顧同書被錘到腦瓜子嗡嗡作響,感覺有點挺不住的時候,蘇淮在大眾眼中的「分寸感」終於體現了出來。
他把死魚似的顧同書往旁邊一推,翻身站起,不屑的一呸一一血水和口水混在一起,沒有呸在顧同書的臉上,卻呸在了他的心裡。
「就這兩下子?』」
狗東西打架占了便宜,嘴上更是殺人誅心。
「下次再嘴臭的時候,先確定你能打贏,否則丟人又輸陣,別人問起來你怎麽解釋?」」
你!
顧同書差點沒氣瘋,但是他一抬頭,看到了正往這兒走來的寶貝女兒,馬上意識到蘇淮的嘲諷里隱藏著巨大而又險惡的殺傷力。
媽的,這副狼樣子還怎麽見女兒?
溜了溜了!
顧同書一捂臉,轉身沖向他的小漁船,背影那叫一個狼狽。
等他翻上漁船時,蘇淮也向著顧久玥走去,把她攔在了漁船10米之外。
「開船,快點!」
顧同書小聲催促著船老大,捂著臉返航。
便在此時,遙遙跟在後面的Andy和蘭姐與他擦身而過,瞪大眼珠子,張大嘴巴,整個一個石化狀態。
她倆那叫一個為難一一線上急問,像現在這種情況,我們應不應該和BOSS相認啊?
忍了又忍,Andy還是遵守了職業道德,輕聲問:「顧總,需不需要我給您處理一下傷勢?」」
顧同書一聲不,使勁擺手。
別跟我搭汕,我不認識什麽顧總!
哎喲—·
顧同書牙咧嘴的怒罵:狗崽子心真黑,手真毒啊!
另一邊,顧久玥焦急的檢視著蘇淮的傷勢,嘴唇得老高,不滿都快溢位來了。
「不是告訴你別衝動了嗎?怎麽上去就打架啊?」
埋怨歸埋怨,可她也是真心疼。
「叫人打得鼻青臉腫的,開心了?」
蘇淮嘿嘿一笑,滿不在乎的回道:「我那是不稀得欺負他年老體衰,沒有躲,否則他連邊兒都摸不著我一下——...」
有點像是吹牛嗶,但是,其實屬實。
顧久玥沒好氣的拍了他一下:「瞎胡鬧!算了,回去吧,趕緊讓Andy給你處理一下淤青。」
蘇淮就很納悶:「暖,你怎麽一點不害怕啊?」」
她只有著急和心疼,但卻不會像普通女孩那樣大題小做,給人的感覺就很舒服很大氣。
顧久玥撇了蘇淮一眼,不屑道:「醫院讓我住得好像半個家似的,你猜我見過多少血?」
豈止是血,她親眼看過的殘酷景象多了去了。
所以她根本沒把打一架當回事兒,埋怨也只是希望蘇淮別因為衝動而受傷罷了。
「噢!」
蘇淮懂了,馬上豎起右手做保證:「回校我就開始練搏擊,不出師絕不再動手,等到打誰都是兩腳搞定的時候再瑟,保證不讓你擔心了—————.」
顧久玥又好笑又好氣,實在沒忍住,抬手戳了一下他的臉一一挑最腫那塊肉下的手。
「你就皮吧!」
但是,在下一秒,她就認可了蘇淮的想法。
「打不過惹不起的時候就服軟,回頭告訴我,我幫你欺負回去,可別為了面子死撐了,記住了沒!」
「收到!」」
蘇淮咔喀一個敬禮,有點滑稽,卻也成功逗笑了嚴肅的小顧,於是皆大歡喜。
哄妹子哄妹子,都學廢了沒有?
出了這事兒,拍照肯定是拍不成了,於是兩人坐上Andy姐的船,回遊艇去處理傷口。
一路上,Andy和蘭姐忍不住總是偷瞄蘇淮,心裡想的啥沒人知道,反正那眼神可是夠怪的。
硬要翻譯的話————·
大約是:此子恐怖如斯,有大帝之姿!
回到遊輪,武姐嚇了一大跳。
「哎喲,怎麽了這是?和同學打起來了?」」
Andy一個勁兒給她打眼色:別問了,姐,粗大事了!
蘭姐也不停嘆氣:哎喲,我敢說你都不敢信,咱家姑爺天下第一勇!
倒是顧久玥一片平靜的回道:「沒什麽,和一個討厭鬼起了點小衝突。」
蘇淮聽了,差點沒忍住笑。
小久兒,你知不知道那是誰啊?
不過,我可太喜歡你的形容了,那家夥確實很討厭,高高在上的眼神比那張破嘴都膈應人。
去塗藥之前,蘇淮美滋滋的叮囑顧久玥:「想好吃什麽,我很快的,然後應該還來得及扎帳篷看星空。」
顧久玥點頭,露齒一笑。
然後注視著蘇淮走進船艙,忽然把臉一板,當著武姐的面掏出手機,撥號。
對面過了好一陣才接通。
顧久玥的第一句話就很不客氣並且單刀直入:「顧總,你在哪兒?」
顧同書疼的時候都沒流汗,現在一下子滿頭大汗。
「寶貝,怎麽了?我剛忙完———」
「忙什麽了?噴藥還是打繃帶?」
「啊?!」顧同書被問得心虛又焦躁,下意識裝傻,「什麽?寶貝你慢點·
顧久玥一點沒客氣,馬上揭穿:「我只是視力不好,不是聾!你罵人的那股氣勢呢?」
得,看來是真瞞不下去了。
顧同書肯定心虛,但他也確實有套路,馬上開始叫屈:「寶貝,那能全怪我嗎?爸爸擔心你才跟過去看看,誰知道那小子那麽野蠻啊?我這身老骨頭,現在是哪兒哪兒都疼,嘶————-王崗你輕點!」」
苦肉計很管用,顧久玥的聲音馬上沒那麽冷了。
但是,她仍然抓得住問題的核心。
「顧總,我就這麽一個好朋友,麻煩你跟我解釋解釋,為什麽看他那麽不順眼,甚至於隱瞞身份去找茬,如果你有確切的理由,我馬上去找他對質。」
顧同書抬手按住突突亂跳的太陽穴,比捱揍時更頭疼。
其實這個事兒,在顧家內部的角度來講,確實是他不占理。
因為在之前的家庭會議中,所有至親,共同鼓勵甚至懇求顧久玥去交朋友,
多多進行正常社交。
然後現在她交朋友了,結果你因為吃醋而看人家不順眼,也不通知一聲就摸過去抵近觀察,怎麽解釋都是對顧久玥的不尊重不信任。
岳母費了那麽大力氣去籠絡蘇淮,你上去就拆台,回頭還得再挨一頓狗屁P此。
顧同書並非是此刻才意識到行為出格結果糟糕,他早知道,只是確實控制不住情緒罷了。
現在被寶貝閨女質問,他解釋不了,也騙不過去。
於是,在沉默了兩秒之後,他硬著頭皮,來了一招胡攪蠻纏死中求活。
「誰說我看他不順眼了?!」」
顧總聲量拔高,情緒激動,一聽就是語出真心。
「我顧同書的女婿,可以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是,但是必須有勇氣有魄力有那股子勁兒!他要是唯唯諾諾的,那我真的會看不起他,不過結果讓我很滿意,這小子有點東西!」』
「真的?」
顧久玥被噓住了,因為她了解的父親在工作中確實很有格局,最欣賞那些敢想敢幹的進取者,從不介意那些有理有據的反對。
「當然是真的!」」
顧同書咬牙切齒的確認,沒拿手機的手緊緊成拳。
「寶貝你交朋友的眼光真不錯,爸爸終於放心了!』」
顧久玥意識到兩人的關係並不是最壞的敵對,她終於放心,然後忽然因為那句「顧同書的女婿」而感到羞澀。
「好吧,你們兩個幼稚鬼,真不讓人省心!不過我和蘇淮只是好朋友,你不要亂點鴛鴦譜—————.
顧同書忽然感覺自己的大牙發出了清脆的碎裂聲。
好朋友?!
我在你這麽大的年紀,要是敢跟好朋友摟在一起往天上飛,你媽能把我的肩胛骨打折!
這狗崽子到底給我閨女灌了什麽迷魂湯?
理智再次遠去,憤怒重新洶湧,顧同書越來越覺得蘇淮討厭——---不,是噁心!
可是,最離譜的是什麽?
是他不得不咬碎牙齒然後笑著點頭:「好的好的,好朋友,你們想怎麽發展,你說了算,爸爸全都支援!那麽,可不可以原諒爸爸的不告而來,別生我氣了?」
「」hin!」
顧久玥傲嬌的輕哼一聲,扔下最後一句話:「再看吧!那麽大的人了,欺負小孩,真有你的!」
不是,我都快被纏成木乃伊了,到底是誰欺負誰啊?!
顧同書真的傷心,乃至於絕望。
人生第一次,他體會到了黃毛對於一位父親的殺傷力。
刀刀暴擊,全是真傷!
而且別人家的黃毛至少不會直接砍老登,都是間接輸出,蘇淮那個狗東西他是真動手啊!
寶貝,你敢不敢心疼我一會兒?!
顧久玥:不。
她確定了之前那個人確實是父親,也要到了「真實的態度」,心情愉快的結束通話了電話。
於是,只有顧總受傷的世界,正式降臨。
而且,這個世界才只是剛剛展開而已,未來還有很多年,故事和事故還有很多段,蘇淮還要繼續在他眼皮子底下蹦噠來蹦踏去·.·.
!
顧同書重重的嘆了口氣,忽然往床上一癱,大腦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