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淮在接受治療時,氣氛十分令人室息。
本來只是一件蘭姐出面給他塗點碘伏就行的簡單小事,結果Andv也跟過來了不說,她倆的眼神又是那麽的奇怪一一像是在看一隻進化出了語言功能的捲毛狒狒。
開始的時候,他裝作沒看到,忍了又忍。
可是蘭姐總是問,問又不問清楚,各種旁敲側擊欲言又止,著實令人頭疼。
「你和外人打架了?」
「嗯。
「那人長什麽樣啊?」
「沒注意。」」
「我倒是遠遠看到了一點,感覺有點面熟。」
「是嗎?像誰?」
「倒也不是像誰————為什麽打起來的?」」
「他好幾次抵近觀察,我感覺他對顧顧圖謀不軌-————-而且他罵人很髒。」」
雖然已經猜出了那是誰,但這並不意味著蘇淮會拿這件事來炫耀,正相反,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堅決把自己置於正義一方。
Andy和蘭姐對視了一眼,暗示得更露骨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人家湊過來是有別的原因,而不至於圖謀什麽?」
蘇淮冷靜回道:「有,但是當他並不解釋並且主動挑的時候,原因就不重要了。」
兩人拜服。
就感覺蘇大少太猛了,都還沒和小姐處上呢,先把老丈人削了一頓··
家人們,聞所未聞!
理由再充沛也不應該啊·—·-你還想不想和小姐談戀愛了?!
蘇淮不是很想。
和顧久玥談戀愛是一件太麻煩的事,而他其實並不需要任何來自於家世背景方面的幫助。
沒人幫,最多是發育慢一點,可也沒人肘,自由又快樂。
所以小顧對蘇淮很重要,但是顧同書並不重要,得罪了又如何?
這就是她們理解不了的點,顧同書也理解不了,所以覆盤這件事時只能把原因歸結為蘇淮具備一種外圓內方的強烈個性。
聊到這種程度,她倆也沒法再暗示什麽,轉而開始八卦。
「誰傷得更重一些?」」
「那必然是他。」
蘇淮挑了挑眉,主動暴露了一點可供浮想的細節:「如果不是我懶得躲,以他的動作速率,想碰到我一下都難。」
Andy姐意識到了什麽,馬上追問:「為什麽不想躲?」
蘇淮意味深長的咧嘴一笑:「顧顧在呢。」」
意思是如果小姐不在的話你就要把顧總滿血干趴唄?
蘭姐給蘇淮做過推拿,當時就信了。
「確實,你的肌肉密度和筋骨強健程度堪比運動員,那位只是普通的健康中年人,差距太大了。」
Andy關注的點截然不同:「看來,你確實挺給面子了————.」
什麽叫做成年人的心照不宣?
介就是了。
Andv很欣賞蘇淮,因此額外提醒了一句:「打架的時候挺衝動的,現在的態度倒是成熟起來了————-再見面的時候你還能認出來那人不?」
「夠嗆。」
蘇淮果斷搖頭:「我現在都想不起他長什麽樣了。」
「那就好。」Andy笑眯眯拍拍少年肩膀,意味深長的補上最後一句,「沒必要的話,忘了最好。」
蘇淮回以淺笑:「嗯,一碼歸一碼,過夜翻篇。』」
懂事兒!
倆人心裡暗夸的同時,也在納悶:明明是那麽成熟的孩子,到底咋干出這事兒的?
可能是顧總確實太氣人了吧·
便在此時,氣人的顧總已經坐上了回程的快艇。
「喂,寶貝啊,爸爸來這邊是出差,特意抽出點時間看看你,既然你玩得很開心,那我就放心了,現在我要回三亞開會,就不和你一起吃飯了·————.」
顧久玥一語道破:「臉腫得很厲害?」
顧同書喘息驟粗但是一句fuck都嗦不出來。
最後只好乾笑著打哈哈:「怎麽可能——-爸爸年富力強每天健身,要不是那小子偷襲——哼!早知道不留手了!」
顧總是懂得怎麽挽尊的,可惜顧久玥也懂他。
「好的,下次別留。」
什麽?!
還有下次?!
顧同書是真的被寶貝女兒給打擊到了一一知道女生容易向著小黃毛,但不曉得會如此偏向。
完了完了,我家棉襖漏風了!
「哈哈,肯定沒有下次了,爸爸怎麽會那麽幼稚?小蘇挺不錯的,下回再見面,我要跟他喝兩杯,好好聊聊。』」
天知道他是怎麽忍住心裡的酸澀,不露出絲毫真實情緒的,反正就很牛逼。
顧久玥信了一大半,不過依然覺得這倆人可能天生犯沖,遂拒絕:「別了,
你倆以後還是少見面吧。『
「好好好,都聽你的!那寶貝你好好玩,爸爸走了————.』」
「嗯,拜拜!」」
結束通話電話之後,顧同書表情一冷,第一時間吩咐王崗:「給我找一個最好的搏擊教練!」
「好的老闆。」
王崗認真記在備忘錄里,接著確認:「需要考慮場館所在城市嗎?」
「不。」顧同書咬著牙,殺氣騰騰,「組建一個專業團隊,以後每天隨行!」
啊喲,這是徹底較上真了。
此種狀態的顧同書,有一個外號,叫做顧狼。
兇狠、狡詐、記仇。
王崗下意識的一縮脖子,彷佛感覺到了凜冽的拳風—·
等到蘇淮處理完出來的時候,顧久玥已經乖乖坐好。
「想好吃什麽沒有?」
蘇淮臉上青一塊腫一塊的,但是並不影響他笑得燦爛,乍一看,很有一種清澈的愚蠢。
顧久玥抿嘴笑個不停,根本顧不上琢磨飯轍。
蘇淮不得不主動提議並打岔:「別看了,海鮮燴飯怎麽樣?」」
「可以啊———·噗!」
狗淮牙咧嘴:「再笑我可記仇啦!」
得到白眼一枚,以及一聲嬌憨的輕哼。
一天天的,淨拿這種犯規的姿態考驗我———·
同學們漸漸返回,然後看到蘇淮時哇哇叫個不停。
「淮哥,你咋了?」」
「看著像是讓人煮了?」」
「淮哥,你出點血,哥幾個帶你干回去!』」
「到底是誰?居然如此體察民意—————幹得漂亮!』
擔憂者有之,看樂子的更多。
蘇淮把他們全都走了:「趕緊滾蛋,不安慰我也別耽誤我在玥女神面前求安慰,今天晚上還是自由活動。」
「媽的,真不要臉!」
男生們頓時義憤填膺,紛紛嘆息:「還是打得輕啊·———.」
倒是有幾個女生緊張兮兮的一直追問,蘇淮只好再講明白一點:「以我的能力和玥玥的背景,出什麽事兒都能處理好,現在既然我倆安安心心的在這兒坐著,那就是沒事。」」
「噢!對哦————.」
小女孩們恍然大悟,終於不再操心。
事情就這麽過去了,像一朵小小的浪花被拍散在海面。
吃過飯,大家再次散開。
有一部分人打算住在晉卿島上的民宿里,也有人打算在附近幾個小島的沙灘上露營。
西沙的夜,比三亞更暖和。
海水溫度能達到28度以上,源源不斷的向著島上釋放熱量。
只需要避開潮汐的位置,甚至可以光著膀子在沙灘上睡覺。
當然,蘇淮肯定不會讓顧久玥在露天裡晾著,剛吃好飯就去永富島上扎了頂帳篷。
雙開門,帶天窗,能擺下兩張摺疊床,甚至床上用品都是真蠶絲混白金絨,
都弄好之後,那叫一個舒服。
太陽落山,月牙高掛。
在這片沒有任何污染的純淨天地中,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到浩瀚星河。
顧久玥例外。
所以她只是淺笑著坐在一旁,看蘇淮忙來忙去。
帳篷已經拉好了門,自熱爐上,水壺發出鳴鳴的聲音,少年專注的調整著相機的引數,平板支在一旁,以數據線相連。
「你的相機真棒,比我用肉眼看到的更震撼!」
蘇淮發出感慨,鼓搗著放大剛拍出來的星空照片,同小仙女分享。
顧久玥瞄了一眼,笑眯眯點頭。
其實她看過星空,好一點的天文望遠鏡才幾百萬人民幣,她常住的房子裡都有,遠比這種單眼相機震撼。
甚至硬要比較的話,看星空不如開摩托艇好玩。
不過最重要的是朋友照顧自己的心意,在浩瀚星空下喝喝茶聊聊天,那種輕鬆和舒適很能給人以積極生活的動力。
而且,在這樣幽靜浪漫的夜裡,也特別適合聊一些平時不太可能深入去聊的話題。
啜了一口奶茶,她主動開啟閒聊模式。
「淮淮,你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嗯?
蘇淮心裡瞬間拉響警報。
聊別的都不會引發他的注意,但是忽然聊起父親·-我很難不多想啊?
「我父親啊,很普通的。」
為了好感度,蘇淮穩了一手。
但是顧久玥好像真的只是閒聊:「他對你的要求高嗎?」
「聽———·
蘇淮卡了一下,不是想瞞著,而是需要時間來回憶「十幾年前」的情況。
「高。」
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強調:「很高。』
顧久玥很意外:「啊?」
閒聊嘛,蘇淮索性放開了心懷。
「和你想像的不一樣,像我們這種平民家庭,父母反而會對孩子施加更大的壓力,望子成龍,懂嗎?」
顧久玥茫然搖頭:「我不是很理解,和家庭層次會有關係嗎·——.」」
「當然會。」」
蘇淮笑了笑,看向星空,嗓音變得低沉、悠遠,彷佛陷入了某種回憶。
「正是因為父母的能力有限,已經看清楚了社會的弱肉強食本質,卻又認清了自己的虛弱無力,所以才會更加焦慮,於是把翻身的希望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因此產生一些高壓和逼迫。
也不是不愛,而是他們的愛是帶著態度的希望你不要再走我們的失敗舊路,不要再經受那些我們已經經受過的折磨和打擊」
這是一種祝福,但是體現在外的形式是要求。
如果孩子理解不了,又或者家長不懂得正確表達,那麽衝突在所難免。
我父親啊·————
其實他的性格很寬厚的,但是對我總是缺乏一點耐心,講不明白道理的時候就直接壓制。
有一段時間,我特別討厭他的威權處事——.
顧久玥腦門上冒出小問號:有一段時間?好特別的形容。
不過她也理解了蘇淮所言,並且深刻感受到不同。
「我父親從來不會向我施加任何壓力,不過,由於我的實際情況,其實家人帶給我的隱形壓力也很沉重。」
「「對。」」
蘇淮點點頭:「一個是主觀上的,一個是被動的。一個是基於物質的,一個是基於底層情感的。原因不同,解決的難易程度也不一樣--我的麻煩其實會更簡單一些。」
顧久玥之所以喜歡和蘇淮聊天,就是因為他實在通透,很簡單的溝通就能理解自己的任何想法,並且給出恰到好處的反饋。
她甜甜一笑,繼續問:「你剛剛說有一段時間,那現在好了?」
「快好了。」
蘇淮回給她一個笑容,意有所指的多扯了一些。
「其實父親的形象和態度並非一成不變,而是會因時而移。
比如我爸爸,現在階段的他天天念叨我好好學習別急著搞對象;
等到大學畢業工作兩年之後,他又會勸我別太辛苦不行就回家;
再過幾年,他的態度一定會變成「你不想回家可以,但是至少找個物件吧?』
直到『我不圖你有啥大出息,抓緊成家讓我抱孫子行不行?
所以你看,其實每個階段的父親都不一樣,只要我們提前預判了他的思維模式,在恰當的時候給他一點希望,也沒什麽不好對付的。
父母啊,永遠都比我們更急。」
顧久玥真聽進去了,琢磨了好久,忽然轉過頭,若有所思的看著蘇淮的側臉。
「那你覺得我父親呢?會不會也是這樣?」」
「—定會的。」
蘇淮輕輕一笑,也側過頭,注視著她漂亮又空茫的眼睛。
「父親的身份不因社會標籤而有所區別。』」
顧久玥順著往下延伸:「他現在不喜歡的,以後未必不喜歡。他現在極力避免的,以後有可能反過來強求———-對麽?」
真聰明啊·———
給這樣的姑娘灌湯太舒服了。
「對,所以有矛盾有壓力的時候不用急,穩一穩,等時間催化出一些改變,
開開心心過好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嗯,我明白了,謝謝你,蘇淮。」
顧久玥輕輕點頭,滿臉寫著兩個大字:乖巧。
蘇淮喜滋滋墊起腦袋,看向璀璨星空,就感覺現在的狀態比人生巔峰還巔。
然而,就在他把視線投向遠方時,側面的顧久玥輕輕轉過頭,用力抿住了嘴唇,卻怎麽都壓不住嘴角。
那是一絲很微妙的笑意。
不璀璨不明艷,但是靈慧狡點,讓她的眼神都為之生動燦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