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死了,在一間昏暗的酒店房間內。死於酗酒。
電影結束。
戴明從灰色躺椅上站起,眼角餘光瞥見兩位師兄都未起身,便又坐下。想等他們誰張嘴說話。
等了許久,悲傷的片尾曲唱罷,屏幕徹底漆黑。三人都未動身、張嘴。
三人瞪著黑色屏幕。別墅內,只有寂靜在跳舞。
「剛才你是怎麼把泳池的水弄到雲上去的?」大師兄終於張開了嘴,把歡快跳舞的寂靜吹到一邊,眼仍不離黑色屏幕。
戴明知他是在問自己,眼睛也不離屏幕,張嘴:「可能是我腦子裡不多的NPC之力曉得我可能要死了,它不想我死。就和天上的雲打了個招呼,把泳池的水吸乾了。」
二師兄「哦」了聲,抬起右手,狠狠捏成拳。又放下來,瞪著黑色屏幕。
三人瞪著黑色屏幕。寂靜又開始跳著歡快舞步。
「外面的道觀看起來不像能裝的下這三棟別墅和一個泳池。大師兄,這是咋回事?」戴明主動說話,瞪著黑色屏幕,揍倒寂靜。
「『道器』須彌粒子——白雲門的所在,不也在那塊『這是一塊石頭』的石頭裡麼。」大師兄張嘴說話。
三人瞪著黑色屏幕。寂靜的舞步愈舞愈歡。
「說一說你從現實來到白雲門經歷奇幻的心路歷程。」二師兄驟然掐住寂靜的脖子,瞪著黑色屏幕,張嘴說話。
戴明不知二師兄問這個是何用意,但覺說說也沒什麼打緊。幾個人坐在一起,總要說點什麼的。何況,平常會問自己在想什麼的人也不多。便把思想投入回憶里,開始往外傾倒:
「一開始,我是不信世上會有超越科學的力量存在的。我可是接受了十二年義務教育的良好青年,堅定的唯物主義患者。後來,在某一天,我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看著老師在講台上不斷張嘴說話,同學們一動不動的背影。我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我在曾經的生命里經歷過這一幕。這一幕好似在重演。
「我去網上查這種感覺是否有別人經歷過。查到了『平行世界』,查到了宗教,查到了相對論,查到了量子理論,查到了弦理論。越查,我越驚心世界就像一個被設定好的牢籠。所有生命都在牢籠里被動、無意義的掙扎。
「我開始思想我自身存在的意義。我找到了幾個答案,都只能暫時慰藉我,並不能徹底貫徹我的生命。」
二師兄忽然有些不耐煩的瞪著眼前黑色的屏幕,張嘴打斷:「我讓你說你從現實來到白雲門經歷奇幻的心路歷程,你說你未進白雲門之前的屁事作什麼?這點理解能力都沒有麼?」
還不待聞言驚愕的戴明說點什麼,大師兄忽然張嘴,問:「找到了哪些答案?」
戴明深吸了三口氧氣,心內對之前就差點害死自己的二師兄的感官拉到了極低。但現在有人問自己,他也不好移心它想,再次張嘴:「一開始,唯我主義占據了我的心:世界只有我是真實存在的,所有其它存在、生命,皆不過是我意念的投射——這樣想來,其實也沒什麼意義;世界就我一個,有什麼意思?又是為了什麼呢?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我是誰?
「後來,在經歷無數精神上的自我折磨後,我又找到了一個答案:去感受吧,感受每一個當下——那一隻螞蟻、那一縷清風、那美女局部的白與黑、那可以切實伸手抓住的每一個瞬間!雖然它們很快就會過去,就如『快樂』這兩個字拆分——很快會過去的樂趣。
「我發現我並不能抓住每一秒,在我去抓住每一秒的當下,另一秒便被我辜負了。我不能如此的去偏心任何一秒,因為我一直覺得我是一個好人。」
「這和你是好人有個屁的干係!」二師兄驟然張嘴大聲打斷,瞪著屏幕的眼莫名燃燒著憤怒之火。
「還有麼?」大師兄緊接插口問,似很好奇。
戴明深深吸了五口氧氣,強自不去移心想二師兄因何而憤怒,大師兄因何而好奇。心再復平靜,繼續張嘴:
「後來,我又找到一個答案:去愛吧,愛世間一切存在,一切存在都是我自身的投影。不管好的還是不好的。
「愛了未多久,實在我是一個正常男人,只覺賈寶玉說的:『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兒是泥做的骨肉,我見了女兒就覺得清爽,見了男兒就覺得濁臭無比』是至理名言。至少在我身上是適用萬分的。」
「所以這三個答案都被你否定了。你有第四個答案麼?」大師兄接著張嘴問。
「沒有了。再後來,我便放棄了俗世一切的功名利祿,開始在網吧做隱士。於這三個答案間不斷輾轉。哦,再加點突然的厭世,假以度日。」戴明低沉說完,忽然陷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奇靜狀態:
他什麼都不願去想、去做、去看、去聞、去摸、去聽、去吃,他似和世界隔離了開來,投身於茫茫無邊的漆黑宇宙里——從漆黑宇宙中體驗的無盡孤獨感還來不及充斥他心,他便動手圈了一個牢籠,把自己關進去,封閉五感六識……
就在戴明牢住自己的當下。天地間莫名生有不可見的縷縷NPC之力,匯集而來。進了他大腦,被關了起來。
「錢二,這個師弟有些厲害啊,就這麼說一說話,就能汲取到我們多年來不得汲取的NPC之力。」大師兄不再瞪著黑色屏幕。半躺於粉色沙發上的姿勢坐直,赤腳踩於黑色地板,雙手手掌搭在膝蓋,把眼放在因陷入奇靜狀態而閉上了雙目的戴明面上,土黃色的臉上露著驚訝。
這時,二師兄,也就是被大師兄稱作錢二的男人也從綠色沙發起身。徑直走到戴明身前,認真打量他那張普通至極的面龐。看了一會兒,又略微抬眼看向戴明頭頂三尺處,伸手探去。
「你要幹什麼?」大師兄稀疏的眉頭微微皺起,伸手捏住錢二的小臂關節處,低聲問道。
「趙一師兄,我能幹什麼?只是想久違的摸上一摸那能使我輩NPC修士尋得真實的NPC之力罷了。」錢二欲要做的事被人阻止,蒼白的臉上瞬時爬滿了怒色。轉頭陰冷的瞪住趙一,張嘴又道:「難道你不想摸麼?」
說完,錢二小臂關節處發出淡淡的青光。發動了體內的NPC之力,欲強行向戴明頭頂摸去。
「愚蠢的師弟啊,如果能在他人汲取NPC之力時強行奪取他人的NPC之力,那我們早就作了別人的養料了。這些年,你試過這麼多師弟師妹,還是不放棄麼?」趙一鬆開錢二的手臂,面色換作了木然。把後背貼在粉色沙發靠背上,聲音一如之前,如蟬鳴般刺耳。
錢二不答,斂起面色的怒色,換作狂熱的騏驥。移手向戴明頭頂三尺處摸去,同時,運行體內的NPC之力,試圖藉以牽引那自冥冥中莫名處冒出的NPC之力,往自己手臂上來。
見此,趙一再次張口:「NPC之力的汲取在於每一次的『感悟』中,『感悟』怎能被他人奪取成為自己的?雖然嚴格來說,一切物質都可以通過某種方式轉化作能量。『感悟』生於眾多腦神經彼此以某種不可知的作用之力而有。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可以實在觸摸、獲取的。或許以後可以被京宗那些專研此道上百載的人做到。但絕不是你這樣動用你自己的NPC之力去牽引就能輕易做到的。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去聽一聽他這種靠自己『自覺』的人物,去說一些什麼新的東西。看能否得到啟示,讓我們再次獲得新的感悟,再次汲取到NPC之力……」
……
戴明睜開眼,看見面前的屏幕正放著《黑客帝國》,正演到主角被人敲響家門……
他的大腦處於放空的狀態怔了三四息,才眼神空洞的轉頭打量周遭的人與物。掃見坐在兩旁沙發上的兩位師兄的當下,他才徹底的回過神。有些疑惑的張嘴問道:「我怎麼睡著了?剛我說到哪了?」。
說完,戴明忽然憶起方才感覺像真的發生過的經歷——自己躺在漆黑的宇宙中,用手畫了一個牢籠,把自己和無盡的孤寂感隔離開,陷入恆古的沉睡中……
「繼續說你從現實中來到白雲門經歷奇幻的心路歷程。」趙一坐在戴明左側的粉色沙發上,瞪著播放的電影,低聲張嘴。
「從你被柳師接引進白雲門的過程開始說。」錢二翹著二郎腿坐在戴明右側的綠色沙發上,瞪著播放的電影,蒼白的面上全是木然,語氣陰冷。
見到兩位師兄不同之前於沙發上的姿勢和語氣,戴明心裡的疑惑更濃——「我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麼嗎?」
過了好一會兒,戴明才張嘴:
「柳一,嗯……師父通過一清山山頂那塊刻有『這是一塊石頭』的巨石的『一』字——當時我躺在『一』字里。正好夠我躺在裡面,不多一寸也不少一分——黃寒夢師兄當時用身體擋住了月光——師父還說了他,叫他不要對月修煉——最後師傅嘴裡念了一句『土豆開門,呔!』,然後我就覺得後背有一股清涼似雪水的氣息冒出來,把我全身及靈魂都包裹住了。
「本來我就是堅定的唯物主義患者。經此,我這個重度患者好似被宣告了死期。
「然後我就在一個灰色的世界裡飄啊飄啊飄。至於感覺,我覺得很有趣,活在世上能超脫唯物主義去經歷這種奇幻的事情,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有趣之餘,還有一種身心被揭開了一層束縛的輕鬆、真實感。
「嗯……但奇幻的事情也不能一時來的太猛烈,凡事都需要一個過程。就像我一落在白雲門的草地上不久,只感嘆了一句:『人生能經此奇幻,就是死也無憾了』,就有一個像女鬼一樣的美女突然跳出來罵我賤人。最後還踩上螢火蟲嚇我。
「當然,我接受新事物的能力真的不是一般的強——雖然一開始會本能的有害怕的情緒。但本質上我早已擁有了這種超越唯物主義的認知的準備——我早就覺得世界有問題,像一個牢籠。現在我在牢籠邊緣看見部分真實,當然需要時間去慢慢把存在心中已久的虛幻慢慢去驅散了。
「後面,我來到了道觀,來了別墅,讓『白雲吸管』救了我。才徹底的以堅定的唯物主義絕症的身份死去了。」
合上嘴,戴明不再張開。
「每個覺醒的人或多或少有些不同。別人的經驗可以參考,卻無法踐行。可以作為啟示,還是要走自己的路……」趙一緩緩說著,忽然起身,盯著屏幕中正播放的一幕:主角從兩棟高樓之間飛躍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