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一二自覺活了這許多年,總是有些難以釋懷的事情在心裡。
如果把那些難以釋懷的事情給排排序列,一百年前,他覺得可以這樣去排:
一、她出軌了自己的最好朋友。
二、當年NPC修行界大戰時,自己無能去堅持自己的道路。
三、自己最好的朋友站錯了隊,後被那個「隊」拋棄,墮落成了一個甲級通緝犯,人人喊打。
四、不知道,真實的世界到底是怎樣。
一百年後,他不會那樣排,會如此排:
一、不知道,真實的世界到底是怎樣。
二、不知道,虛假的世界為何會是這樣。
三、不知道,前路在哪裡。
韓一二輕輕地踩在白紙上,溫柔地望著牛大凡那雙漸驚訝的眼,走在他面前,展開雙手與他相擁。
「對不起,是我不好。當初沒有鼓起勇氣去幫你。原諒我,大凡。」
聲音溫柔如待愛人。
牛大凡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抱頭大叫,沖天而去,狂甩與那老頭接觸的校服,換了一身白色背心,紫色牛仔褲。抬右腳踩空,雙手叉腰俯身,面上無喜無悲,大叫:「如果說對不起有用,那還要NPC糾察隊做什麼?」
韓一二仰著的面依舊溫柔,聲音也柔:「大凡,跟我回去吧,宗主早就原諒你了。」
趴俯在白紙邊緣的張眼把槍口對準了韓一二的後背,冷冷開口:「你不要提他!」
戴明殺了數百喪屍,救了十八人去天上的白紙上後,發現已無一人可救。而且,曾經想救的人,現在反而變作了喪屍要殺他。
他不能接受。縱身飛回白紙上,放眼便見了把自己與眾同門帶進這器物虛擬世界的韓一二長老,他臉上自是泛起了訝異,轉身與一旁驚呆的張七二說話,「這老不死的怎麼來的?」
戴明說話的聲音毫不阻礙的被韓一二聽了,他把臉上的溫柔投在戴明臉上,「你這小傢伙,柳一那個混帳從來不教弟子禮貌的麼?見了堂堂京宗長老不問好就罷了,當著我的面罵我老不死是幾個意思?」
戴明笑,拉著張七二走去他跟前,傳音:「長老,是那兩個人把我們帶進來的。我們有沒有危險?還有,我師弟到底是什麼情況?他在器物虛擬世界被那叫牛大凡的給埋了,但現在又活著,且被那牛大凡說什麼『向下兼容』才能活,你既然跟進來了,肯定知道的。」
鍾武見戴明不再殺喪屍,也見了無人可救,便也回來紙上。
他見了那個從未見過的老人站在戴明身前笑,那個老人正笑著張開嘴說話:「現在你們很危險吶。我的好朋友牛先生想讓你們作他的分身呢。你們躲在地下三年也是拜他所賜吶。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張七二並未聽到戴明與韓一二長老說了什麼,他現在突然覺得心裡很痛,像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死去了。他想破了頭也不知道是什麼在自己的心裡死去了。他滿面痛苦,心裡像奔騰著幾萬隻老鼠,不知如何是好。
鍾武見自己的學生張七二一臉痛苦,關切的走來:「七二,你怎麼了?」
張七二猛然抬起頭,瞪大雙眼,望了望眼前的鐘武、天上的牛大凡、趴俯在白紙邊緣的張眼,他仍在把槍口對準韓一二長老,最後望向了戴明,悽然張嘴:「明哥,如果有一天,我成為了我不想成為的人,你會不會把我殺了?」
鍾武聽到他那句「我成為了不想成為的人」時,腦子轟然一陣空白!
他覺得自己好似失去了什麼,或忘掉了什麼。他低頭望著自己的左手掌紋,悵然若失。
悵然若失!
「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要到哪裡去!」鍾武猛然仰天大叫,舉高手中泛著淡淡血色的黑色剔骨刀,似在問踏腳叉腰俯瞰眾人的牛大凡,似是在問天!
似在問自己!
見這奇詭一幕,戴明若有所思,皺起了他那濃黑的眉,對向身旁陷入奇怪狀態的張七二。
他把自己的NPC之力投去張七二忽然泛起黃光的胸口,把右手放在他頭頂——張七二臉上的悽然作了木然,像白雲門內眾多的師兄姐臉上那般的木然——沒有一點生氣。
連他腦內的NPC之力也變得萎靡,像吸了泄露的煤氣。
之後,戴明看向一臉溫柔之色的韓一二,看向擠堆在白紙中心處的那些大氣不敢出的眾多妙齡學生。
這時,眾人腳下的白紙忽然動了動,緩緩朝著西邊而去。
如此,引起了一堆驚叫。
待那些學生們的驚叫聲漸褪,只剩地上的喪屍哇哇叫聲時,戴明張開了嘴,朝著天上的牛大凡:「你要帶我們去哪裡?」
天上的牛大凡俯瞰白紙上的眾人、地上嗷嗚叫著的喪屍,忽然覺得有些東西不對勁。
戴明未得到回應,看了一眼舉刀向天不動的鐘武,轉向韓一二,張嘴:「韓長老,這裡的NPC是真實的生命麼?」
韓一二搖了搖頭,滿面的老皮擠在一起笑:「我不知道。我會讓你不受外力的干擾,繼續在這裡歷練。張七二暫時不能離開這裡,因為他不是像你一樣用肉身進來的。不要問,我們說話、傳音……」停頓了一下,伸手指天上陷入沉思的牛大凡,「他都聽得見。」
說完,他笑著飛天去,去與牛大凡面對面。
槍聲響起。
張眼終於開了槍,在天上的牛大凡的指令下。
子彈沒有命中他預想中的韓一二的心臟,有一片黃色的葉擋住了它的急烈前行。
聽到那劇烈的槍聲,眾多學生們驚恐大叫,趴在白紙上,恐懼前方是何方。
在韓一二長老飛空的當下,戴明便抓起陷入木然狀態中的張七二飛離愈飛愈快的白紙。
槍聲再起。
戴明的眉心處出現了一片葉,是那片方才擋在韓一二後胸的黃葉。
耳內傳來韓長老的聲音:「以後不要去與白霍接觸,他是器物虛擬世界本土修士的頭目之一。你已經完成了曾經與他的交易。因為你已經帶了三個『本土修士』進『殭屍世界大戰』任務世界,他留給你的那根頭髮我收走了。還有,忘了那個夢,那不是你的夢,不該由你去承受那份因果。好自為之,戴明。」
這像是遺言。
天空又傳來一聲劇烈的爆炸音。那張巨大的白紙化作了一團巨大的火光。
悽厲的慘叫聲從中傳來。
透過水目金睛之術,戴明見那些學生們恐懼的臉上冒出猙獰,變作喪屍,帶著火,沖向仍一動不動舉刀向天的鐘武……
待戴明欲去望結果,他忽然望見一個黑洞洞的巨大槍口從莫名處顯出,把那團巨大的火光、火光中的眾人包裹、吞噬,對準了自己。
一股平生所覺的最大危機驟然掐住戴明的心臟!
未作任何思想,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與地上的一盞路燈交換了位置!
戴明渾身赤裸的匍匐在地,大口吐血。
他身上的校服被方才的火光散發出的高溫瞬間燃盡。
若不是戴明方才下意識的動用大量的NPC之力環裹著自己與張七二,他就算不死,怕也是會身受重傷。
此時,戴明心中的危機感並未消退半分。分身術、斂身術、隱身術、遁地術幾乎在瞬間被他使出,鑽入了地下,急速遠去。
天上。
一張方形青木桌立在虛空上,桌上置有一堆各在其位的象棋。桌兩邊虛空上盤坐著牛大凡與韓一二兩人。
天空一輪烈日,散發光與熱。他們頭上有朵像花兒一樣的白雲,擋住那光與熱。
有涼風拂在兩人臉上。
韓一二執黑子,在牛大凡先上了左「馬」後,他拿起右中「卒」前進一步。然後面色木然的開口:「不要拿他兩人作分身,讓張眼回來。」
牛大凡臉上一直是笑,聞言,臉上的笑褪去,是平靜。他平靜的上另一馬,張嘴:「給我一個理由。」
「你知道他是白雲門的弟子。你知道白雲門的門主是我唯一的外甥。你已經攫取了他白雲門所在的昌南市百萬NPC的靈魂去限制他的腳步,何必要多此一舉繼續惹他?」
韓一二繼續上那卒,眼裡泛出淡淡的黃光,射在那枚「卒」子上。
「你妹妹負了我,你老婆欺騙了我。這其實都不打緊,你知道我的,你如果想繼續與我的友誼,你如果想繼續走在真實路上,就不要阻止我把那尚在胚胎中成長的威脅扼殺在肚子裡,投進我的輪迴世界裡去走我走的路。」
牛大凡橫了左炮於正中處。把眼裡的黃光撤去,不再張嘴。
……
戴明於地深處一個巨大的溶洞內顯出身體。他站在一塊黃石上,立即取出丙級德器「封」——那塊紫色的小石,放在已從頭頂冒出黃光的張七二頭頂。
再取出自己研究自白雲門的《煉器綱要》,而胡亂煉就的一件被他命名為「藏匿」的不知階級的器物,放在兩人頭頂上方十厘米處。
「藏匿」無形,由他動用五種NPC之力煉化了一縷偶然吹在他臉上的清風煉就。
它的用處如它名,可助人藏匿於他人之眼。
戴明曾在白雲門每周一、三的早上五點的例行交流會上使用過它。把它放置在自己頭頂上空後,當時場間的所有人幾乎都忽視了他的存在。就連一直喜歡在交流會與自己說話的吳陽,都未與他說過一句話。
所有人就當他不存在一般。
兩人頭頂上不可見的「藏匿」散發出淡淡的紫光,照在臉色木然的張七二、濃眉緊皺的戴明身上。
至此,戴明心中的危機感才終於徹底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