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觀的話語讓杜鵑陷入了沉默,
她證證看著江晨,不知想到了什麼,面上微微泛起了紅暈,開口道:「如果我死了,你能回來為我收屍嗎?」
說這話的時候,兩行清淚自她面頰流下。
「我儘量吧。」江晨道。
「只是『儘量」而已?」杜鵑帶著抽泣的鼻音追問。
「我不知道這些蟲子吃東西會不會留骨頭—.」
「江大哥!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江晨低頭沉吟,突然指著前方道:「這些蟲子好像在害怕什麼!」
杜鵑睜大紅腫的眼晴瞧去,腳下的黑色蟲海果然不再靠近。它們像是被一圈無形的堤壩所阻隔,在離兩人腳下一尺左右的時候就停下來不敢前進。
「它們怎麼了?」杜鵑緊緊抓住江晨的手臂。
儘管蟲子不再往前,這些爬來爬去的東西仍讓她毛骨悚然。
江晨沒有回答。
他凝神感知,便聞到了空氣中瀰漫起的絲絲縷縷檀香般的氣息,沁人心脾,消洱著煩惱和殺意。蟲子們大概就是聞到了這種氣息,所以才縮足不前的吧!
但這檀香又是來自何處?
遠處,密林中響起三聲短促的哨聲,蟲子們像是接到了某種命令,爬動得更加瘋狂了。
杜鵑驚恐地看見,這些蟲子像是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飛快地繞著自己所在的圓圈旋轉著,
成千上萬隻組成一片片黑色浪潮,一上一下地飛舞、翻騰,發出咔咔咔的低鳴,讓人頭皮發麻。
但無論蟲子們怎麼瘋狂,都不敢越雷池一步。江晨和杜鵑所在的暴風眼,反而是最平靜的地方。
「哎,怎麼回事?它們不敢過來?是你的神通吧?」杜鵑轉頭瞅向江晨的時候,便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江晨處在一片靜謐的神態中,衣衫卻無風自動,腳尖漸漸離地而起,像是被一座無形蓮台托著一般,周身流淌著白色的仙靈之氣,渺渺然仿若神仙中人。
哨聲再響,一長兩短,清越地穿透枝葉林梢。
蟲子們如潮水般退去。
「江大哥,你太厲害了!」杜鵑叫道,「你用什麼法子,把這麼多蟲子都嚇跑了?」
江晨仿佛神遊天外,對她的言語置若罔聞。
杜鵑不滿地扯了他一下,「江大哥?」
江晨回過神,道:「什麼事?,它們都走了?」
「你在發什麼呆?」杜鵑奇怪地道,「它們不是被你嚇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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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我什麼都沒做啊!」江晨疑惑回視,「剛才正在想辦法呢,還沒想出來就被你打斷了—.—你用這種眼神看我幹嘛?」
「江大哥,你不肯說就算了,何必騙我?」杜鵑微惱道。
江晨剛要張嘴,遠處似有微風吹來,拂過身前柏樹,他募地有所感應,眸中驚人的神采一閃而沒。
他極目遠眺,神識擴散開去,空氣中那一抹不協調的波動頓時無所遁形。
神識映照之處,周遭天地間一切細微的顫動皆瞭然於胸,似乎一切盡在掌握。
這種主宰般的感覺讓人陶醉滿足,沉浸其中,江晨幾乎忘記了身體上的傷勢。
但他很快明白,這只是心魔自我膨脹的虛妄幻覺罷了。
可能大多數縱橫一時的高手,都有過類似的感受一一以為憑一己之力,就能與天地抗爭。
殊不知人在三界之間,渺小如滄海一粟。愈是道法精深,愈能感受到天威煌煌浩浩,己身之渺小卑微。
江晨曾夢入星空神墓,瞻仰過上古時代諸天神魔演繹出的大道法則,明白自己這點本事在亘古以來的無數先賢前輩面前不值一提,所以未敢得意忘形,很快就從虛幻的膨脹感中清醒。
他心中微微一動,想起一句話:「大覺之前,元蒙關頭,妄念心生。」如今心魔來襲,莫非意味著自己已經接近了那個境界?
他放眼望去,神識延伸到更遠之處,諸念紛至查來,腦海里浮現出那些罪孽滔天的怨魂厲鬼,
頓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一個尖銳的破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江晨轉頭,雙瞳中映出一點綠色光芒,由小變大,轉瞬已至眼前。
「小心!」杜鵑匆忙一揮手,召出一道清亮水流,朝前方橫掃過去。
「嘩!」
短促的一響,綠芒穿透水流,落在江晨身前。
空氣微微扭曲了一瞬,那點輕易切割了水箭的綠芒,便像撞在一堵無形牆壁上,碎成千萬片,
散落。
江晨的右手按在杜鵑肩膀上:「不要動!」
叫她不要動,並非擔心她被敵人傷到,而是怕她陷入「空間扭曲」中,四分五裂。
更多的破空聲從前方襲來。
江晨定晴瞧去,只見狂風聚集如刃,排列出圓弧之形,無數花葉刀片挾裹其中,鋪蓋而至,不知有幾千萬數,天光為之一暗。
江晨沒有動。
杜鵑雖然面色驚恐,但被江晨右手按著,也沒有動。
周圍的空氣剎那激盪,兩人的身形逐漸朦朧,仿佛罩了層霧氣。
在江晨身上,仿佛也有一層霧氣散發出來,天地間一切皆若鏡花水月,處處透出不真實。
杜鵑睜大眼晴,只見眼前茫茫一片,竟無法看清江晨近在尺的面孔。
只是剎那,前方成千上萬的花刀、葉刃、藤刺、風槍,便一股腦兒傾瀉到那團朦朧的光暈之中。
然後,這些鋒銳如鐵的利器,也都透出不真切的色澤,如同水中的倒影,被一隻大手攪弄之後,便破碎成上千萬片,凌亂繽紛。
沒有任何東西能完整通過那片扭曲的空間,花葉皆化為粉。
偷襲之人卻不死心,在那片花葉花粉未曾落地之際,又聽「嘩嘩」聲起,呼嘯的狂風從樹叢中刮來,捲起漫天花粉葉粉,朝扭曲空間之後的兩人當頭灑下。
杜鵑擔憂地想,這些粉粒中一定含著劇毒,而那狂風更是無形無質的東西,「空間扭曲」能夠擋下嗎?
周圍的空氣更加激盪,江晨的衣袂亦獵獵飛舞起來。
煙霧般飄飛的粉粒好像遭遇到一層阻力般,再也落不到他的身上。
須臾,風平雨靜。
花葉枯枝的碎屑細粉散落在四周,卻無一粒沾上江晨的衣衫。
而周圍的草叢、樹木,則因狂風過境而變得一片狼藉。
杜鵑扯了扯江晨的衣袖,眨巴著眼晴問道:「這是幻術嗎?」
「不,是我的神通,「空間扭曲」。」
杜鵑撓了撓發梢,不確定地道:「我以前見過你的「空間扭曲」,當時好像沒這麼厲害————.」
江晨做了個聲的手勢,眼神深幽,望向一株大槐樹。
「總算發現我了嗎!」伴隨著朗聲長笑,一個瘦削的影子從大槐樹後轉出來,「這才有點意思—.
一位青袍文士踩著花葉走來,腳下枯枝斷裂,咯吱咯吱作響。
江晨往他寬大的文士袖袍中一警,道:「你就是這裡的主人?」
青袍文士微笑頜首:「正是鄙人。」
「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一見面就下死手?」
「進屋叫人,入廟拜神。你不打招呼就硬闖進來,難道不該死嗎?」
江晨冷婷一聲,目光越過青袍文士,向前方環望,視線從草叢、灌木、樹枝縫隙中掃過,覺察到了隱在叢林暗處的另一道冰冷的目光。
江晨冷冷地道:「你的同夥躲在後面。」
青袍文士的笑容顯出幾分得意:「你眼力不錯,可惜難逃一死!」
「只有你們兩個嗎?另外那位渾身長毛的猩猩兄,怎麼不一起過來?」
青袍文士的聲音冷了幾分:「對付你,兩人足矣。」
「不夠吧。」江晨語氣徐緩,「你們的神通,一個是操縱毒蟲草木,另一個削弱對手力量,配合起來暗殺偷襲,的確是相當厲害的組合。不過,正面強攻能力還有些不足,你們還需要一個能衝鋒在前的盾牌,否則一旦暴露於人前,你們的戰術就很難奏效了。」
青袍文士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冷冷地道:「是嗎?」
他雙手緩緩抬起,解開了束髮的頭巾,露出額頭一道青色的疤痕。滿頭長髮披散下來,他的眼神亦透出野性的光芒,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銳利、冷冽的氣勢。
正如他腰間的刀一樣。
他的右手下移,動作依然十分緩慢地,拔出了鞘中的彎刀。
江晨盯著他,眼睛一眨不眨,唇弧緊抿。
杜鵑則躲在江晨身後,像小動物似的,一雙眼睛小心地朝外打量。
她心想,這個人的氣勢突然變得好強啊,江大哥的傷怎麼樣了,不知道打不打得過這傢伙。如果打不過,那我也只能陪他一起死了。
「嗆!」
一抹白光出鞘。
刀身雪亮,猶如一塊完美的白玉,毫無瑕疵。
「好刀!』杜鵑抓著江晨袖擺的手指捏得更緊了。
這把刀一看就是削鐵如泥的寶貝,如果砍到我身上來,死得一定很痛快!
殺氣如打散的酒罈,濃烈的味道散向四周,蟲鳥蟻獸的聲音都在這種沉悶的壓力下選擇了沉默,生機盡去,仿佛又回到了蕭瑟的冬季。
「如果你以為我只會躲在暗處偷襲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青袍文士抬起刀身,左手緩緩自光滑的側面拂過,迷醉的神態,仿佛在撫摸一位絕世佳人的玉手。
江晨眯著眼,悶不作聲。
「喀吱。」
青袍文士往前走了一步。
寶刀抬起,寒芒撲面,連杜鵑都能看出來,那即將揮出的一刀,必然是切金斷玉、快若閃電!
什麼時候會出手?
江大哥大病初癒,能抵擋得住嗎?
應該暫避鋒芒吧?
刀光映面,杜鵑只覺目眩神馳,緊張得難以思考。
突然,旁邊一隻手掌拍過來,將她擊飛到兩丈之外。
幾乎在同一時間,有數股風聲擦著她臉頰、脖頸、肩膀掠過。
杜鵑重重跌落到泥土地里。
好痛!』她感覺自己的腰都快被拍斷了,心裡埋怨江大哥下手不知輕重,就不能溫柔一點嗎江晨推開杜鵑之後,人便合身撲出,迎向身前灑面的刀光。
刀光太過耀眼,江晨乾脆閉上了眼睛。
他掌中的斬影劍,如飛梭似的奔向青袍文士咽喉。
「吡!」
「咔!」
兩聲悶響,幾乎在同一時刻發生。
一蓬血花濺起,人影乍合乍分。
戰鬥已經結束。
江晨右臂再添新傷,暗褐色的衣袖上又染上一層鮮紅,連斬影劍都快拿不穩了。
青袍文士持刀凝立,他身上只有很小的一道傷口,相當於擦破了一點皮這種程度。但被斬影劍擦破了皮,那絕對不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厄運纏身,詛咒噬骨。諸般毒惡順著擦破的表皮蝕入骨血深處,即便是鐵打的壯漢,轉眼間也如風燭殘年。
江晨轉過頭,換成左手拿劍,再朝青袍文士背心刺去。
青袍文士眼中泛起一層黑氣,聽見背後的動靜,想要躲閃,卻無法動彈。
斬影劍順利地插入他的心臟。
他眼珠子瞪得老大,極不甘心地倒下了。
江晨長吸一口氣,轉頭朝杜鵑望去。之前他感應到了後方另一道偷襲的氣息,匆忙間將杜鵑推開,也不知道她現在情況如何。
杜鵑正被一個矮小的人影追趕著,沒有還手之力,境況甚是危急。
捉對廝殺,青袍文士敗得很快,但杜鵑面對的也是十分詭可怕的對手,在短短兩息的交戰中,早已險象環生。
雖然江晨離他們只有幾步的路途,可他有種預感,杜鵑很可能堅持不到他趕過去了。
為了避免少女香消玉殞的下場,江晨提氣喝道:「杜姑娘莫怕,我來了一一』
矮小人影的反應甚是敏捷,在江晨第一個字出口之時,他便判斷出青袍文士已敗,頓時大驚失色,未等江晨靠近,就舍下杜鵑,撒開腳丫子疾奔,如猿猴一樣遁入叢林深處。
江晨趕到杜鵑身邊,沒來得及問她有沒有受傷,就聽她急促地道:「江大哥快殺了他-—-那個噁心的混蛋,一定要殺了他!」
「唉,追不上了。」江晨望著遠處顫動的樹枝道。
就算趕上去,也未必殺得了對方一一由於這不知名神通領域的影響,江晨的體哀減得十分厲害,方才與青袍文士對拼一記,就能感受到差距,手中斬影劍都差點被震落。在這片綠洲中待了這麼長時間,就算江晨傷勢痊癒,恐怕也只剩下四五階的力量。
隨著時間的推移,連巨象都會被一點一點削弱成螞蟻,這就是對方「衰竭領域」的可怕之處!
「太氣人了!」杜鵑重重地了一下腳,「那傢伙好噁心,我一定要剁掉他那雙髒手!」
遠方的密林中傳來一陣桀桀怪笑:「小姑娘,你這麼記掛大爺,大爺一定會把你弄到手,好好疼愛你——.
怪異的語調驚起了無數飛鳥,在空氣中迴蕩著遠去。
「他在那邊!」杜鵑氣得發抖,使勁拉扯江晨的衣袖,「醜八怪,你等著,我這就找你算帳!」
江晨低聲道:「等會兒,讓我先歌口氣。」
確認敵人已經走遠,江晨把斬影劍收回鞘中,閉目調息。
杜鵑看到他虛弱的臉色,這才意識到,他剛才勝得只怕也不輕鬆。
她激動的心情平復了些許,轉頭看到青袍文士的屍體,那種死不目的表情讓她徹底冷靜下來旋即,她的目光被屍體緊握著的那柄寶刀吸引住了。
女人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少女亦不例外。如此閃亮耀眼的寶刀,帶來的巨大誘惑抵消了少女對於屍體的害怕。
她走過去,正要蹲身去撿那刀,忽聽江晨叫道:「別碰屍體!上面有毒!」
杜鵑趕緊縮手。
她往後退了兩步,仍不甘心,盯著那雪亮如玉的刀身問道:「刀上也有毒嗎?」
江晨嘆了口氣:「也許有,你最好不要亂摸。」
杜鵑繞著屍體,眉苦思良久,最終發出一聲極不甘心的長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