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找到蘇芸清的時候,她正坐在小河邊的一塊石頭上,脫了鞋襪,兩隻腳泡在水裡,百無聊賴地踢著水花。
江晨望著下游不遠處一群爭先恐後把頭伸進水裡的陌生人,皺了皺眉,
問:「這些人是誰?」
「一個叫什麼紅纓的獵團,據說遇到了沙暴,七八十號人死得只剩十幾個了,我看他們很可憐,就施捨給他們一點水喝咯!」
「施捨你的洗腳水?」
蘇芸清嘴角漾起笑意,目光翩轉向江晨:「有些人想喝,我還不給呢!」
這本是普通的一眼,不知怎的,卻讓江晨想起了兩人之前的約定,他心中一盪,覺得蘇芸清的眼神別有意味,忍不住浮想聯。
「你沒事就好,別管這些人了,我先帶你們回木屋。老杜還沒找到,我還得去找他。」
「先帶我認個地兒,然後我們分頭找。」
不遠處的一群人喝完水躺在草地上休息,為首的刀客見蘇芸清要走,忙出聲道:「姑娘這是要去哪?」
「如廁!」蘇芸清頭也不回地揮手,「你們在這等著,別亂跑,不然小心被野獸吃了!」
名為宋楓的刀客愜愜地目送她走遠,很想問她:如廁需要這麼多人陪著去嗎?
江晨帶她二人東折西繞,避開一些厲害毒蟲的巢穴,來到一片蒼翠茂盛的爬山虎前。揭開那片藤蔓,木屋映入眼帘。
蘇芸清搶在江晨之前推門進去,「這麼隱蔽的地方,你是怎麼找到的?喲,
這麼多招式心法,江湖上二三流門派的秘籍都讓那丑矮子搜集全了吧-——」
她走到牆壁前,一目十行,快速掃了一遍,搖搖頭,又轉向下一面牆壁。
葉星魂見他二人來了,默默地退到後邊小房間裡,把空間留給他們。
江晨此前已將幾個房間的筆跡都看過一遍,這會兒陪著蘇芸清,重新又轉了一圈。
蘇芸清看得比江晨還快,很快就逛完了,不停地搖頭。
「怎麼樣?」
「字寫得真醜!」
江晨翻了翻白眼。字真醜這種廢話,還需要你告訴我嗎?
蘇芸清搖了搖頭:「沒什麼稀奇的,二流門派就是二流門派,跟七大世家畢竟沒得比。哎,我還以為撿到了什麼寶貝,原來不值一提—」
她忽然蹲下身去,扒開幾根紫色藤須,口中問,「這是什麼?」
珠光寶氣一片,從藤須間漏出來,映得她面龐發亮。
「一些金銀珠寶。」江晨隨口回答。
「有沒有發現什麼好玩的東西?」
「沒看見。」
蘇芸清又往裡面挖了挖,那些能讓無數女人尖叫的美玉瑪瑙,卻像雜草一樣被她扒到一旁。
幾下之後,她就站起身,搖頭道:「有兩顆仙石靈丹,倒也值幾個錢。」
「你看看有什麼稀奇的,帶回去給林姑娘。」
「算了吧,阿曦可瞧不上這些土貨。」
兩人誰也沒動那些珠寶,蘇芸清又在屋裡轉了轉,一會兒就失了興趣,與江晨先後走出去。
葉星魂側立在一角,看著蘇芸清的背影發愣。
他一直偷聽兩人的談話,等待他們看到那一大堆能晃花人眼睛的財寶的反應,是一人獨吞還是坐地分贓,都在葉星魂的預料之內。但最後的結果還是讓他意外了一一那些金銀玉石,就像糞土一樣被他們扔在一邊,他們竟一點都不動心?
記得第一次見面時,蘇姑娘身無分文,落得要向自己借十兩銀子,如今金玉睡手可得,她卻也毫不多看一眼。這位任俠爽朗的奇女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江晨和蘇芸清前後腳走出門外。
「這滿牆壁的招式功法,真沒一樣能讓你看上眼的?」
「你能看上眼?」
「我覺得其中有些劍招對我還是很有啟發的。」
「嘿嘿,等你見識到七大世家的絕學之後,就不會這麼想了———」
在林中轉悠了半個時辰,兩人找到了杜山。
杜山被蛛網吊在空中,哇哇怪叫,拼死用風沙神通抵擋一隻比磨盤還大的蜘蛛,幸好蘇芸清及時趕到,一記龍皇拳打死蜘蛛,救下杜山。
杜山看著蘇芸清的英姿,驚魂未定,用一種喝醉了似的口吻,喃喃說道:「我好像遇上了那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
蘇芸清沒理他。
江晨用斬影劍斬斷蛛網,把杜山拉出來。
兩人將杜山送回木屋,才出門去找那幫落難的獵手。
杜山望著蘇芸清離去的背影,痴痴地道:「小妹,你知道嗎———」
杜鵑沒好氣地道:「我知道,你又遇上了那個人了嘛!每次遇到美女你都會說一遍!」
「不,這次我是認真的!」
「你也認真過一百遍!」
不遠處的希寧笑道:「怎麼,看上蘇姐姐了?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她是有心上人的!」
杜山摸著鼻子道,「你說的是老江吧?如果真是老江,那我也只能死心......
「不是他。」
希寧清脆的聲音讓杜山和杜鵑兄妹倆眼睛皆是一亮。
「不是老江,那是誰?」
「你不認識的一個人,在聖城。」
「我就說嘛,他倆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情侶!不過蘇姑娘她跟老江是什麼關係,師兄妹嗎?」
希寧搖頭:「我不清楚。」
「你們不是好姐妹嗎?怎麼也不清楚?」
「我認識她也不久——-她和江晨的關係很複雜,但應該不是師兄妹吧!」希寧語氣一頓,抬起視線道,「不過蘇姐姐肯定不會跟你好的,你還是別浪費時間了!」
杜山打了個哈哈:「我就隨便問問嘛!他倆現在出門幹嘛去了?幽會?」
旁邊的杜鵑插言:「不是約會,子時三刻還沒到呢!他們應該是去接應那群獵手去了。」
「什麼獵手?」杜山和葉星魂同時朝杜鵑望來。
「就是十幾個落難的獵手啊,好像是來自什麼紅纓獵團——」
「紅纓?好像是西部挺有名的一個大獵團,我有點印象。」杜山托著下巴道「他們來這鬼地方做什麼?」
葉星魂卻募地抬頭,沉聲道:「不能讓他們過來!」
杜山奇道:「人家要來就讓他來唄,你管那麼多作甚。」
「不行!」葉星魂橫眉豎目,伸手去抓杜山的手臂。
「喂喂餵一—」杜山靈活地躲開,「怎麼說動手就動手?」
「我不是跟你動手———
「這還不算動手?那動的是什麼,爪子?」
「不是——·總之,你跟我來!」
葉星魂轉身走進裡屋。杜山想了想,也跟上去。
只有希寧注意到,角落裡的白飛霜聽到「紅纓獵團」幾個字時,突然抬起頭來,臉上茫然的表情消失了,換成了一股刻骨恨意。
察覺到希寧的注視,白飛霜的表情一斂即收,默然垂首。
「俺的娘!」裡屋響起杜山的驚叫,「這、這、這、這麼多寶貝!我們發財了!」
屋中很快熱鬧起來。
叢林幽靜。
蘇芸清與江晨一前一後地走在林中。
風吹林梢,突然,蘇芸清支起耳朵,傾聽片刻,募地加快腳步。
江晨緊隨其後。兩人身形縱躍,起落無隙,很快趕到小河邊。
獵手們正與一頭巨型螳螂激戰。地面上已經躺了兩人,鮮血淋漓,還在不住呻吟。
那螳螂揮舞著鋸齒大刀,動作敏捷,在人群中撲殺。就在蘇芸清趕來之際親眼見它大刀一勾,又選倒一人。
那個名為宋楓的獵手首領持一柄長刀,虎虎生風,倒也耍得有模有樣,將螳螂逼退好幾次。
但螳螂進退如風,繞開宋楓去攻擊其他人,宋楓只能滿場追趕。以其他獵手的水平,根本擋不了螳螂幾刀。
正危急時,只聽「吼一一」一聲龍吟破空,風雷大作,蘇芸清跨空而至,身形一個不可思議的偏轉,已閃到螳螂左側,一拳揮出,實實印在螳螂後背。
螳螂打了個翹超,搖搖晃晃地跑出一段路,然後摔倒在地上不動了。
眾獵手頓時譁然炸開了,驚駭的眼神朝蘇芸清望來。
那隻轉眼傷了三名同伴的可怕怪蟲,就被這小姑娘一拳過去,秒殺了?
「這小姑娘好厲害!」
「我都沒看清她的動作。」
「我也是,恐怕只有宋五哥能看清吧!」
「我覺得她比五哥還厲害。」
「不一定,五哥還沒出全力,這姑娘占了突襲的便宜—」
竊竊私語傳入宋楓耳中,他尷尬地笑了笑,沖蘇芸清一抱拳,然後埋頭查看同伴的傷勢。
至於「姑娘如廁為何去了這麼長時間」這種傻問題,宋楓自然不會問的。
幸好,三名獵手沒有傷及筋骨,只需靜養便能恢復。只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得躺著度過了。
獵手們麻利地替同伴包紮傷口,宋楓又朝蘇芸清抱拳,道:「請教姑娘,這一帶可有歌腳的地方?」
蘇芸清看著傷者呻吟的慘狀,秀氣的眉毛了起來。她本來想早點打發這群人滾蛋,但眼下這個情況,倒霉鬼們一時半會兒確實走不成了。
她不冷不熱地道:「跟我來吧!」
宋楓喜出望外,招手示意獵手們跟上。
一路上,宋楓殷勤地與蘇芸清和江晨兩人攀談,旁敲側擊地打聽他們的來歷。
但蘇芸清的回應十分冷淡,經常是宋楓問了好幾句,她才敷衍地嗯一聲,至於關鍵問題則更是連哼都懶得哼,直接裝作沒聽見。
只在宋楓問起這個綠洲的情況時,蘇芸清才多說了幾句:「這裡以前是個邪惡方士的老巢,附近的毒蟲和花花草草都出自他的手筆,他還經常拿活人來試驗法術。知道這裡的植物為何都這麼高大嗎?因為這些花花草草常年被人血澆灌,
所以長得壯實。」
聽到這種解釋,獵手們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宋楓雖然覺得這姑娘言語中有誇大的成分,但還是虛心請教:「剛才的螳螂也是那位邪惡方士弄出來的試驗品嗎?」
「不。」蘇芸清道,「它只是試驗品的食物。」
宋楓面露驚容,又問:「不知那位邪惡方士————
「死了。」蘇芸清朝旁邊的江晨一努嘴,「因為話太多,被這位老兄一劍削掉了嘴巴。」
宋楓本來八分注意力都在蘇芸清身上,見江晨一路沉默,以為他只是蘇芸清的小跟班,這會兒才瞪大眼睛去打量江晨:「這位少俠——.」
「他姓江,不喜歡說話,只有在決定砍掉一個人腦袋的時候,才會多說幾句。」蘇芸清斜眼瞅著獵手頭領,「宋老哥,你千萬不要怪他失禮呀!」
「不怪不怪。」宋楓嘴角一抽,連連搖頭。
無論這位蘇姑娘的言語中有多少吹噓誇大之辭,至少她剛才一拳擊斃螳螂的壯舉已展現出高強的實力。在別人的地盤上,還是安分點比較好。
在略微尷尬的氣氛中,一行人來到木屋前,葉星魂和杜山已經等在那裡了。
一見到蘇芸清的身影,他們快步迎上來。
「這幾位就是紅纓獵團的兄弟嗎?各位兄弟遠道而來,辛苦了辛苦了!小弟杜山,已經為諸位兄弟搭好帳篷,如不嫌棄的話,就請在處暫時安歇——」
宋楓熱淚盈眶:「杜兄仁義,宋楓感激不盡!「
「哪裡哪裡,出門在外,誰沒個難處—-」杜山打著哈哈,與宋楓好一陣客套,噓寒問暖,儼然多年不見的老友。
一干人有說有笑,漸漸地走遠了。
江晨目送他們離開,奇道:「杜兄一向無利不起早,今天怎麼轉了性子?」
聽著江晨對兄長的評價,杜鵑亦覺得面上無光,小聲回答:「他發現了屋子裡面的財寶—」
江晨恍然點頭。
財帛動人心,知道的人當然越少越好。
另一邊,宋楓被杜山領到安歇之處,不由與其他獵手面面相。
這個東西就叫「帳篷」嗎,是不是略微簡陋了一些?貌似只比露宿野外多了幾片布啊·—·
杜山哈哈笑道:「因為時間緊迫,準備得很匆忙,條件有限,不周之處還望宋老哥海涵!」
宋楓乾笑:「呵呵,無妨無妨,杜兄有心了———·
「那各位兄弟就在這裡安歌,晚點小弟再來拜會。對了,小弟的住處有幾位女眷,不太方便接待客人,還請宋老哥多多擔待——.」
「杜兄放心,宋某省的。」
杜山見這人還算上道,又叮囑嚇唬了幾句,哼著小調心滿意足地離開。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才剛轉身,宋楓的臉就沉下來,沖一個年輕人一招手:
「小鄭,你過來。」
小鄭走近,宋楓在他耳邊細語幾句,小鄭邊聽邊點頭,然後手腳地消失在樹叢後。
傍晚時分,宋楓不請自來,拜訪木屋。
葉星魂沒有把他迎進門,就在外面直截了當地問他來意。
遭到如此惡劣的待遇,宋楓笑容不減,只說獵手們打了幾隻野味,想邀請眾位恩人一同享用。
葉星魂現在滿腦子為怎麼弄死杜山發愁,哪有心情吃吃喝喝。不過他雖然很想把宋楓一腳端開,但畢竟不敢擅自做主,回頭請教了蘇芸清,得到她首肯後點頭應承下來。
自始至終,他都堵在門口,沒讓宋楓踏入房門一步。而宋楓臉上的和睦笑容,也從來不曾消失過。
屋內,白飛霜背靠牆壁,臉色無比蒼白。在聽見宋楓發出邀請時,她驟然抓住身邊杜鵑的手腕,壓低聲音急促道:「別讓他知道我在這裡。」
「啊,你不去嗎?」杜鵑很是疑惑。
她轉頭看見白飛霜臉上驚恐無助的表情,才意識到其中蹊蹺之處,「你認識外面那個人?跟他有仇?」
白飛霜點點頭,含著眼淚道:「拜託了,不然我會死的————」
未等她說得更清楚,蘇芸清已經招呼眾人一起出門。
看著他們一個個走出去,白飛霜的手指抓得更緊了,肌肉繃到了極點,直到杜鵑點頭,她才放鬆下來。
『奇怪,她怎麼害怕成那樣——-」--就算是以前的仇人,有江晨在這裡,那幫傢伙也不敢怎麼樣吧·—·
懷著這樣的疑問,杜鵑皺著眉頭走出去,
「白姑娘呢?」蘇芸清問。
杜鵑忙答:「她身體不太舒服,想一個人歇一歇。」
她邊說邊觀察宋楓的表情。這個人聽到白姑娘的稱呼,似乎一點反應也沒有?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剛才不是好好的嗎,這會兒就不舒服了?」杜山陰陽怪氣地道,「我看,
她不是身體不舒服,是心裡不舒服吧一一哎喲,臭丫頭捏我幹嘛!」
蘇芸清道:「既然身體不適,那就好好休息吧。咱們走!」
一行人在宋楓帶領下出發。走之前杜山還回頭大喊了一聲:「骷髏兄,你可要看緊了,當心屋裡進賊!」
守在木屋中間的骷髏自然無法回應杜山,但最前方的宋楓,臉皮卻為之抽搐了一下,眼角餘光驚疑不定地瞄向周圍:莫非是小鄭被發現了嗎?
畢竟是久經戰陣的老手,宋楓很快收斂神情,邊走與蘇芸清等人熱情言笑。
跟在其後的楊落,束音成線與謝元交談:「這人心裡有鬼!」
「嗯。」
「前輩,一會兒要小心肉里有毒!」
「無妨,酒里沒毒就行。」
片刻,人聲漸遠,木屋前恢復了一片寂靜。
一個細眉長臉的年輕人,從樹叢後鬼鬼祟崇地探出頭來。
觀望幾眼,確定那伙人徹底走遠,長臉年輕人鑽出身子,輕盈地朝木屋靠近他就是小鄭,紅纓這支百人隊裡身手最好的探子,輕功踏雪無痕,百八十丈內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的耳目。
此刻,他矯健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木屋前,一雙眼晴微微眯起,正仔細打量這座木屋的形勢。
屋中有個微弱的呼吸聲,從氣息的波動來看,那人的修為最多不超過五階。
小鄭自信以自己的身手,完全可以讓他尋不著自己的影子。
探尋半響,小鄭便決定出手,雙臂忽展,地將木門推開,在外界的光亮投進屋中時,他也隨之閃身入內。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顆白森森的骷髏頭,迎上了他的視線。
俺的姥姥!這是什麼鬼東西?』
聽見動靜的白飛霜也吃了一驚,抬頭看去,只見一條人影在乍然亮起的天光中一閃而逝,挾來一股微風。
她驚恐欲喊,卻聽「啊」的一聲慘叫,那條人影飛快地倒退出去。
『小鄭!』
白飛霜瞧得真切,那略啞的嗓音、熟悉的背影、矯健的步法,不會是別人!
小鄭為何單獨前來?他剛才看到我了?
百飛霜心中不安,她知道小鄭的眼力,剛才那驚鴻一臀,足以讓他看清自己的臉。
「我-——-我去外面方便一下。」她向骷髏說道。
骷髏一動不動,置若罔聞。
白飛霜抓著刀柄,快步走出去。
外面已經沒有小鄭的蹤影了。
白飛霜視線四下一掃,彎刀出鞘,奔向西邊。
小鄭呼吸喘促,滿頭冒汗,慌亂地在林間奔行。
他沒有想到,屋中竟藏有一具骷髏。
那骷髏不是凡鬼,實在陰森邪氣,手中那柄暗紅色的長劍也詭異得很,一下就刺傷了小鄭的腰眼。
小鄭回憶剛才情景,心中仍驚悸未平,感覺就像遇到了噩夢中的無常鬼,絕對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這就是蘇姑娘所說的那位「邪惡方士」的試驗品?
至於屋中另一名女子,小鄭只了一眼,看上去十分眼熟,有點像是他們以為已經死了的那個人——··—
不,不僅僅是有點像,而是非常像!
會不會,就是她?
小鄭加緊腳步,決定趕快把這件事報告給宋楓宋五哥。
枝葉花草,俱在他腳下飛快後退。
以小鄭的輕功,踏在一片飄落的葉子上,亦能劃出去好幾丈,照這種速度,
後面的白飛霜是無論如何都追不上的一一除非有天命相助。
如今,這個命運的陷阱就出現在小鄭眼前,而他懵然無知,一腳踩了上去。
一隻散發著藍色瑩光的蝴蝶,本應該乖乖落於他足下,提供給他一段飄飛的助力,但事實卻恰恰相反。
他沒有踩中蝴蝶,反而覺得一股酸麻之感傳來,身體越來越沉重,而靈魂卻越來越輕。
短短几個眨眼的工夫,他就眼睜睜瞧著自己身軀跌落,而靈魂脫殼飄出,直飛雲霄。
白飛霜循著血跡追來時,看到的是一具僵硬的戶體。
面部紫青,七竅流血。
一隻淡藍色的蝴蝶,在戶體上方繞著圈,似乎發出勝利宣言。
「幽冥蝶!』
蠱毒中的霸主,陰陽兩界的勾魂使者。
白飛霜屏住呼吸,忍著恐懼,用輕慢的小步緩緩後退。
突然,她後腳踩到了一個軟軟的物體上,一下失去平衡,呀的一聲跌倒。
她匆忙爬起來,然後轉頭看清了害她摔的罪魁禍首。
那是一個昏迷的人,緊閉雙眼,擁有著一張令她心跳漏了一拍的面孔。
邪惡侏儒,韋英童子!
篝火燃燒。
江晨一行人抵達目的地時,那裡已經跟杜山之前弄出來的災民營完全不一樣。雖然並非多麼豪華氣派,至少已經是個像模像樣的獵手營地。
前方樹木被砍伐,留出一塊空地,幾頭動物的戶體被堆在旁邊的架子上。
烤肉活動還沒開始,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篝火旁,兩名劍手在那裡切磋武藝。他們的身姿在飄飛的火焰中變換位置,你來我往,劍影交錯,打得難分難解。
江晨見那兩名劍手進退有據,招式精巧,放在別處也是小有名氣的好手,不由暗想:這伙獵人莫非在向我們示威?
「這兩個傢伙,劍術不賴呀!」杜山贊道。
「哪裡哪裡,都是些不入流的莊稼把式——
宋楓謙虛的話還沒說完,卻聽杜山語氣一轉:「不過比起蘇姑娘,他們還差了一大截!」
宋楓笑容一滯,呵呵乾笑幾聲。
他警了蘇芸清一眼,心中將信將疑:這姑娘的拳腳力量比我高出一籌不假,
不過她的劍術,也真有那麼厲害?
「哪裡哪裡!」蘇芸清也謙虛,「我只是比他們強一點點罷了———·
這席話被近處的幾名獵手聽見,他們臉上的表情明顯不怎麼友好了。
一名粗壯大漢站起身來,正要朝這邊開口,宋楓乾咳幾聲,拍手道:「貴客到了,大伙兒還不快過來迎接!」
兩名劍手停下比斗,與同伴們一起迎上來。
宋楓為眾人相互引見,一通客套,然後各自生了幾堆小篝火,搭上架子烤肉肉香撲鼻,江晨等人好久沒吃到如此新鮮的美食了,當下顧不得燙嘴,紛紛大快朵頤。
「這麼大的香味,不怕召來野獸嗎?」杜鵑忍不住道。
杜山滿嘴流油地回答她:「還說這些幹什麼,看大家吃得多開心,沒有哪只畜生會不長眼地跑來掃興吧!」
「畜生們恐怕不這麼想—.—」杜鵑伸手一指。
一頭雄健的黑豹扒開枝葉走出來,望著滿地大小篝火,抖了抖油光發亮的皮毛,發出一聲威猛的咆哮:「吼!」
空地上人們的笑鬧聲都被蓋過,剎時一片寂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黑豹身上。
那頭僅蹲著就有一人來高的黑豹似乎很享受這樣萬眾矚目的待遇,不緊不慢地邁著小步逼上來,碧幽眼珠脾眾人,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含渾。
「它好像餓了。」杜鵑小聲道。
「廢話,吃飽了誰還到處亂跑啊!」杜山沒好氣地說,「都怪你這烏鴉嘴·—.·
「要不給它分點肉?」
「那我們吃什麼?你看它那麼胖,一頓至少能吃五個你這樣的!讓它把肉分點給我們還差不多!」
杜鵑說不過兄長,求助的目光朝江晨望去。
江晨正要起身,讓這隻大貓也變為烤架上的一員。但他的肩膀只動了一下,
又沉了下去。
因為宋楓的聲音已經在後面響起:「大伙兒繼續吃,我來解決這頭畜生!」
「五哥小心,這畜生皮毛值錢,別弄破了!」
「要是它識相,留著當坐騎也行。」
「你看它那蠢樣,是識相的樣子嗎?還是一刀宰了,給兄弟們加點菜吧!」
七嘴八舌的叫聲中,宋楓越眾而出,遂步朝黑豹逼近。
黑豹早已被人們激怒,血盆大口張開,發出一聲悶雷般的咆哮,震得枝葉劇顫。
待宋楓走近,它雙爪一按,猛地撲將出來,帶起腥風颳面,一掠而至宋楓頭頂。
宋楓半眯著雙眼,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那頭龐然大物撲來的形跡。
直到黑豹在殘陽下投下的陰影將宋楓完全籠罩在內,他才然揮動手臂,腰刀撩起一片寒光,毫無阻礙地射入黑豹雙眼。
血花進濺。
黑豹「鳴」一聲痛吼,從半空中摔落下來,砸出大片土塵,身軀狂亂翻滾,四爪猛抓一通,尾巴一陣亂砸。
宋楓左手搶拳,雨點般砸在黑豹天靈蓋,一連打了十幾拳。只見黑豹身軀劇烈抽搐了幾下,便偃旗息鼓,沒了動靜。
「好!」獵手們爆發出歡呼。
「五哥好本事!」
「五哥一刀七勁的功夫儼然已經登峰造極!」
獵手們誇張地叫好,各類讚譽的話語響不絕耳。
宋楓謙虛地擺擺手,收刀歸鞘,也不管黑豹的戶體,回到篝火旁繼續與眾人談笑。
「一刀七勁———」葉星魂低嘆著,繼而發出一聲冷哼。
「很了不起麼?」杜山嘀咕。
杜鵑朝江晨眨了眨眼睛,那神情似乎在問:你應該能做得更好吧?
而江晨想的是,之前與楊落切磋時,楊落一瞬間分化出了多少劍光?八八六十四劍,還是九九八十一劍?
江晨的劍術走的並非「唯快不破」的路子,自問做不到楊落那麼快疾凌厲,
但若在全盛之時,一劍下去,分化出七七四十九道劍光應該還是問題不大的-—」」
宴會有肉無酒。
但在四面篝火的圍繞中,人們吃飽喝足,火焰映紅著臉龐,笑語狂歌,就如喝醉了一般。
宴至酣處,有人拍膝而起,持劍揮舞,衣袂當空,寒光灑面,端的是勁疾非常。叫好聲不絕。
又有人將一根長棍點燃,在篝火間翻飛,舞得風雨不透,但見火光四面瓢旋,將他身子包圍,一眼望去好似整個空地都燃燒起來,蔚為壯觀。這一手棍法亦博得滿堂喝彩。
「好!好!」杜山怪聲怪氣地撫掌,「耍得這一手好棍法,定能賺得缽滿盆滿,以後不愁沒飯吃!」
「人家不是街頭賣藝的———」」
杜山呵地一笑,正欲鬥嘴,卻見宋楓闊步走來,朝蘇芸清躬身伸手,邀請道:「蘇姑娘,我能與你跳支舞嗎?」
蘇芸清微微一:「和我?」
蘇芸清對這種場合併不陌生,這是流傳自上一紀元寂滅時代之前的古代習俗,在貴族階層頗為流行。
不過,在大多數場合下,蘇芸清都是充當看客,在一旁默默欣賞林曦的舞姿,對所有邀請都一應拒絕。久而久之,就再沒有人邀請她了。想不到隔了多年以後,又有人在這荒僻之地向她伸出了右手。
宋楓嘴含微笑:「若有這個機會,那必定是我的榮幸。」
「你過獎了。」蘇芸清說著,視線斜向別處。
她看的人是江晨。
江晨卻在低頭研究自己的掌紋,眼皮都沒抬一下。
蘇芸清低哼了一聲,搖頭道:「我不會跳女人的舞。」
宋楓殷切地道:「沒關係,我可以教你———
蘇芸清抬手打斷他:「這樣吧。你隨便找個人,跳支舞給我演示一遍,我肯定馬上就學會了。」
「這-—-—-」宋楓環顧一周,自己這邊帶來的全是五大三粗的糙漢子,唯有一個「玉面銀劍」謝語稱得上模樣俊秀,於是朝謝語招招手,「謝,我倆跳一個。」
「啊?」謝譜十分意外,他可從來沒有跟男人跳舞的習慣。
不過既然是宋五哥發話了,謝請也只能磨磨蹭蹭地上前。
宋楓道:「我跳男步,你跳女步,咱們一起給蘇姑娘演示一遍。」
謝譜的整張臉都皺成了苦瓜,在宋楓的示意下,無奈地走到四團篝火中間。
看著他們兩個走到了空地正中,旁邊的獵手們都忍俊不禁,有人使勁起鬨,
口哨和怪叫起伏,也有人拍打起簡陋的器具,為舞蹈的兩人奏樂。
「哈哈!五哥憋太久了吧!連看謝譜都覺得眉清目秀了!」
「你還真別說!謝小子那模樣,俊的很!我覺得也行!」
「你小子也憋壞了吧,都把主意打到謝譜頭上去了·—」
「只要謝小子瞧得上我,我肯定行!」
空地中央,宋楓和謝譜和著節拍,在眾多視線的矚目下緩緩共舞。
兩人的身材都是修長挺立,踏著輕盈靈動的腳步,看上去竟也有幾分賞心悅目。
在躍動的火光中,他們優雅的舞姿讓所有人都為其吸引1,好像成了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曲舞罷,宋楓和謝譜迫不及待地分開。
謝請像逃難似的逃到了邊上,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宋楓則轉頭搜尋蘇芸清的身影。
蘇芸清卻已來到江晨跟前。
「嘿,兄長!剛才的那些舞步,你都看清了嗎?」
江晨微笑:「看清了。」
「也記住了?」
「記住了。」
「那就來吧!」蘇芸清伸出纖白玉掌,江晨抬手握住,相攜往空地正中走去宋楓眼望著他倆從身邊走過,面上表情哀怨欲絕,默默地退到一旁。
「五哥?」有獵人察覺到宋楓的失落。
「你們自己玩吧!」宋楓揮了揮手,「我去邊上坐會兒。」
獵手們得到充許,紛紛把目標定向杜鵑、尹夢、楊落。
至於希寧,她還有點小,大夥幾礙於世俗的倫理和旁人的看法暫時還不敢打她主意。
蘇芸清附在江晨耳邊,低聲道:「我們的角色反過來,你跳女人的步子,我跳男人的。」
江晨一愣:「搞什麼鬼?」
「因為我實在學不會女人的舞步,兄長你能者多勞,多擔待些。你親自手把手教我一遍,我肯定就會了。」
「不行。」江晨停步。
「好兄弟,大家都看著我們呢!」蘇芸清拉著他往前走,「你忍心在這麼多人面前拒絕一個女孩子?」
「我忍心。」江晨死活不肯繼續走了。
「你連這點面子都放不下,又拿什麼跟釋浮屠斗!」
「少來激我。」江晨冷哼。
開什麼玩笑,讓他在大庭廣眾下學女人跳舞,他可丟不起這個臉。
蘇芸清想了想,偏過頭去,將嘴湊到江晨耳邊,輕聲道:「那麼今天晚上-」
——你還想不想了?嗯?」
江晨面色微變,喃喃道:「晚上——·
「跳完這支舞,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們就-·-嗯?」蘇芸清循循善誘。
江晨的眼神劇烈掙扎,思量片刻,咬牙道:「跳就跳!」
「這才對嘛!」蘇芸清笑如花綻放,「一會兒本公子會補償你的——」
眾人看到他們停在半途,竊竊私語片刻又繼續前行,不由猜測他們到底說了什麼。
杜山憑著多年經驗,心裡已經展開了一副迷靡的畫卷。他的猜測倒與江晨心中所想不謀而合。不過至於蘇芸清的真正心思,那就無人能懂了。
「這位美麗的姑娘,我能邀請你共舞一曲嗎?」
杜鵑正目送那對男女上場,忽然視線被隔斷,一個模樣還算英俊的青年劍土出現在眼前。
杜鵑認出了此人,他就是謝譜,剛才與宋楓一起跳舞的人。而且謝譜之前與另一名獵手比劍,劍法相當不錯。
不過,那又如何呢?
杜鵑冷淡地回答:「抱歉,我不會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