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維藩已率軍在白石潭駐紮幾日,營壘不修,壕溝未挖,拒木零落,營帳破敗,旗幟更是雜亂無章,整個營地瀰漫著一種懶散與鬆懈的氣息。
看其軍容、部置,戰鬥力著實堪憂,根本就比不過高固山的清軍。岑丹初心中湧出許多輕視,關維藩雖有三千兵馬,其實名不副實,真若兩軍火併,用三百重甲騎兵就足以擊垮他。
這關維藩,在陳邦博軍中號稱大將。其營地如此不堪,便知陳邦博這個思恩侯徒有虛名。前幾天,他奏稱在潯州大捷,復賀縣、永淳等地。
或許情況並非如此。或許有可能是,清軍在桂林城外大敗,主將斃命,潯州的清軍孤軍深入,主動向後撤退。
將士們把俘虜的明軍帶到營前,岑丹初大聲喝道:「我奉留守之令,特來傳達軍令,送還犯罪軍士。」
關維藩不敢露面,在營內嚴陣以待,派人傳話,只許岑丹初一人入營。
丹初毫無懼色,騎馬就要入營。
左右皆阻攔,態度懇切。
丹初只是笑笑,說道:「不怕。關維藩色厲內荏,我自有辦法對付他。大帥統軍在四里外會操,關維藩決不敢輕舉妄動。你們都沉住氣,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強行入營。」
關羽單刀赴會,丹初亦單騎入營。才進營門,就有幾員甲兵圍了上來,弓上弦,刀出鞘,眼睛裡既有敵意,又有畏懼。
雪裡紅戰馬感受到了緊張的氣氛,四蹄不安地原地踏步。
丹初鎮定自若,勒緊韁繩,橫槊立馬,環顧左右甲兵,說道:
「這匹雪裡紅載我衝鋒陷陣,奪旗斬將,功勞無數。這副馬槊殺人無數,最擅長奪人首級。爾等看好弓矢,勿要脫手。若傷了我的坐騎,我手中的馬槊可不答應!」
甲士懼怕,不由自主地後退兩步,角弓也放到一邊。
一員裨將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說道:「小將軍,大帥正在中軍帳內等候,請您入帳答話。」
岑丹初下馬,把弓矢、馬槊、戰馬交給那員裨將,說道:「小心看好了,少了一要毫毛,唯你是問。」
裨將唯唯諾諾,不敢得罪這個凶神惡煞。
又有兩排甲士,各執利刃,排列在中軍帳外。
岑丹初呵呵一笑,坦然走向中軍帳。一員裨將攔住他,指著他的長刀,說道:「小將軍,中軍帳內不可帶刀,請解下。」
長刀是丹初最後的防身之物,當然不能解去。他瞪了一眼裨將,說道:「此刀與我形影不離,就連睡覺也要帶著。我奉留守之令前來,你們奈何如此無禮?」
說罷,他不再理會那員裨將,徑直走向中軍帳內。
眾護衛無可奈何,眼睜睜看著他進入中軍帳內。
關維藩高坐在虎皮大椅上,看見岑丹初帶刀進來,不禁眉頭一皺,兩腚一緊。
在手下面前,他只能強作鎮定,喝道:「岑丹初,我敬你奪旗斬將,是條漢子。可你憑什麼殺我的都司,鞭我的部下?」
關維藩不給座位,丹初也不客氣,一手按刀柄,傲然立在帳內,說道:「留守統理天下兵馬錢糧,新興伯提督廣西軍,皆能節制廣西諸軍。
「二公命我糾察兵紀,授予便宜處置之權。我帶兵到白石潭巡視,見都司於光天化日之下強姦民婦,敗壞鎮台名聲。本想緝拿都司,縛交鎮台處理。
「怎奈他冥頑不靈,當場拒捕,又拔刀相向。我乃留守門生、新興伯麾下驍將,豈能被他鉗制?遂出刀還擊,失手殺人,還請鎮台明鑑。」
岑丹初說話還算客氣,給關維藩留足了面子。又炫耀自己是瞿式耜的門生,關維藩不敢再裝蒜,就坡下驢,說道:
「小將軍年輕有為,只是脾氣火爆,總要收斂些才好,免得以後吃虧。本鎮為人寬厚,今日之事不再追究。若換了別人,可就不好說了。」
丹初只是笑笑,不再多言。
瞿式耜守住桂林,威望大漲。岑丹初拜他為師,地位也水漲船高。關維藩不敢怠慢,便擺了擺手,親兵搬來一張太師椅。
丹初身著盔甲,從容坐下,隨即進入正題,說道:「此番前來,留守千叮囑、萬囑咐,讓我當面傳達一條軍令。這是留守的親筆信,鎮台先看看吧。」
信件不長,只有一頁紙,說的是安國公劉承胤奉帝援桂,三千兵馬不日抵達。桂林兵多餉少,徒生事端。令關維藩回防潯州,限兩天內拔營。
劉鐵棍要派軍隊到桂林,先派人散播消息,聲稱奉帝出征,製造聲勢。關維藩早有耳聞,兀自將信將疑,派人送信給主帥陳邦博求計,至今沒有收到回信。
岑丹初盯著關維藩看,見他臉上陰晴不定,便知他色厲內荏,心中膽怯。他環顧帳內,見帳內陳設奢靡,幕僚鄙陋,侍衛猥瑣,心中更加輕視。
德不配位,必有災殃。丹初說道:「鎮台,有些掏心窩子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關維藩會意,又不敢撤去帳內的侍衛,說道:「帳內都是我的心腹,小將軍但說無妨。」
「那就恕我直言了。鎮台駐軍白石潭,扼守甘棠渡,地當桂林北面交通要道。安國公派兵來桂,白石潭為必經之道。
「此公橫恣跋扈,兵強馬壯,路過白石潭時必與鎮台衝突。留守的意思是,桂林暫時無虞,無需太多兵馬駐守。此地兵多餉少,入不敷出,請鎮台回潯州就食。」
岑丹初頓了頓,繼續說道:「不是留守故意為之,而是安國公行事乖張。他挾帝全州,奉帝出征,名正言順,又兵強馬壯,非鎮台所能敵。」
最後一句話說出,帳內的明軍都面露愧色,心中暗自嘆息。
軍人要想立足亂世,首先就得兵強馬壯。劉承胤深諳此道,陳邦博卻專以媚上為事,對操練部隊不甚關心。
上有所好,下必效焉。陳邦博左右都是些不學無術的無恥文人,五千親軍皆為市井老弱。關維藩麾下有三千人,多為城市無業游民,想指望他們死戰,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關維藩和左右親信交換一下眼神,說道:「留守既然有令,本鎮自當遵從。只是,本鎮還有一事討教小將軍。若是安國公的兵馬橫行不法,小將軍敢當街殺之嗎?」
「當然」,岑丹初慨然說道:「吾一介少年,新興伯拔我於卒伍,留守收我為門生,朝廷授我以官職,自當除暴安良,懲惡揚善。不管是誰的兵馬,但有不法情狀,都應應一體受罰。」
「好」,關維藩仿佛挽回了一點面子,說道:「既如此,本鎮遵從留守軍令,兩日後拔營。小將軍也要說話算話,不可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