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埋葬了鄭阿婆之後，高承歡便又離開了這裡。
她雖然還是留戀這裡的生活，但她知道，已經不能繼續留在這個村子裡了。
當年她剛剛來到這裡的時候，就是十六七歲的模樣，謊稱是鄭阿婆的侄孫女。
但如今五六年的時間過去了，她依舊是這副模樣。
鄭阿婆似乎看出來了一些什麼，但她什麼都沒說過。
或許是因為這個老太太經歷了太多了吧。
在人生的幾十年裡，她早就喪失了所有的好奇心，只想簡簡單單的生活下去。
而高承歡這麼一個恬靜，善良，又還算是勤快的姑娘，陪在老太太的身邊，也在她晚年最後的時候，給她帶來了不少慰藉。
起碼讓她克服了許多人活到老年之後，需要克服的最大的一個難題——孤獨。
不過鄭阿婆似乎很早就預見了自己的死亡，她在臨死前的幾天，一直在收拾著些什麼，在高承歡問起來的時候，鄭阿婆笑著回答：
「這些是家裡的錢，不算多……但如果我沒了，你又在這個村子住不下去，靠著這些也夠走到洛陽了。」
鄭阿婆是洛陽人，年輕的時候遇上了戰亂，一路躲到了長安，嫁給了她的丈夫。
在她的口中，洛陽是一個很美的地方。
她晚年，幾乎每天都在懷念那裡。
她也常說，若不是她年紀大了，腿腳不好，怎麼也要回去看看。
這也是所謂的……落葉歸根吧。
高承歡想起了這些，拿上了鄭阿婆生前存下的這些盤纏，便向東走，踏上了替這位萍水相逢卻又相依為命的「姑奶奶」的尋根之旅。
果不其然，她靠著這些盤纏，最終順利的抵達了洛陽。
其實盤纏不少，有數十兩銀子。
這對於平頭老百姓來說，絕對算得上一筆巨款了。
高承歡猜，鄭阿婆在意識到自己大限將至之後，或許就有這個意識了，她死前幾個月，進城的頻率越來越多，應該就是把家裡的糧食，還有一些值錢的東西變賣了，好給高承歡留下這些盤纏。
高承歡到了洛陽之後，發現這裡果然歌舞昇平。
似乎在如今的這個盛世之下，沒有一個地方是混亂殘破的。
她靠著剩下的盤纏，又在洛陽城裡置了一處鋪子。
鄭阿婆曾經教過她扎染的手藝，所以到了這裡，高承歡也就靠著給別人做衣服，維持生計。
又因為她形貌姣好，引來了很多人的關注，也讓她的生意還算是不錯。
在洛陽停下來後，高承歡又一邊白天給人做衣服，晚上繼續研究蠱蟲。
她的進度越來越快，甚至已經超過了她的哥哥。
她拿自己做研究，找到了很多就連高晨都不知道的，關於生蠱的東西。
她一邊記錄，一邊實驗。
就這麼不知不覺的又過去了十年。
她的鋪子辦得越來越大，也雇了不少的工人，她作為店主，也不用拋頭露面了。
不過這樣也好。
畢竟，一方面不常見人，可以隱瞞她長生不老的秘密。
另一方面，她也可以把更多的時間投入到生蠱的研究之中。
就在她以為，自己的人生不會再有任何變數，平靜的就像是一灘死水一樣的時候時。
突然有一天，她聽說了一個消息：
名揚天下的蔡丞相，要來洛陽了。
原來，洛陽這幾天要召開一場盛典，是皇帝的嫡長子，也就是洛陽王的繼任太子的儀式。
按理說，他被封為太子的典禮，應該要在長安舉辦的。
但是恰巧中原今年大豐收，又是大齊建國八十年。
所以陛下特許，要在洛陽這個千年古都，辦一場盛大的典禮。
但是皇帝陛下因為重病纏身，不能親自到場，所以特許蔡丞相前來洛陽，主持這場典禮。
如今的蔡丞相，在整個大齊，可是一等一的名人。
也收穫了不少崇拜與景仰他的人。
所以在聽說蔡丞相要來到洛陽之後，全城轟動，大家都想一睹這位風姿絕代的傳奇宰相的模樣。
果不其然，在蔡丞相坐著馬車，由御林軍護送進城的時候，洛陽萬人空巷。
無數百姓都擠在那條主路上，翹首以盼，夾道歡迎。
如今已經用「鄭杏兒」這個名字紮根的高承歡，也聽到了自己手下的工人們聊起這件事情。
她的帳房還專門問她，要不要上街去看？
高承歡擺了擺手，笑答：
「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帳房是一個十幾歲的丫頭，正值青春年華，她十分激動的告訴高承歡：
「你是不知道，這位蔡丞相，可是個傳奇！街坊里的其他姑娘都說，他是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又有能力，德行又好，聽說亡妻死後也沒有再娶，這樣一個男人，誰能不喜歡？」
高承歡只是再度搖頭：
「可能我就不太喜歡吧！」
雖然她拒絕了帳房丫頭的邀請，但到了蔡丞相進城的那一天，她還是沒忍住，去了。
她穿著厚重的袍子，戴著兜帽，將瘦小的身體全裹住了。
就那麼擠在人群之中，在人山人海之後，看到了那支隊伍。
十餘個大漢抬著的無頂轎子上，正坐著全大齊所有女子的夢中情人。
那位名揚天下的宰相，慵懶的躺在轎子上。
他已經年近五十，鬚髮白了一半，整個人頗顯老態。
但是他並沒有發福，那張臉還像是從前那樣，五官深邃，氣質溫潤。
高承歡遠遠的看了一眼，也就恍惚了。
她也很難說，如今的蔡齊和年輕時的蔡齊，究竟哪個更有魅力了。
如今的他，沒有了那份稚嫩與熾熱，但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穩重和睿智。
即便年近五十，仍舊說得上英俊，讓人挪不開視線。
高承歡就這麼遙遠的看了一眼，只感覺自己的內心掀起了極大的波瀾。
好像是這十五年來，她在每一個春去秋來之中慢慢淡忘的愛意和眷戀，都在此刻開始噴涌而出，而且難以壓抑。
她曾以為，自己早就不愛蔡齊了，對他沒有任何感覺了。
但是今日一見，她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麼離譜。
時間能夠隱藏很多事情，但是卻抹不掉你內心之中最真實的東西。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平靜了十幾年的內心，波濤洶湧。
但就是這個時候，轎子上昏昏欲睡的男人，好像忽然感覺到了什麼，他睜開眼皮，扭頭看向了高承歡的方向。
高承歡知道，這條街起碼有數萬人，絕對是看不到自己的。
但她還是落荒而逃了。
在這次單方面的看了蔡齊一眼之後，又過了五年，再次聽到蔡齊的名字，是這位宰相在金陵溘然長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