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丞相和陛下一樣，每日操勞國事，疏於對身體的調理，身體每況愈下。
他或許也感應到了自己大限將至，於是在某天上朝時，向同樣重病纏身，連起床都困難的陛下請了個假。
他請了一個月的假，說想回金陵看看……
皇帝雖然不捨得。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情況，害怕這一個月，就是他們這兩位老友天人相隔的時間。
但他看著蔡齊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還是動容了，於是准了他的假。
蔡齊拖著孱弱的身體，一路顛簸回到了金陵。
聽說他哪裡也沒去，就是在金陵的舊宅子裡住了幾天。
那個宅子早就荒廢了，但老丞相說什麼也要在那裡住下。
或許他有一些根本無法忘記的記憶，存在在那裡，他試圖在物是人非的時候，追尋到一點什麼。
但所有人都知道，在滄海桑田之中追求過去的記憶，本就是刻舟求劍。
他找不到什麼了，只能帶著內心之中不願意忘卻的記憶，在某天夜裡，裹著厚重的大衣，在紛飛的大雪之中，與世長辭。
遠在長安的皇帝，聽說了蔡齊的死訊之後，大受打擊，聽說他在朝堂上當場慟哭，整整一個時辰，哭聲都沒有停止過。
這位勵精圖治的陛下，在十餘年前身體就每況愈下，或許他早就預想到了自己和這位並肩作戰多年的好友會有告別的那一天，但他沒想到，蔡齊居然會走在他的前面。
不僅如此，整個大齊，舉國哀悼。
皇帝甚至專門下令，國喪三天，全國上下，停工停產。
但不久之後，這位油盡燈枯的皇帝，也在第二年那個剛剛到來的春天，駕崩在了皇宮之中。
畢竟他的身體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在蔡齊死後，精神方面也受了重大打擊，能再活過一個冬天，已是奇蹟。
但是這位皇帝，一生兢兢業業，除了親手弒父之外，沒有任何的黑點。
他晚年也不追求長生，尤其是在蔡齊死後的那最後一個冬天，他相當的灑脫，甚至開始親自操心自己的喪事。
他囑咐自己的兒子，也就是五年前在洛陽加封的太子：
自己的喪事一定要從簡，不能給百姓帶來太大的負擔。
一直到他死前，他都相當的平靜，不同於其他皇帝在死前的害怕，昏庸甚至是殘暴，他依舊做著自己的事情，依舊操心著大齊的百姓，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還在批閱著奏章。
但他死時十分輕鬆，那些當時守在他身邊的大臣們看到，這位陛下臨終之時，居然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喜悅，似乎是如釋重負……
或許對他來說，死亡並不是分離，而是另一種重逢。
相繼聽聞蔡齊和齊中宗死訊的高承歡，也陷入了長久的思考和懷疑。
她雖然一直在告訴自己，那位宰相的死，並不是她該關心的。
但……
她那幾天就是無精打采。
每天夜裡都會夢到那道清瘦但又挺拔的身影，第二天一早，醒來時枕邊早已經濕透。
她也沒有繼續進行自己的研究，只是每天把自己關在漆黑冰冷的房間裡。
她也重新開始懷疑，當初離開蔡齊的決定，究竟是不是正確的。
就這麼渾渾噩噩的又過去了半年。
她最終做出決定……回金陵看看。
她變賣了所有的財產，將名下的鋪子都贈與了當初拉她去看蔡齊的帳房丫頭。
不過丫頭現在也不是丫頭了，她早就嫁人了，也有了自己的家室。
總之，在安排妥當一切之後，她帶著複雜的心情，重返了金陵，重返了那個老宅。
不過讓她驚訝的是，那個宅子看上去依舊很乾淨，沒有任何荒廢的跡象。
一個年輕姑娘出門打掃台階，注意到了門前停留的高承歡。
高承歡受了驚，準備離開。
年輕姑娘忽然叫住了她，並詢問;
您是不是……高承歡？
高承歡愣住了？
她不知道年輕姑娘為何能叫上她的名字。
年輕姑娘激動的告訴她，是她的義父，也就是蔡齊說得。
隨後，年輕人將高承歡邀請進了宅子。
進去之後，更令高承歡驚訝的是，這裡居然和三十年前，自己和蔡齊一起離開時沒有任何的區別，恍然間，真的回到了那個無憂無慮，幸福安康的時候。
年輕姑娘在帶著她進了屋子，給她上了一杯熱茶之後，告訴她：
自己名叫蔡思歡，是蔡齊的女兒，也是他收養來的孤兒。
蔡思歡在蔡齊人生最後的幾年裡，一直陪伴著他。
而在隨著蔡齊來到金陵的最後幾天裡，蔡齊告訴她：
我的妻子，也就是你的母親，是個仙女。
她長生不老，但卻不能與我這種凡夫俗子相伴，所以離開了我……
但我知道，她終有一天會回來的，可我怕是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於是他便委託蔡思歡，在他死後，守著這個宅子，等待高承歡的到來。
蔡思歡其實開始並不相信，她只認為蔡齊是臨終暮言，有些神志不清了。
但直到今天，看到了高承歡之後，她才知道，原來父親說的都是真的。
而高承歡，和畫像上簡直一模一樣。
高承歡疑惑：
什麼畫像？
於是蔡思歡便拿出來來了一個已經泛黃了的畫像，指著上面畫著的女子，告訴她：
這是父親生前最喜歡的寶貝，常常愛不釋手。
就連臨終之前，在懷裡抱著的，都是這個，即便他死去，這畫像依然緊不撒手。
蔡齊還說了，高承歡回來之後，估計要做點什麼，於是他將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她，讓蔡思歡一定要全心全意的幫助母親，做她所有想做的事情。
高承歡聽完這個故事，徹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