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爺,小人最近新收了個女兒,想請畫仙繪製一幅影神圖。」
虎臣跪在下方,恭敬地向供桌位置拜了九下,沒有拐彎抹角,也不曾寒暄敘舊,直接說出目的。
這是他太爺爺教的。
常言道:鬼話連篇。
鬼神的話,聽一聽就算了,千萬別太當一回事。
別喊你「賢弟」,你就回一聲「大哥」,還真以為自己和他關係多親密。
常言又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鬼神不是普通的鬼,並非單純金錢能驅使的。
正常情況下,驅鬼用錢,馭神得用令,符咒之令。
但虎臣也不是要「宋大神」幫忙「推磨」。
憑他太爺爺的關係,這三桌貢品,一大火盆元寶,足夠償付區區一幅影神圖的代價。
所以要做什麼,直接開口即可,別節外生枝。
「又是影神圖呀,上次是幫你侄女畫,她現在已是蜀王愛妃了吧?這次是義女,又打算進獻給哪位貴人?」
「宋大神」聲音懶洋洋,依舊坐在桌邊喝酒吃菜。
既沒叫停虎臣的跪拜大禮,又不曾糾正虎臣的稱呼,也沒起身回禮。
虎臣心裡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透露一些實情,道:「小人在三十六國之亂中立下微末功勳,僥倖被烈陽侯收入麾下,即將趕赴大秦,為人皇陛下效力。
可小人在大秦沒一點人脈,家中薄財又入不了大秦貴人的眼,所以......」
「竟然要入中華上國,虎臣兄弟好大的前程,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話雖如此,宋大神語氣中並沒太多震驚和新奇,顯然對虎臣的事早有耳聞。
「賢弟和賢侄女既有青雲之志,某當然要助一臂之力。」
鬼神吃飯的速度,凡人比不了。只幾句話的功夫,桌子上的菜餚、酒翁,就空了大半,宋大神離開座位,在黑暗中隱約顯出一些輪廓,似乎還向虎臣拱了拱手,算作回禮。
「和上次一樣,請西方畫聖烏道子出手,如何?」
「烏道子終究是西方畫聖,小人這次要送影神圖給大秦貴人。中華乃文萃精華之地,連市井百姓也見多識廣,貴人更是見慣了仙詞神卷。」虎臣說道。
「你想招一位中華大家?」宋大神語氣微冷,「某這種微末小吏,可請不動神仙洞府的座上賓。」
虎臣又低頭拜了幾拜,道:「小人新收的義女為西沙蠻夷,她為蠻族公主,會隨獻俘隊伍進入咸陽,很可能入選咸陽宮,僥天之幸,得以侍奉人皇。」
「賢弟好大的雄心,竟然是獻女給人皇!」
宋大神「鬼軀」劇震,語氣中更多還是譏諷與荒誕。
虎臣淡淡道:「小人不是妄自尊大的蠢貨。」
——我有底氣,我有信心!
這下宋大神真的驚疑不定了。
虎臣又接著道:「宋爺只需幫忙傳句話,中華大家來不來都是小人的命。
等小女的影神圖送入咸陽宮,繪製影神圖的中華大家也能再次人前顯聖、名聲大噪。
當然,未來若有任何成就,小人父女絕不敢忘記宋爺的恩情。」
「也罷,邀請西方畫聖是一句話,向中華大家傳話也是一句話。某會幫你美言幾句,希望你真能有所成就。」
宋大神深深看了虎臣一眼,如來時一般化作一陣陰風,捲起地上幾片落葉,消失在院子裡。
不過院子周圍的陰氣並沒減少。
虎臣祭祀鬼神,主要是為了邀請宋大神,卻也吸引來不少路過之鬼。
虎臣背負雙手,淡定地站在院子裡,對附近影影綽綽的黑暗視而不見。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香爐里的香燒盡了,又重新續了一次。
「呼呼呼~~」
和先前一樣,也是平地颳起一陣陰風,宋大神朦朧的黑影再次出現。
「賢弟,你有福了,某在回去的路上,碰巧遇到了小胡衙內。小胡衙內最是豪爽義氣,在聽說你的事情後,立即回府拿了一封胡判官的名帖交給某。
借著胡判官的體面,某已說服章聖人幫你作一幅影神圖。」
虎臣先跪地拜謝,然後好奇道:「是哪位章聖人?」
宋大神語氣略有得意,道:「你可聽說過『畫龍不點睛,點睛走雷霆』的中華畫聖傳說?
兩千年前,有畫師在青龍觀醉酒畫龍,醉意朦朧中,不小心給粉牆上的飛龍點了眼睛。
剎那間,電閃雷鳴,天空一片雪白,最終一道雷電打破牆壁,一龍乘雲上天......說的就是今天這位章聖人。
他是真正的畫聖,與咱們西方的『號稱畫聖』不同。」
「啊,竟然是他!」虎臣又驚又喜,還十分疑惑,「章畫聖不是以畫入道,飛升天界服侍天帝去了嗎?」
宋大神不以為然道:「市井傳說而已,做不得真。真要是單憑作畫就能飛升,大家還修什麼道、煉什麼氣?
只能說書畫太優秀,容易討得仙人歡心,仙緣比別人來的更容易。
可仙緣不等於飛升成仙呀!
有了仙緣只是踏上仙道,將來有什麼成就,還得看心性、悟性、仙根和機遇。」
虎臣也不在乎章畫聖是往天上飛升了,還是往地府飛升,連忙道:「章聖人何時到來?小人要做哪些準備?」
宋大神道:「準備好筆墨紙硯即可,其它一切從簡。」
頓了頓,他又壓低聲音補充道:「章聖人這次出手,完全是給胡判官的面子,章聖人本人對你們父女沒一丁點興趣,也不屑人前顯聖、再次揚名。
他早已名垂青史,成為傳說人物,完全不需要再憑影神圖邀名。」
「小人明白了,小人回到迎祥府,先向太爺爺稟告小胡衙內和胡判官的高義,再選良辰吉日,邀請水雲之士舉辦三十三天的羅天大醮,以感謝宋爺、胡判官父子與章聖人等恩公。」關虎臣誠懇地說。
——這小子還算識趣,知道把老宋我排在第一位。
宋大神心裡滿意,腦袋卻搖晃起來,笑道:「賢弟,須知送禮要送到心坎里。
羅天大醮當然是大場面,是最有誠意的大禮,沒有鬼神會不滿意。
可促成這件事的主人翁,是小胡衙內啊!」
關虎臣立即下拜,道:「請宋爺教我!」
他今天還是第一次曉得「小胡衙內」這號人,不過宋大神雖沒詳細介紹,單只「胡判官家的衙內」就能說明一切。
虎臣同樣不認識胡判官,他打算回去後找城隍太爺詳細打聽。
現在宋大神明明白白說「送禮要合小胡衙內心意」,顯然是有非常明確的要求。
「賢弟醒目!」宋大神贊了一句,笑道:「小胡衙內為人慷慨義氣、不拘小節,有中華豪俠之遺風,但他不是某家這樣的大老粗。
他追逐風雅,是酷愛詩詞文章的風流才子。
尤其是......唉,某真是個大老粗,不曉得怎麼說。
只一點,某常見小胡衙內神色恍惚,時不時扼腕嗟嘆,嘴裡反覆念叨什麼『朱顏不及老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某不懂,賢弟乃世家子,應該懂吧?」
關虎臣也不懂,完全不明白宋大神想說什麼、小胡衙內想要什麼,也沒聽過「朱顏不及老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總不是要燒幾卷詩詞歌賦給他吧?
在邊上燒紙元寶的關忠,卻隱有所悟,低聲出言提醒道:「老爺,朱顏不及老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好像是李慢慢小姐的詩。」
如果宋大神非是鬼神,這會兒一定會朝關忠遞過去一個讚賞的眼神。
虎臣本非愚鈍之人,他沒聽過那兩句「莫名其妙的」詩,卻知道......不僅是知道,是非常熟悉李慢慢。
因為她是「西方八艷」之一的「五絕劍姬」,同時也是西蜀第一名妓——雒都教司坊的劍姬。
所謂「五絕」,是詩、劍、舞、色、歌,皆為舉世無雙之絕頂。
「小胡衙內果然是風流人物,有眼光、懂風雅,可小胡衙內未免太過高看小人了吧!」關虎臣無奈苦笑,「別看李慢慢小姐是風塵中人,可她同時還是清河郡王的義女,只舞劍不賣身,連接待客人,也完全看她自己的心情。
對清河郡王,宋爺肯定有所耳聞。
先不說他的身份和名望,小人現在掛名『大蜀鹿野衛鐵騎營騎都尉』一職,恰歸清河郡王直接統管。」
小胡衙內愛的不是詩詞,而是寫出那兩句詩的人。
他想要幹什麼,虎臣也明白。
可五絕劍姬真不是他能隨意擺布的......若能,他早自己擺布了,還輪得到小胡衙內來啖頭湯?
除非某一天,他在大秦的「大前途」實現了。
「賢弟,不要太過謙虛,你不是要入大秦侍奉人皇嗎?大秦貴人,還不如清河郡王?」宋大神道。
虎臣心中一動,抱拳道:「小胡衙內如此義重恩厚,小人敢不報答?只要小女入咸陽之事稍有眉目,必定第一時間教李慢慢小姐為小胡衙內獻歌舞劍!」
先把好處拿到手,承諾和未來一樣,充滿了不確定性。
宋大神不太滿意。
他覺得關虎臣完全是痴心妄想。
區區一個邊荒小國的將軍之女,還是個沙蠻子,怎麼可能入大秦貴人的眼,還侍奉人皇......真有這麼容易,人皇的咸陽宮早人山人海,幾無立腳之地了。
「賢弟,即便暫時喝不到雪山蜜糖水,清涼的井水也能解解渴。」
虎臣連連點頭,道:「小人明白,羅天大醮中自有安排,保證叫小胡衙內解渴。」
宋大神這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