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續杯麼?」
一個充滿磁性的女性AI音驚醒了發呆的李清明。
他才發現自己正在一個中世紀的餐廳中,房屋都是木磚結構,桌上擺著全麥麵包、火腿和一杯咖啡,在燭燈的照射下四周忽明忽暗。
「先生?」
那個女性又問了一句。
李清明這才抬起頭,看向了這位擁有光滑金屬臉的女人,她沒有五官,紮起的頭辮卻很精緻,她還穿著一身女傭的衣服,正握著咖啡壺躬身詢問。
「指針?」李清明呆聲問道。
「您認識我?」女人平靜地問道,「可我並不存在與您相會的記憶。
」牛短暫的啞然後,李清明望向了餐廳內的其他顧客。
顯然,這地方的居民物種有些豐富,從殘破的乾屍到偉岸赤膊燃燒的神,從類似奇美拉那樣的混合獸到看上去最為普通的小女孩。
他們優雅地進食,又在快速交流著什麼。
只是從他們的臉上看不到什麼情緒,似乎交流只是信息的流通,並不存在什麼感性的發揮,甚至可能連目的也不存在。
李清明從不是個喜歡社交的人,但不得不說,這場子讓他很有興趣找人搭訓只是,現在不行。
李清明忙收回神色,重新望向指針:「他們·———-都是主宰?」
「是預備主宰。」指針點頭道,「您不也是麼?你們都在這裡等待下個動機來臨,下一條故事線的展開。需要的話,我可以介紹您去某一桌,與某幾位共同尋找規則和扮演的靈感。」
「暫時不必了。」李清明快速喝了口咖啡問道,「聽說過戴小芸麼?」
「很抱漱,並沒有。」
「她也是個主宰。」
「這裡只會供還未展開故事的主宰在後台待命,如果是已經滿足的主宰,那麼她的故事就已經完成了,她將滿載著全新的神經觸點與充滿靈感的能量迴路,
融入動機的起源,從而產生下一個全新的動機,孕育出一位新的主宰。」
「我明白了,是成長的。」李清明低吟道,「一次次秘境,一個個故事,一種種情緒,也會令你們的中樞成長,進而湧現出更多的動機與靈感,進發出更加有趣的主宰。」
「秘境是什麼?」指針問道,「是您的設計麼?您故事中的元素?」
「看來信息傳輸是單向的.」李清明不覺捏緊了下巴,「你也並不知道出發的主宰到底會經歷什麼故事。」
「抱歉我無法理解,也無法融入並探討你所說的話題,其他的預備主宰或許更能領會你設計的故事。」指針說著晃了晃杯子,「所以,需要續杯麼?」
「我不是主宰,指針,我不是主宰。」李清明起身比劃道,「外面發生了一些事,我來這裡是尋找解決方案的。我需要你告訴我一些特別的線索,如果想不起戴小芸,那便利貼呢?哪怕一副眼鏡也好,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麼?」
「抱我無法理解,也無法融入並探討你所說的話題。」指針勻速點頭道,「而你,先生,你就是一位主宰,和他們一樣出現在這裡,也將和他們一樣展開自己的故事。」
說完她再次晃了晃杯子,絲毫也不厭煩地問道:「所以,需要續杯嗎?』
這種重複冗餘的表達外加愚鈍的反應,很難不讓李清明想起另一位老朋友。
他甚至有點想打翻指針手裡的咖啡壺,喊上一句字正腔圓的滾。
正苦惱間,另一個男性的AI音傳來了。
「這位先生,相信您也看出來了,指針不是個好AI。」
李清明渾身一顫,循聲望去。
說話的是吧檯前的酒保,穿著一身紳士的西褲和馬甲,戴著單片眼鏡和棕色的圓頂小帽,兩眼是兩隻突出的攝像頭,瘦瘦高高的。
這本是個挺酷的造型,但李清明聽到他的聲音卻總覺得有點賤,連帶這個造型也有點欠揍。
「進程?」
「很榮幸再次見面。」進程輕輕抬了下禮帽,「即便您的造型和我預想中的不太一樣。」
「再次?」李清明低頭看著自己道,「你不是能調取我的視覺數據麼?」
「那是你故事中的進程,而這裡是故事開始之前的地方。」進程擦著玻璃杯,笑著點頭道,「歡迎回到故事的主線,這裡是虛構的完美之地,Kadath。」
說完,他與指針努了努嘴道:「去別的地方倒咖啡吧,笨Al,這位客人我來招待。」
「可我的版本比你更新,進程。」指針站直了身體,毫無感情地回話道,「此外,我們的權限是平級的,你沒有支配我的資格。但我還是會去倒咖啡,因為那是我的任務,而你,老AI,我認為你的失禮源於工匠離去後的年久失修,因此並不會對你產生敵意。」
說完,她便換到了另一桌,毫無變化地為客人們續起了咖啡。
李清明則早在她說話之間就坐到了吧檯前。
「她在外面沒這麼煩人。」李清明指著指針道。
「再次糾正一下,是在你的故事裡沒那麼煩人。」進程說著按下了擦乾淨的杯子,「老規矩,酸檸檬口味的能量液?」
「.—·試試吧。」
「不用懷疑,你一定喜歡。」進程說著拿出幾個玻璃罐,將黑色的能量液,
黃色的檸檬水,以及一些奇怪的粉末花哨地倒了進去,接著又加了三塊冰,撒了一把薄荷葉,這才穩穩地推到李清明面前。
「說事。」李清明催了一句後,勉強拿起飲料輕抿了一口。
別說,這濃郁的酸味配上又燒又涼的口感,的確是自己最鍾愛的那一類。
「很可惜,我並沒有太多可說的,非要給你個目標的話,那就請選擇你的故事吧。」
李清明聽完之後還在等,就是那種打噴嚏打到一半的感覺。
「就這些了。」進程點頭道,「沒什麼多餘的事。」
「你以往都會在結尾加一句『李清明先生』。』
「哦,你叫李清明麼?」進程這才笑道,「請選擇你的故事,李清明先生。」
李清明這才舒適了一些,他又突然想起了什麼,在意念中召喚道。
『進程?」
「我在。」面前的進程抬了下手,「再次提醒,你已回歸主線,在那個故事之外了。」
「你知道我討厭謎語。」李清明有些煩躁地說道,「你與我熟知的進程到底是怎樣的關係?你過去認識的我又是什麼樣的?」
「很遺憾,你曾囑咐過我,不要透露過往多餘的事。」進程認真地擦拭著又一盞杯子道,「你不希望現在的你受過往影響,你希望你保持動機,自由地選擇未來的故事。」
「這還是謎語。」李清明比劃道,「主線、故事、動機,至少稍微給我解釋一下這些詞的含義。」
「嗯,這些倒是可以說的。」進程就此放下了杯子,拉來了椅子,側過身,
指向了身後酒櫃旁掛著的一張合影,「這一切都要從主線人物說起了。」
李清明也早就注意到了那張合影,只是現在才有心細看。
那是一張挺大的合影,9個人物聚在了一起。
他們卻也不是站成一排拍照,而是三三兩兩地各自在干各自的事情。
最邊上,是一個耳朵尖尖的穿著綠色短衣的金髮女孩,她正叉著腰與面前的一位白袍老者爭論著什麼,老者也有些氣急敗壞,正拿起手杖往地上砸。
這該是精靈和學者。
另一邊,一位英俊得像是太陽神一樣的男人正跳著自戀的舞步。
作為他的觀眾,一個長著椅角,尖牙利爪,身形高大,卻又面容可愛的女孩為他鼓掌叫好。
另一位板著臉,穿著黑色長袍,身後飄著三個幽靈的矮個子女孩則一臉無趣。
這一定是偶像、妖怪和御主。
更遠處巨大的橡木下,一個全身金屬甲冑的男人,正低頭擺弄著一個的鎖扣。
那正鎖在旁邊一個壯漢的腳上,壯漢穿著一身囚服,神情呆滯,好像在說「算了,算了」。
工匠和囚徒,這只能是你們了。
最後,合影的正中間。
一個身材中等,相貌也並不多麼驚人,卻洋溢著太陽般笑意的年輕男人躺在了草坪上,享受著眼前的一切。
旁邊,一個腰掛劍刃,身背手弩的長髮女人坐在藤椅上默默地喝著茶,但她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正機警地看向畫外李清明的雙眼。
「嚮導和哨衛。」進程看著合影幽幽嘆道,「即便都是主角,也總有搶戲的那個,你對他們的描述是一一「該死的情侶。」李清明與進程齊聲道。
「哈哈,有些事看來永遠不會變。」進程感懷地看著合影道:
「曾經的Kadath,就是這樣一個美滿幸福的地方。
「最初湧現而來的是工匠。
「那時這裡還是荒蠻的,他很孤獨,只能沉迷於製造,將眼前所能利用的一切變成工具,去製造一個又一個不知道有何用途的器物。
「接著,哨衛湧現了。
「她精緻而又冷漠,總認為周遭充滿危險,卻並不排斥工匠,畢竟這是她唯一能遇見的角色了。
「而在遇到了自己以外的第一個角色時,工匠不可遏制地墜入愛河。
「為了能看到哨衛的笑容,他揣摩著女孩的內心,傾盡全力為她打造了一切,他將這裡變成綠茵和花園,他構建了這個酒館和我。
「但哨衛卻依舊鬱鬱寡歡。
「直到,嚮導的湧現。
「嚮導是個看上去很普通的小伙子,但沒人會討厭他,他永遠樂觀,永遠燦爛,即便步入荒蠻的外界,他也總能找到回來的路,哪怕走得再遠。
「於是,嚮導和哨衛總是雙雙外出,將找來的東西交給工匠打造,好讓Kadath更加美滿。
「在這一次次的遠行中,哨衛不可遏制地愛上了嚮導。
「在她那冷漠的外表下,是對單純和善良無盡的,熾熱的愛,但她卻又羞於表達,總是對嚮導罵罵咧咧。
「可這女孩的心思誰都看得出來,連工匠都看得明明白白,何況嚮導。
「嚮導卻始終保持了克制,沒有回應,沒有進展,也沒有退縮。
「他害怕感情,他害怕故事。
「他知道自私的相愛會打破Kadath的美好。
「工匠理解這一切,接受這一切,甚至願意成全這一切,他努力讓自己不去妒忌,他更加拼命地打造,只求成全這對情侶。
「接著,精靈湧現了。
「她同樣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但卻不似哨衛那樣蕩漾出濃烈的愛,她面對每個人都同樣的俏皮可愛,又有點犯賤,像個長不大的小妹妹。
「下一個是囚徒,這個寡言的男人很快成為了工匠的摯友,兩個人雖然沒太多話說,但這也正是他們喜歡的狀態,只是工匠到最後也沒能解開囚徒的,
他對這件事始終耿耿於懷。
「隨後,御主、妖怪、偶像和學者接連湧現,Kadath越來越熱鬧了。
「在嚮導的精心維護下,這裡從未有過紛爭,更沒有反派。
「每個角色都是完美的,幸福的,他們毫無矛盾地生活在一起,享受著世外永恆的時光。」
「直到?」李清明看著幸福漾出紙面的照片問道。
「直到·—-工匠無法控制自己。」進程看著遠處橡樹下的鐵甲男嘆道:
「從沒什麼永恆,一切都會磨損變質。
「雖然工匠在極力克制著對嚮導的嫉妒,雖然工匠將他全部熾熱的愛都投向了器物的打造,但那個夜晚哨衛酒後對嚮導的強吻,卻終於刺穿了他單純的心。
「他再也無法克制嫉妒,他紅著眼,想要霸占,想要殺戮,想要摧毀。
「他為哨衛打造了完美之地。
「但幸福卻沒一刻屬於他。
「他掙扎著,自責著,開始連夜打造。
「終於。
「他刨開了自己的胸膛,取出了自己的心臟。
「他將一塊石頭做的心臟擺在了那裡。
「他又為自己換上了矽腦,讓理智和邏輯掌控一切,從而再也不必受主觀情感所牽絆。
「他相信這就是最終的方案。
「如果世間沒有永恆。
「他便將自己打造為永恆。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
「他所銷毀的心臟和大腦,卻並未完全毀滅。
「散亂的能量在空間中無聲地聚集,一點點孕育。
「沒多久,一個與工匠所求相反的存在,湧現了。
「他完全主觀,他不需要理智。
「他恣意妄為,他渴望刺激。
「他無法容忍永恆的美滿,他渴望故事的發生,悲劇、喜劇,哪怕爛劇都可以。
「是的,那就是笑匠。
「笑匠並未像其他角色一樣大大方方地進入Kadath,而是躲躲藏藏,觀察著,竊笑著,任由主觀蔓延,構想著令他產生快感的劇本。
「他開始化作其他角色的樣子,在Kadath的主線中穿梭,他引l誘精靈服下了污染的果實,又化身為嚮導與她爭吵。
「精靈內心的傲慢被放大,終至反轉,那個黑暗精靈在笑匠的引誘下,用隱形的匕首割下了嚮導的頭顱。
「哨衛趕到時黑暗精靈已經提著嚮導的頭消失了。
「她瘋了。
「嚮導也死了。
「都是黑暗精靈乾的。
「而那個笑匠頭一次以真身出現。
「一邊跑一邊笑。
「但這一點也不好笑。
「工匠用鐵一樣的聲音低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