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自然是人類用於稱呼的方法。
通常也只會存在於部分動物的身體中,就連節肢動物、軟體動物都不具備那樣的器官結構,顯然不具備普遍意義。
可是眼下,青野找不到另一個更合適的詞語來形容這個事物。
在不知道多高的半空中,一個直徑不會小於一百米的巨大存在,漂浮在黑霧之中。
之所以說無法找到除「心臟」外的詞語來形容。
是因為,這個事物是活躍著的、跳動著的。
它在有節奏、有規律的律動,像是心臟的收縮和擴張。
眾所周知,心臟的跳動,本質上是為了保證體內血液流動的壓力,作為一個天然的泵體。
將新鮮的血液壓入心臟,又把不新鮮的血液從心臟腔房裡排出。
而眼下這個大傢伙,就和那種情形類似。
漆黑的核心不斷收縮,將一些異變迷霧吸收進去。
而每次擴張時,都會有更多的黑霧溢散而出。
像極了心臟的跳動。
而以它如此龐大的體型,進行這樣的動作,更是給人一種視覺上的強烈衝擊,是常人永遠也見不到的景象。
黑霧心臟——姑且用這個名字來指代它——的構成自然不是血肉,而是固態的、像是堅硬石塊的東西,是漆黑色的,很好的和黑霧融為一體。
不過呈現出了晶體般的質感。
晶體表面還附著了一層像是鐵鏽似的東西,又好像古老牆壁上攀爬的爬山虎,看起來既污濁又澄澈。
兩種相互矛盾的氣質,出現在它身上。
【墨染,拜託你了。】
這時藉助彈跳力達到的滯空效果差不多被消耗殆盡,青野在心裡對墨染說道。
【交給我吧!】
墨染得意洋洋的回覆道。
她是為了能幫到青野而高興。
在黑霧的托舉下,青野和那心臟的距離不斷縮短。
越是靠近,青野的感觸就越奇怪。
哪怕從表面上來看,這顆心臟應該稱得上是「生機勃勃」「活力十足」——它的律動始終沒有停歇,間隔大約是三十秒鐘左右,就這樣一個大傢伙而言,這種「跳動」的頻率,實在算不上慢。
可是
它給青野最明顯的一種感覺是——它,是死的。
至少是沉睡著的。
這不是它具體表現出來的特點,而是一種和氣質差不多的東西。
暮氣沉沉、死氣彌散。
就在青野思考著這種矛盾感知原因時,他不由得想起,迷失之霧的變化。
在進入石頭城時,青野便已經發現,迷失之霧發生了某種異變。
它們的顏色從普通的黑色,達到「純粹的漆黑。」
而且變成了不可食用物——連墨染都會嫌棄的那種程度,之前的迷失之霧,對青野來說,可是不錯的餐後小點。
這一點尤其過分!
青野本來都以為能再次美餐一頓呢!
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變故。
從餐後小點變成不可食用的異變迷霧,其中最重要的一個變化就是
迷失之霧,「死掉了」。
原本的迷失之霧,其中每一個最細小的分子,應當都擁有屬於自己的意識,和現在青野的墨染一樣。
準確來說,墨染不是一個個體,而是所有黑霧組合起來的集體意識。
哪怕青野的黑霧也經過了數次進化,但這個特質並沒有改變。
反觀迷失之霧的異變,上來就直接抹殺了這一特性。
同時也抹殺了迷霧原本的靈性。
用墨染的話來說——它們已經死了!和它已經完全不是一種東西!
這是青野早就知道的信息。
現在的青野則是發現,不單是異變迷霧本身,就連這個大概是黑霧核心的存在,也是如此。
這不禁令青野產生一個懷疑。
迷失之霧的異變,真的是黑霧之主做的嗎?
按照一般的想法,能決定迷失之霧改變與否的,只有它們的主人,也即為黑霧之主。
可有沒有存在另一種可能,別的不可名狀強行對迷失之霧進行了某種滲透,最終讓它們變成了這種狀態。
這並非是黑霧之主的本意。
而祂本身,卻沒有察覺到這一點,或是處在被蒙蔽的狀態,更有甚者,祂說不定已經
『應該不會發生那種事吧?』
青野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那想法未免有些太過誇張了。
不過不管怎樣,找到這個黑霧核心,就已然是足夠幸運的事情,也證明了青野之前的推斷。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也很簡單。
把這個核心摧毀,這些異變迷霧,就會消失不見了吧?
由於青野現在身處半空,要是在這時把小小紅召喚出來,墨染說不定一下就受不了,最後變成他帶著小小紅墜落回地面。
所以,必須要一個立足點。
顯而易見,黑霧核心本身,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近了,靠得更近了。
青野終於踏在了黑霧核心之上。
令他意外的是,腳下的觸感,並非像是視覺中見到的那樣,像是堅硬的晶體。
而是一種踩在棉花上的腳感,要是說得再噁心一點,就是踩(喵)屎(喵)感強烈。
青野彎下腰、伸出手,觸碰一下腳下的地面。
手指上的感覺是冰涼涼的,而且的確是軟綿綿的,不同於它表面上的模樣,打個比方,像是冰鎮過的棉花軟糖?
介於和氣體和固體之間的狀態,好像連實體都不具備。
要是在正常的物質世界,肯定沒有這樣稀奇古怪的描述。
固態就是固態,液態就是液態,氣態就是氣態,最多是它們的混合物而已,哪來這麼多彎彎繞繞?
但在和超凡、不可名狀相關聯的事物上,這種情況確實不止一次的出現過。
舉個簡單的例子,鬼魂、亡靈那種東西,究竟是屬於固體還是氣體呢?
正確的說法,應該連實體都不是吧?
憑藉超凡能力,卻依舊能觸碰或是消滅它們,超凡,的確是超乎了凡人們的常理。
暫時不去想這些富有思辯意味的事情,青野微微皺眉。
因為這時,那充滿「死亡」意味的感知,更加明顯了。
他絕非是站在一個活著的事物上,而是站立在一具死去的「屍骸」之上,也有可能是沉睡的某個存在上。
還沒等青野正式動手,青野遙遙的聽見了慘叫的聲音。
順帶一提,在踏上黑霧心臟的一瞬間,青野便儘可能擴散墨染的範圍,將她滲透進異變迷霧中,來充當他的眼睛、鼻子以及耳朵。
「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極其誇張,像是待宰的香豬,被人們送到了宰殺的場地。
知道必死無疑,還是忍不住劇烈而瘋狂的掙扎。
青野所做的這個比喻,沒有任何貶低人的意思。
每一個人都會畏懼死亡,尤其是飽含痛苦的死亡,更多人選擇死亡方式時,都情願使用藥物,而不是拿刀子刺穿自己的心臟和脖子、也不是跳樓或是上吊。
大抵也是因為,那些方式過於痛苦。
本來追尋死亡就是為了擺脫現實的痛苦,自然要選擇更加平和的方式。
如今這慘叫聲,即便隔著迷霧都能聽見,也能證明他們現如今,恐怕一定處在非常惡劣的處境。
即將遭遇令人恐懼的死亡方式。
或是正在經歷!
雖說踩在這裡的腳感相當難受,但憑藉青野出色的身體素質,還是很快調整了身體的姿勢和平衡,以儘可能快的速度,趕往慘叫聲傳來的方向。
青野能在人們死之前趕上嗎?
遺憾的是,他不能。
青野畢竟在安置立花麗他們、推理以及測試地面下的可能性時,花費了不少的時間。
哪怕他已然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慘叫發生的地方,依舊沒法阻止眼前的事情發生。
他只能看到大約二十幾個普通人,被籠罩在一片黑色的光芒中。
那光芒是污穢的。
青野在這之前從未想過,世上還會存在如此污穢的光芒,像是裡面裝滿了無數病菌,甚至會隨著目光轉移到注視著它的人身上。
被籠罩在黑光中人們,皮膚、血肉,迅速萎縮,連帶著骨架都縮水了一整圈。
宛如身體中所有的精華,都被一股未知的力量給抽走。
直到這一步時,人們還能發出悽厲的慘叫,痛苦流涕,露出醜陋扭曲的表情。
——一個人在臨死前的表情,肯定好看不到哪裡去。
為了更大限度的攫取這些「獵物們」的價值,彌補數量上的不足——青野帶走了那麼多倖存者,再加上逼迫平田陽介提前施展手段,自然要用一些特別的方法來彌補。
平田陽介所採取的方法,便是拉長這個消化分解的過程,
達到的效果是,人們能眼睜睜的感受到自身的變化,包括肌肉的萎縮、身軀的無力。
即便異變迷霧隔絕了他們的視覺,但是屬於身軀上的感知卻不會欺騙人們。
尤其在三感全失的狀態下,人們對身軀的感知本就比平時更加敏銳。
相當於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在一點點的變得虛弱,痛感、酥癢感,如同潮水般席捲人們的全身。
最殘酷的是——
對此,他們什麼都不了。
就連結束自己的生命都做不到!
比起成為獻給祂們的祭品,成為黑山羊幼仔們的蹄下亡魂,都是幸運的。
那種死法最多疼一下,而這時卻要承受不間斷的煎熬和折磨。
「獵物們」產生的痛苦,正是平田陽介需要的。
「痛苦」本身,對一些不可名狀來說,同樣是不錯的食糧。
青野來得還是遲了一步。
等到到達現場時,人們已經連發出慘叫的能力都失去了,幾乎看不見皮肉,只有一具乾癟的骨架,眼眶空蕩蕩的。
不只是肉體,就連精神層面,也已經徹底的崩壞掉。
如果他們能看見青野,能說出哪怕一句話,所說的話語只可能會是——殺了我!
他們的痛苦,就是達到了這種程度。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同樣是死,這種死法卻無疑充斥著對人性的踐踏。
黑色的光芒依舊亮著。
而且比起先前還要強盛了一些。
最終,「獵物們」的肉體開始融化,好像被火焰燃燒的塑膠袋一樣,在骯髒的黑光里逐漸消失,與其說是消失,倒更像是被黑色的光芒細細的咀嚼後吞咽下去。
最後,空氣里什麼都沒有剩下。
只殘留下了一種強烈的褻瀆氣息,這一點,倒是和枯萎信徒呼喚「雪怪」的儀式有些相似。
話說回來,「褻瀆」這種形容詞,本身是用來形容對信徒們信仰的神祇做出了不好的事情。
對青野他們來說,他們沒有信仰的對象,然而相信物質世界的存在,相信唯物主義,未嘗不是一種另類的「信仰」,這裡的「褻瀆」極有可能因為,祂們存在本身,對表世界的潛意識而言,就是違背規則的。
「又見面了,青野君。」
平田陽介站在不遠處,幾個黑袍人呆在他的身邊。
那些人的眼底,只剩下了狂熱和瘋狂。
青野能看出,平田陽介只救下了很少的一部分背棄者,甚至比這些被當做祭品的數量還要少。
比如那個和立花麗戰鬥的黑袍女,就不在其列,有很大的可能已經死於黑山羊幼仔的足下。
這說明,在他眼裡,祭品的重要性,比同伴要高。
哦不,在平田陽介看來,他們根本就算不上「同伴」吧?
最多只是工具,而當遇到危機時,充其量帶走兩三個好用的工具就足夠了,又哪裡會把全部身家都帶上呢?
青野的視線落在平田陽介的脖子上,那裡有一條十分明顯的痕跡。
像是哦不,就是把頭切下來又縫回去後的印記。
青野清清楚楚的記得,他砍下了平田陽介的頭顱,動作乾淨利落,不會像生手一樣只砍斷一半下來,那會給對方帶來極大的痛苦。
但現在看來,就算給他再大的痛苦,也無法懲罰他犯下的惡行。
「你真是一個令我噁心的人呢。」
心中愈是憤怒,青野越是平靜。
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那隱藏在平靜外表下,洶湧的怒火。
「青野君,你變了呢。」
平田陽介細細看了青野兩眼,最後相當惋惜的嘆了口氣。
「我本以為,你還能成為我的同類。」
「抱歉,永遠都不會有那種時候。」
青野說道。
「我是你的處刑人。」
「現在,行刑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