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說這天宮的假面與神牌?
倒是忘了給您說了,先前整理舊物的時候,在衍聖峰之上恩師書房的暗格里偶然發現,避著徐執戒與王聖收了起來。」
王執心也不顯得有得色,只不過語氣間有些低沉。張清和自然也知道,這裡的「老師」並非指的是他,而是許懷瑾。
他也覺著自家老師與天宮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於是見著恩師的面具,便也有了些想法,徑直收了起來,誰也沒有告知。
先前應答道君的時候,張清和執著他的手書道「布局仙神,亡於移山之路」時,他便已經有了些預感,於是見到這曾被他懷疑的恩師擁有所謂「天宮邪人」的假面之時,倒也並不顯得意外。
又或者,這是許懷瑾知曉他的脾性,特意在臨走前留於他,以方便行事的。
畢竟這天底下最懂他王執心的,可不僅僅只有他的父母。
「福祿星君的假面與神牌……」
張清和看著那宛若掌控天下福源的慈和老人面具,於心湖之中不由自主地呢喃而出。
畢竟,這已經不是他近來第一次見著這具有些來頭的假面了——這面具許握瑜拿過,結果自甘上了背陰山,被邪祟吞沒神魂,以期布局。
許懷瑾拿過,以身為義,成了壓死守庸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天南趙家擁有眉心血的少年,趙海棠的堂兄也拿過,被無盡稻草交織伴生於肉身之中,做了生不如死的稻草邪祟,最終消湮於張清和鑌鐵劍所造就的劫灰之中,才終究得到了一個解脫。
「執心啊……」
張清和有些猶豫,他本是不信命的,但是在中天大界這種地方,仙神的眼皮子底下,所謂命運都被化作了具體的絲弦,恣意擺弄的境地之下,他不得不服個軟。
「執心啊,福祿星君的假面,你就別扣上了。」
王執心有些疑惑——他實則正因為往仙台秘境去有些興奮,畢竟世界隱秘的一角就在他面前展開,更遑論先前使得水元仙母吃了個暗虧。
「老師,這是為何?」
「這面具有些不詳……
福祿許是有些小家子氣……又或是假面的機制問題,雖遮掩住了天乩,但是每一任都不得善終。」
張清和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答道。
中天畢竟是仙神的地界,福祿星君又是專管福財的主兒,就算是遮掩得極其好,使得祂壓根不在意這些蹦噠的螻蟻或是細枝末節,但是終究會引起某種機制的反噬。
不過……專管福財的尚且如此,那專司命運的太歲星君,緣何就好似沒有一丁點的反應呢?
張清和略微有些不解。
不過,這怕是見到太歲星君之後,才應該考慮的事兒了。
「老師也怕,也會信命?」
王執心比之現如今的張清和,無異更加具有自信——然而他也意識到身為代行者,太素人間的象徵,張清和所知無疑會更加多一些,於是也由不得他不嚴肅對待。
「命既然實實在在存在,便由不得不信。倒是不怕福祿星君,我只是單純地在憂心你罷了。」
張清和慨然嘆道。
這話果真也對,他擔心的壓根就不是自己,路本就死了,或者說,只能在死路上反覆蹦噠,看看有沒有新路的痕跡,但是對於王執心,他還是真切希望不要中途夭折的。
若是因為這假面氣運受了牽動,那才是使人難以接受的一件事兒。
「原來是在關切我嗎。」
王執心第一次忤逆了張清和的意志,將自己的身體接管過來,將這慈和老人的假面淺淺扣上。
一身紋源綠袍自這乾瘦的少年郎身周展開,改變著他的身形,使之散播出一股子財運福德之起,猶如天下福祿都盡皆納入他手一般。
別的不說,這木訥少年在張清和面前首次按著自己的心意做成了這件事,便很是值得驚訝了。
畢竟張清和與張清和身後所代表的,是讓他畢恭畢敬,不願忤逆偉大存在。
「福祿本是天上的神,憐這世人才下凡塵。」
王執心默默誦了一句,粲然一笑。
這是他自以太素門下自居以來,最為僭越,但是木訥臉上卻最為愉悅的一次。
「恩師說,十世之仇猶可報。他固然要平了那山,但是運道和天上這位也脫不了干係,身為學生,我自然也得更它槓上。
況且這福祿星君,總歸要人來當才是。」
王執心也聽過周槐安的丹法,倒不如說,是通過他,李平安才得到了完整的丹法法門。
現如今來看……
他當日自然也默默記下,終於是等到了能夠派上用場的時候。
「這話,你也怎的也會?!」
張清和有些啞然,歲月的上游與歲月的下游,自此刻起,仿佛便有些重合了。那首《稻草歌》固然被他以鑌鐵劍連同三代以前的福祿星君一起,絞殺在了漫天的風雪之中,但是此時此刻,居然也有隻言片語流傳了下來。
只不過,自然早已失去催化稻草邪祟種子的效力了。
「也不知從哪聽聞的一句詞兒,趕緊像是與福祿星君有關,執心隨口便用了,怎麼,有什麼問題嗎?」
福祿星君寬大的紋源綠緞之間,蒼老與沉穩並重的聲音自喉間響起。
王執心將自身軀殼掌控以後,張清和便也沒有再多事,只是龜縮在心湖一角,不住言談著。
「沒事……路都是自己選的,你能有自身的想法了,我很是欣慰。」
張清和笑道——之後的事兒雖說他還得參與其中,但是自己已經不適合親自出面了,暗中窺視倒是正正好。
而在此時,李平安卻於腰間一陣扭動,眉頭緊鎖,嘴中嘟囔著什麼。
倒也不錯,那扭曲現實與認知的負面影響消弭了,以丹法的特性,自主矯正修復神魂後,李平安醒轉便是一件尤其自然的事兒了。
然而這少年始一睜眼,便觀摩起自身周遭,神魂一掃,注意力又到了提著自己的人身上來,於是猛然瞪大了眸子,瘋狂掙脫了起來,仿佛要被「福祿星君」帶去什麼可怖的境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