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就真的在編輯家住下,常年四處遊歷難得有定居下來的時候。閒暇時開始撰寫自己的新作,由於草稿在山姆士山村遺失,只能重新補出來。雖然這對作者本人來說並不很難,卻很煩。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斯達特有意讓凱文也成為一名編輯,幫忙看看稿子之類,但凱文卻婉言謝絕:「你不怕我把那些主流套路文全扔廢紙簍里麼?」
「你不是剛剛還勸別人寫套路文麼?」斯達特詫異。
凱文只是搖搖頭:「我在這裡也不會停留太長時間,確認我安全之後,我就會離開。而且我堅持認為,看多了主流文,自己的智力也會有損。」
「你這是在罵我麼?」斯達特不滿,他自己一天就看幾千篇主流文。
「當然不是,」凱文解釋,「你是商人,你看文章如看一件商品,看他有沒有商業價值。我看文是看其內涵,如果我老是看一堆毫無內涵的東西,那我自己的內涵也會消失殆盡。」
「一遍教導別人去寫主流文,自己卻一根筋去寫非主流,」斯達特只是搖搖頭,「你難道是擔心別人寫出更加非主流的東西,以搶了你非主流的地位麼?」
「我有這么小氣麼?」凱文只是笑,「真正有大毅力的人不會被兩句話嚇退,何況我說的也是事實。如果沒有大毅力的人,也沒必要在這條路上走。就像你安排吉爾那樣,還不如賣鹹魚。」
斯達特不再多勸,就讓他留下,也沒要他錢,給他一件客房。凱文深居簡出,整天就縮在房裡,極少外出。不過他睡得很晚,起的也晚,三餐也不怎麼固定。
就這麼又過了兩天,這天半夜時分,斯達特看完一堆稿子準備休息。一個年輕的女僕端著一個盆子進來,肩上掛著毛巾:「男爵大人,我來服侍你洗腳。」
斯達特詫異:「我好像沒見過你啊?」
「哦,我新來的。你問管家就知道了。」女僕笑道。身為男爵,的確不會管所有家僕的事情。有時候新來什麼人,管家當然知道,但男爵未必知曉。
「你……先把大門打開。」斯達特開口。
「這?不太好吧?」女僕面露驚訝之色。
「不!先開門!我有腳氣,要開門散發!」斯達特堅持。
女僕無奈,放下盆子,過去把門打開,門外黑洞洞一個人都沒有。女僕又回來拿起盆子:「可以了吧?」
「你把盆子放地上就行,然後你出去吧。」斯達特面色顯得非常僵硬。
女僕沉默,端著盆子不動,斯達特似乎也不敢說話,氣氛一時間僵持片刻。突然,女僕笑了:「你似乎已經發現了?」
斯達特僵坐不動,不敢說話。
「你怎麼發現的,」女僕似乎非常好奇,「我在這裡也特意觀察了一天,知道你的作息規律,剛剛打暈一個女僕,穿著她的衣服進來。我也經常接觸高等貴族,禮儀舉止上也不應該有問題。」
斯達特依然不敢說話。
「難道說剛剛一句我有腳氣,所以我就露陷了嗎?」女僕回憶,「但似乎你再這之前就已經有所懷疑了。為什麼?我的技術有這麼差嗎?」
斯達特沉默片刻,終於鼓起勇氣:「你拿的是我的洗臉盆,而你卻叫我洗腳。所以我就斷定……」
「你居然用這麼破的盆子洗臉?」女僕詫異。
「救……」斯達特不敢再和她嘮嗑下去,拔高嗓子試圖喊人,但只覺得人影一晃,脖子已經被掐住。後方大門也似乎被一陣風吹過,啪的一聲自動關上。
斯達特內心一陣悲涼,自己都不知道什麼情況,突然之間,一生就這麼走完了。雙方實力差距明顯,他完全沒有反抗的意志,只能閉目等死。
但等了片刻,卻依然未感覺疼痛,依然只是被掐著喉嚨。不由睜眼再看,卻見對方拿著匕首一直在猶豫,仿佛不知道第一刀該怎麼下手似得。
「咳,抱歉,」女僕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殺人,有點緊張。」
斯達特:「……」
女僕深呼吸一口:「好了,我準備好了。你準備好了嗎?」
斯達特:「……」
「別害怕,因為怕,也是白怕。」女僕似乎是安慰他一下。
斯達特頓時淚流滿面,一瞬間只感覺大腦都空白了,只是不停的反問自己,難道自己真的要死了?
「住手!」砰!大門被撞開,凱文衝進來,一看這個女僕不由也是一驚:「琳達?」
很顯然,這位偽裝的女僕就是刺客小勺子。其實她早已經在一天前到達,但刺客做事講究謹慎,因此她還是在附近觀察了一下。確定這個圖書館內無人是她對手之後,這才出手。為了儘量減少影響,避免引起恐慌,她還是選擇在晚上動手,當街殺人之類實在不是刺客的風格。
凱文當然認得她,這是他知道的第一個書迷,也是第一個要來殺他的人。當然他只知道她叫做琳達。
「是你?」小勺子看見凱文不由有些糾結,好不容易決定殺編輯,放過凱文,結果凱文又跳到她面前來。這下一步該殺誰呢?
凱文這幾天睡的晚,卻也不是他故意睡這麼晚,而是他睡不著啊!一個被追殺的人,那有這麼容易能心安理得的去睡。晚上一有風吹草動,就當即驚醒,索性工作到深夜,也不浪費時間。剛剛斯達特雖然只是喊了一個字,但終究還是喊了出來,僕人們都不在意,凱文卻是坐不住,當即出來查看,結果就撞到這種事情。
凱文不是沒想過男爵保不住他,但他卻沒想到居然連男爵也是刺殺目標。
房內一時寂靜無聲,幾乎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聲,三個人都在思考。性命攸關,男爵臉上已經冒出豆大的汗珠,身上更是濕透。
吱嘎一身,凱文轉身把大門關上,平靜的走到桌前,拿起酒瓶開始倒酒。
水聲清脆,酒香飄起和緊張的氣氛格格不入,倒上兩杯,各自放一邊,凱文開口:「上次酒館內我不辭而別,真是抱歉。你是我小說的讀者,我還沒和你好好聊過呢。要不,先聊聊吧?」
小勺子思考,一時間有些拿不定主意。
凱文自己先坐下來:「殺人也不急於一時,斯達特男爵不過是初階戰士水平,我就更水了。我們兩個在這房間內,不可能是你的對手。你不用擔心。」
小勺子沉默片刻,反手捂住斯達特的嘴,然後狠狠的插了他大腿一刀。
「嗚!」斯達特一聲悶哼,痛的全身顫抖。
小勺子卻只是不多理睬:「不許叫!我只是防止你跑掉而已。」
「嗚嗚!」斯達特瘋狂點頭,雙手捂著大腿不敢說話,鮮血淋漓。凱文也是心中暗驚,他清楚對方是玩真的。
小勺子卻仿佛習以為常,「這點小傷沒什麼的,我們來聊聊吧!雖然目前這個氣氛有些奇怪!不過作者先生還是很厲害的喲,至少在刀子下面還能保持鎮定。」
凱文笑了笑:「該來的還是要來,每個人都會一死。我父親在臨死的一刻還在堅持搞笑,我認為有些地方也要向他學習。」
「哦?是這樣的嗎?」小勺子對凱文的調查顯然還不夠,很多事情並不清楚。
「還是聊聊我的小說吧!」凱文拉回話題,「你說這本是很不錯的小說,除了刺客會長吃.屎之外。那麼能說說這本小說好在什麼地方麼?」
「恩,很幽默啊!很多章節我都笑的把臉都燒黑了呢!」小勺子回答。邊上編輯坐在地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抱著大腿一時間不敢說話。
「如果你只看幽默的環節,那說明你還沒有看到這本書的精髓,」凱文回答,「這本書名為《刺客列傳》,對刺客來說,應該比一般人更加有啟發才對。」
「哦?是嗎?」小勺子搔搔頭。
「《刺客列傳》的其中一個章節是在一個霍落王國,這個王國一直飽受他國欺凌。直到有一天,王國內終於誕生了一位劍聖。王國為了強大,強制把全國成年女性送給劍聖生育,一年365天。1年後,誕生了200多位擁有劍聖血脈的嬰兒。」
「恩,我知道的!」聊到劇情,小勺子開始興奮,「那時候劍聖常常對著月亮說『感覺身體被掏空』。」
「每一個新生嬰兒都被國家撫養,並強制開始洗腦教育。吃最好的實物,接受最嚴酷的訓練。被強制要求服從國王命令,不得有任何猶豫。把國家利益放在高於一切的位置,把自己的生命看的微不足道,」凱文嘆息一聲,「10年之後,200多個年僅10來歲的小孩,已經擁有七階八階甚至九階的實力。相信過不了多久,劍聖境界也早晚達到。達到的劍聖可以再次召集全國女性生育,周而復始,這樣一個國家之強,無疑是所向披靡的。」
「是啊!」小勺子點頭,「為什麼現實國家不這樣搞呢?」
凱文只是笑笑:「小說而已,不要當真。現實要這麼弄,不單單是倫理道德的問題,最基本的糧食問題也無法解決。培養一個劍聖吃的東西,可不是黑麵包能搞定的。」
「哦,是哦。」小勺子點頭。邊上編輯還坐在地上,一臉苦悶的看著兩人。
「當時刺客公會會長親自出馬,接近了國王,通過……不擇手段的得到了國王的信任。最後成功刺殺國王,並代替國王發布政令。令200個死忠高手前往北方極寒之地,去尋找龍珠。並嚴令找不到不許回來,這200個死忠真的去了,結果全數凍死在那邊。別國覺得這個國家過於瘋狂,興兵討伐,當年被滅。」
「其實本沒有什麼龍珠,不過他國感覺危機,派出刺客公會會長要他們去死而已。刺客公會會長不費一兵一卒,刺殺國王,一舉殲滅200多死忠高手。論功勞,恐怕只有書中主角才能比得上。」
小勺子沉默,想起了她父親。
「當然小說是小說,這不過是我虛構的東西。」凱文把話說回來,「然而如果我們反過來架設一下環節,如果這些死忠高手中有幾個懷疑了當時『國王』的命令,恐怕之後就不會這麼幹脆的結束。」
「我們通常說人應該忠於自己的國家,如果是軍人,應該以服從為天職。相信你們刺客也差不多。之所以如此,那是因為大多數人都還不夠智慧,他們無法完全理解上位者的決策,上位者也不可能完全解釋給他們聽。所以讓他們服從就可以了。」凱文侃侃而談,「但事實上,上位者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犯錯的時候。也許大多數時候他們犯錯並不明顯,但有時候,卻是傻的可愛。」
「3年前黑戈壁傭兵聯盟內戰,兩個大型傭兵團打的天昏地暗,死傷上百,但結果起因不過是口舌之爭。一方看見對方傭兵團長居然是個女的,就輕視調戲兩句,結果導致兩團群戰。最後由傭兵聯盟總部出面調解,但兩團一直至今還是死仇。你覺得這兩方的上位者,和路邊小朋友因為口舌之爭,撒潑打架,叫表哥,有什麼區別?」
「6年前,國王宣布削減貴族,將一大堆毫無用處好吃懶做的人貶為平民。但完全實行不下去,只是1個月後,國王就撤銷了他的法令。之後僅僅是第二天,國王更改了他的法令,大幅度削減的平民成為貴族的條件。只需參軍2年,出來就是准騎士。再做出點貢獻,那就是一個男爵。我不是說國王的壞話,但是朝令夕改卻是不爭的事實。」
「萊恩帝國和我國早有簽訂貿易條約,對方賣給我們魔晶石等礦藏,我們賣給他們金坷垃和大量糧食作物。但是對方的進口關稅卻逐年提高,明顯高出條約內容,我方多次抗議,對方只是一直拖延。合約不過一紙空文,既然如此,當初為何要簽呢?」
「15年前,我父親和編輯的父親一起燒死在十字架上。直到2年前,教會終於承認當年過失,給予道歉和賠款。但說實話,不過是一紙文件,已經去了的人,卻終究不會再回來了。」凱文說完,有些沉痛。
小勺子沉默,16歲的她哪裡懂什麼事情,此時茫然不知所措。
「上位者的命令,一定是對的嗎?」凱文問,「如果是明顯錯誤的命令,你還要去執行嗎?」
「可是,我是刺客……」小勺子聲音有點小。
「刺客,應該有刺客的榮耀。我在書中曾經明確闡述,刺客如果不是為了正義,那和召喚獸有什麼區別?如果刺客不能明辨是非,你殺害一個又一個無辜的人,你難道不會感到愧疚嗎?」凱文問。
「我……」小勺子尷尬。
「如果你認為是我侮辱了刺客公會會長,然而事實卻恰恰是我讚美了刺客公會會長!你為了一個不存在的理由跑來行刺,你不覺得可笑嗎?你到底又是為什麼而戰?」凱文再問。
「這……」
「最後,我再請你仔細想想,如果作者死了,編輯死了,你還有書看嗎?」凱文循循善誘。
小勺子呆坐原地,徹底茫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