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
竇解和蕭伯昭碰了一杯,痛飲美酒,眉宇間也有疲倦,卻沒有憂慮。
身為機宜司新任的兩位提點,如今的日子與最初設想的似乎有點小差距,鍍金撈功並不是那麼簡單,相反只要出一個大案,那來自各方的催促與壓力能將人逼得頭昏腦漲。
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們並非承擔主要責任的主官。
提舉機宜司的是韓忠選,真要出了大事,太后、官家與兩府第一個責問的,也是他韓忠選。
此時酒到酣處,蕭伯昭再抬了一個,臉頰已是微微有些潮紅,似笑非笑著道:「竇兄,小弟我在這裡,也就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了!本來咱倆還想和那姓韓的斗一斗,但如今韓相公,堂堂樞密副使,兩府宰執,居然為了這個族弟直接出面———,那咱們也別爭了,爭不過的!」
竇解目光一閃,稍稍壓低聲音:「蕭兄所言極是,既然不爭,何必多做?」
蕭伯昭露出由衷的笑容:「然也!然也!多做必多錯!」
竇解接口:「不求有功,無過便是功!」
「哈哈哈!是極!是極!」
兩人相視而笑,再度碰杯,定下甩鍋同盟,一時間如釋重負。
樞密副使韓億與權知開封府狄進,兩位大佬朝堂相爭,他們只能仰望,但具體到機宜司,案情的進展就是息息相關的事情了。
案子破不了,韓忠選首當其衝,無論是責罰還是撤換,朝廷為了穩定需要,也不會將他們倆人一併拿下,如此只要不做無謂之事,被抓到把柄,這場風波過去,他們依舊就是位卑權重的機宜司提點。
舒坦!
心情大好,連連舉杯,正當兩人喝得真有些上頭之際,徐良和楊佐聯袂而至,對著兩人行禮:「竇提點,蕭提點,韓提舉有請!」
竇解和蕭伯昭皺了皺眉,倒也沒什麼意外,懶洋洋地起身,用手哈了哈氣:「有味麼?」「沒有沒有,去了便是,聽聽那位怎麼發火!「
兩人旁若無人,徐良和楊佐兩個禁軍出身的小吏好似根本不存在,稍微有些搖晃地邁開步子。
但來到正堂後,卻又愣住:「韓提舉人呢?」
「韓提舉正在開封府衙,請兩位提點拿上案錄,隨我們來!」
府衙正堂,竇解和蕭伯昭慢吞吞地走入,一眼就看到韓忠選側立於狄進下首。
飲酒的醉意已經散了,兩人卻恨不得揉揉眼晴,確定一下自己是不是還醉著。
這又是哪一出?
樞密副使韓億不是正在彈劾這位狄大府插手機宜司事務麼,他的族弟豈會乖順地站在了對方身側?
不待兩人琢磨清楚,韓忠選已經開口:「寶神奴之死的三處線索,本官去大相國寺探查,你們二人分別追查牢獄和歸墳,現在將各自匯總的案錄交上來吧!「
「這—」
竇解和蕭伯昭面色微變,齊齊朝著狄進躬身:「請狄大府見諒,此事尚在探查————」
狄進面無表情,韓忠選則厲聲道:「本官為機宜司主官,此案太后和官家交由本官全權負責,
你們在對誰說話?」
「是!是!」
竇解和蕭伯昭只能垂下頭:「下官失言,請韓提舉見諒!」
韓忠選沉聲道:「交上案錄,本官要看最新的進度!牢獄內有沒有嫌疑人,城外歸墳有沒有行止異常之輩,都是突破的線索!」
蕭伯昭抿了抿嘴,緩緩地道:「下官派人去了歸墳,詢問了不少百姓,然短短數日,並無收穫!」
「短短數日?六天過去了!」
韓忠選從袖中取出一本子,直接丟了過去:「看看!這是什麼!」
蕭伯昭接過,展開一瞧,不禁瞪大眼睛:「這————-這些是誰查的?」
「我機宜司本就有不少江湖義士,六天時日,早就足夠將歸墳近來的往來人士梳理一遍,閣下身為機宜司提點,一無所獲,竟還覺得心安理得?」
韓忠選厲聲呵斥,其實多少也有些心虛。
他丟過去的子上面,確實將歸墳的情況查得清清楚楚,甚至已經鎖定了三戶有疑點的出殯之家。
這當然不是韓忠選查出來的,而是狄進交予的,至於追查者,正是楊文才領著長風鏢局跟進的線索。
狄進的原定計劃,是機宜司換屆了,他就轉變人手,比如幕僚楊文才來到京師後,便安排到了長風鏢局,藉助江湖子的眼線,尋找「組織」的蛛絲馬跡。
包拯和公孫策是同樣的思路,轉而培養審刑院和御史台的人手,爭取讓這些要害部門都有獨當一面的能力,而非什麼事情都往機宜司身上壓,
不過短時間來說,與遼夏相爭的機宜司,仍然是人手最齊備的部門,所以明明給了追查的思路,這兩位提點卻一無所獲,反倒在司內飲酒作樂,此等不作為的行徑就很令人噁心了。
有了明確的對比,韓忠選趁機道:「昔日擅淵之盟,我朝與遼人止戈罷戰,共享太平,然遼人表面遵守盟約,暗下派諜細亂我國朝,居心回測!外夷之輩,向來畏壯侮怯,遼國以諜細試探,我朝自當還以重擊,方有機宜司的成立,這等要職,是絕不容許無能無用之輩竊據的!」
竇解越聽越不對勁,再瞄了瞄默不作聲,卻給予龐大壓力的狄進一眼,乾脆抬起頭道:「韓提舉此言,請恕下官不能認同,我等盡心竭力,並無懈怠!」
韓忠選看了看帶著他們來此的徐良和楊佐:「是麼?」
徐良和楊佐齊聲道:「我們到時,兩位提點正在飲酒作樂!」
「響!」
坐衙時飲酒,可是不小的過錯,歷史上的陳堯咨就是因為在權知開封府任上貪杯飲酒,被御史彈劾,最後黯然外放的,蕭伯昭卻不懼,冷冷笑道:「怎的?韓提舉要罷免我們,任命這兩位控告得力的小吏上位麼?如此機宜司上下俯首帖耳,倒是都聽韓提舉吩咐了——」
他知道對方不敢,真要這麼做,那就真是任人唯親了,這位狄大府也要被群起而攻之!
「任免提點,我自無這等權力,朝廷法度也不會容許,然事關要案,兩位既不作為,就莫要竊位素餐了!」
韓忠選卻也早有準備,冷冷地道:「去將劉提點和龔提點請來!」
竇解和蕭伯昭愜了證,終於勃然變色。
是的,機宜司的提舉和提點,其實不止三人,比如劉知謙三人在位時,還有一位提舉兩位提點,不過並無實權,只是純粹的掛名過度。
這個傳統保留下來,現在的機宜司同樣是兩位提舉,四位提點,但真正的實權只握在三個人手裡,另外三人是掛名。
可如果這兩位實權提點靠邊站,讓另外兩位掛名提點前來,憑白領受一份功績,那誰不樂意呢,而這種爭鬥,也合乎朝規。
蕭伯昭大急:「韓忠選,你不能這樣做!」
竇解則趕忙望向狄進,深深一躬:「狄大府,我倆接下來保證盡力查案,還望狄大府饒恕!
1
狄進只是看著手中的案卷,韓忠選則抬了抬手:「兩位是自己退下,還是本官讓人請你們下去九「走!」
蕭伯昭還要再吵,竇解已經扯了扯對方的衣袖,低低地說了一個字。
蕭伯昭臉色發白,終於跟著他,身軀有些搖晃地走了出去。
這次卻非醉酒,而是失魂落魄。
「做得不錯!」
直到堂內清靜下來,狄進放下案卷,看向韓忠選,開口予以認可。
剛剛的行為不是他指點的,他只是將楊文才調查的案錄交給對方,然後任由這位機宜司提舉發揮。
事實證明,韓忠選不會查案,卻會收權,直接將兩位左右手的權力給擼走了。
狄進對此也是贊同的。
換屆後三位實權官員各有背景,想要三人像此前同心協力是不可能了,與其互相肘,倒不如廢掉兩個,機宜司內暫時性地恢復一個聲音,力往一處使。
當然,只是如此不行,權謀不可作為依仗,真正的根本還是辦事的能力:「韓提舉,你接下來準備怎麼做?」
韓忠選無比恭敬地道:「大府容稟,下官以為,歸墳的三家出殯之家,都要詳查,牢獄內的獄卒,也得統統拿下,細細盤查!」
狄進微微點頭。
韓忠選觀察了一下這位的表情,又接著道:「趙節度所居的廣親北宅,下官也準備登門,看一看兩位宗室子弟的情形!」
狄進道:「我這裡有一位隨從,擅長小兒科醫術,讓他跟你走一遭吧!」
「多謝大府!」
韓忠選趕忙躬了躬身,露出慚愧之色:「除此之外,下官還能做什麼,就不知了————
狄進道:「你本無刑案積累的經驗,難免游移不定,此來開封府衙,也是請我指點,既如此,
何不去別處也請教一二呢?」
韓忠選琢磨了一下,緩緩地道:「大府之意,是向別的衙門求助?」
狄進頜首:「如刑部,如審刑院,如御史台,其中多有擅長查案的官員,此案已經鬧得沸沸揚揚,朝野不寧,機宜司辦案的途中,向其他衙司求助,想必太后與官家不僅不會怪罪,記住,一切以破案為首,待得真相大白,你才不負提舉機宜司之位!」
「我只知對內收權,卻不知對外放權——」
韓忠選稍稍思索,不禁心悅誠服,躬身到底:「謝大府指點,下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