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洛藏在一叢灌木後面。
這是從未有過的兇險,要是被三個返回的私兵發現,不是把他當做敵人同夥抓回柳家立功贖罪,就是當場斬殺。
李洛慢慢把手伸入大襖,緊緊抓住那隻箭。這是他唯一的武器。要是被發現,他只能擲出這隻箭,然後拼命往密林中跑。
不知為何,此時他身下的積雪有點不一樣,應該是被人動過。
難道?
三個私兵的談話這次聽到清清楚楚。
「郎君估計是被俘虜,所幸他沒死,我們還能將功折罪。」
「那人應該有好幾個同夥。真是大意了,誰知他還留了一手。」
「不對,就算他在山上有幾個幫手,但弟兄們也不是吃素的,為何九個兄弟都戰死,他們卻連一具屍體都沒有?」
聽到他們的談話,李洛越來越肯定,他身下的雪地里,可能埋有屍體,不然為何像是被動過?
「我留下搜索附近雪裡有沒有敵人屍體。徐忠你趕快回府報信,請大郎君多帶兵馬!」
「好,我回去報信!」
「劉四你快隨徐忠一起下山,看住馬群,別讓馬跑散了!」
「曹兵長,我們下山了,你自己小心點!」
看到徐忠和劉四兩個家兵立刻飛奔下山,只剩下那曹兵長一人,李洛頓時壓力驟減。但危險仍未過去。
能被世家豢養武裝的私兵,當然都算精銳,看看這些人的體格和做派就明白了,無論單兵戰力還是意志肯定強過一般官軍。
加上對方裝備了皮甲直刀,真要對決的話,李洛有九成的機率會死。他的體能素質雖然很不錯,但肯定不會比這曹兵長更強,冷兵器廝殺更是比不過。
那曹兵長持刀在附近雪地搜尋,遇到灌木拱起的雪堆,就刺出一刀,一邊查看地下的腳印。
李洛斷定,自己躲不掉。
果然,幾分鐘之後,曹兵長向他所在的灌木叢而來。只要對方不瞎,就算找不到屍體也不會看不見他這個活人。
曹兵長神色一動,很快發現了異常。可是他還沒有走近,突然一個人影從灌木叢後暴起,同時一隻羽箭疾射面門而來。
他的反應可以點讚了。身體猛的往後一仰,同時直刀往上一揮,「嚓」的一聲將羽箭斬為兩段。可是等他站穩身形,那暴起之人就撲向幾丈外雪地上的直刀,身手竟然很是敏捷。
李洛撲向距離最近的直刀,借著慣性一個打滾,就持刀站了起來,同時對方已經逼到眼前。
「原來是你。」曹兵長此時已經認出李洛,就是山下的那個田奴。
持刀在手,李洛的膽氣頓時壯了不少。
「無論你信不信,我和此事都沒有干係。」李洛真不想和對方拼命,勝算實在不高。「我不想和你廝殺,與其同歸於盡,不如你沒看見我。」
曹兵長咧嘴一笑,「有沒有干係,去了柳府家獄再說。你敢反抗,我就斬下你的首級。」抓個活口,當然比死人強,他不信李洛和敵人沒幹系。就算真沒幹系,又重要麼?
「兔子急了也咬人,為何不能你活你的,我活我的?」李洛調整好呼吸和姿態,準備拼命。可不知為何,他的手有點抖,他怕了。
李洛沒玩過冷兵,更沒有穿甲,也不懂刀術,連手裡的刀都滿是豁口,然後與一個古代武士單挑,能不怕嗎?
「你連拿刀的姿勢都不對,還有資格與我同歸於盡?」曹兵長用看死人的目光看著李洛,他雙手持刀於肩,左腿伸直前踏,右腿後撤屈膝,立刻全身充滿了一種危險的張力。
李洛立刻醒悟,高麗直刀柄長,類似唐刀,正確的持刀的確該是曹兵長這樣。他馬上下意識就擺出相似的動作。
「現學晚了。」曹兵長冷笑,「好好站著讓我砍頭,會痛快點。」健壯的身子猛然躍起,帶著直刀只劈李洛脖子。
他的動作說不上多快,卻乾脆利落,精準無誤,嫻熟狠辣。哪怕李洛早就蓄力戒備,等反應過來時,直刀已經劈到面前。
沒有射出的弓才最有威懾,曹兵長一出手,李洛反而不怕了。
李洛動作也絕對不慢,全力揮刀一格擋,「當」的一聲堪堪擋住對方的刀。可緊接著對方直刀順勢回收再橫著一斬,變刀自然熟練,劃向李洛左肋。
這就是熟手和生手的差別了。李洛的敏捷度不可謂不優秀,身體素質也算很棒,可完全跟不上對方節奏,他根本沒有持刀廝殺的經驗。曹兵長這刁鑽的一刀,頓時讓李洛手忙腳亂,雖然險而又險的總算擋住這記殺招,可他的刀卻被磕飛,左肋部的厚襖還被劃開。
李洛失去武器,拼命往地上一撲,連滾帶爬的企圖拉遠和曹兵長的距離。
曹兵長兩刀打飛李洛的兵器,正要痛下殺手,卻不想這小子一下子滾出去一丈多遠,緊接的第三刀自然失去目標。
李洛逃過這刀,根本顧不上看曹兵長一眼,就拼命向下山的小道跑去。
「能逃哪裡去!」曹兵長心中惱怒,他是柳府一等戰兵,一把刀少說也殺過五六人,今日殺李洛竟然有點費力氣。
李洛很快逃到山道,曹兵長也緊追而來,兩人就隔著幾丈來遠一追一逃。由於積雪齊膝,行動不便,逃的人逃不遠,追的人也追不上。
曹兵長沒打算用刀投擲李洛,要是一擊不中讓這小子撿到刀,逃的就是他了。
李洛偶然回頭,曹兵長滿臉的殺氣更是讓他沒命的邁腿。
曹兵長心裡冷笑,這小子往山下跑是找死,劉四就在山下看馬,他能逃得掉?他不知道李洛壓根沒打算真往山下逃。
很快,兩人就來到山腰的位置。
李洛頓時鬆了口氣,他發現了之前設弓卡時進入的密林,他裝作猶豫一下的樣子,就一頭鑽了進去。
曹兵長看見李洛突然往左鑽入山道邊的密林,並沒有絲毫停止追擊的打算,他今天一定要砍下這小子的腦袋。
所以,曹兵長也跟著鑽入密林。密林里追當然更難,可這小子逃也更難。
李洛根據自己之前做的暗記,將不知不覺的曹兵長引入弓卡附近。正如曹兵長一定要幹掉他一樣,他也一樣要幹掉曹兵長。
曹兵彎腰緊追不捨,突然聽前面「哎呀」一聲,似乎是那小子摔倒了。等他繞過幾個障礙,果然看到那小子坐在地上,滿臉痛苦之色。
「我腿都折了,你該放過我……」李洛面露乞求,「我和賊人真沒幹系。」
曹兵長獰笑道:「好,我放過你。」提刀直接走過去。
可是突然地下一動,「噌」的一聲,緊接著雙腿就被什麼束縛住。樹根?他吃驚之下還沒反應過來,就往前摔倒。
但他直刀往下一拄,竟然沒有完全倒下,可他還來不及站起,之前還滿臉痛苦之色的李洛就一撲而上。
曹兵長頓時被李洛撲倒在地。
李洛使詐撲倒對方,一邊壓住對方,一邊拼命去奪刀。
曹兵長則是死死抓住刀,拼命要翻過來。可是他的力氣並不比李洛更大,腳還被束縛,哪裡能翻身?
李洛也清楚,光壓住對方沒用,關鍵是要奪下刀。
兩人完全靠蠻力硬拼,也不罵也不喊,就是沉默而劇烈的死掐。但曹兵長終究處境吃虧,很快就被李洛居高臨下一拳砸在鼻子上。
曹兵長痛哼一聲,頓時腦袋發懵,緊握刀柄的手也忍不住鬆開。李洛一把搶過直刀,順手一刀插到曹兵長胸口,可卻忘了對方穿了皮甲,這匆忙的一刀竟然沒有破甲而入。
曹兵長「蓬」的一拳砸在李洛下巴,差點把李洛的打的仰翻過去。這一下讓李洛更是發狠,他忍著劇痛猛然橫刀下按,照著曹兵長的脖子往左一拉。
刀鋒入肉飲血的感覺傳來,李洛忍不住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嗬嗬……」曹兵長的脖子被割開,頓時眼睛驚恐無比的瞪大,一縷血線飆射出來刺破空氣,發出微風般的聲音。
李洛怕被血濺到,馬上滾到一邊,拄刀半跪。卻看曹兵長掙扎著爬起來。他的血還在從脖子上不要錢的飆射,但他死死瞪著李洛,仍然想拼命爬起來。
李洛沒有再補刀,而是就這麼看著曹兵長,「我早說過就當沒看見我,你活你的,我活我的。可你非要殺我,活著不好嗎?」
曹兵長指著李洛,他想說話,想起身,卻終於無法完成。很快,他就徹底躺了下去,再也沒有動靜。
李洛下巴痛的厲害,渾身也已濕透,精疲力盡。他之前就活埋過一個該死的人販子,這是他第二次殺人,並沒有多少殺人後的恐懼和不適。他其實是後悔了,冒險上山差點被幹掉,卻沒有多少好處。
柳家很快就會出動大批人馬搜山,無論如何他必須離開了。
李洛將曹兵長的皮甲扒下來。這皮甲做工不差,價值最少也在十貫以上,可惜暫時無法脫手變現。剝下皮甲之後,他當然不會放過對方的衣服。
很快他就面露喜色,竟然找到四個當百的大銅錢。這銅錢直徑近兩寸,比一文的銅錢重的多。上面銘刻:當百。
四個當百大銅錢,就是四百文。
接著,李洛挖了一個坑將曹兵長埋了,然後把竹卡子遠遠藏起來,皮甲也藏在另一處。最後,李洛也沒忘記把直刀掖在大襖裡帶走。
李洛一邊倒著離開一邊用樹枝掃滅自己的腳印,在密林中慢慢往下,距離山道只有百米。
直到半個小時後後,李洛才從密林中下到一處山腳。他用雪擦擦自己的臉,遠遠繞開之前上去的山口,不緊不慢的離開。
此時天快黑了,李洛剛剛來到村寨附近,就遠遠看到一隊騎兵穿過村寨往之前的山口方向而去。
李洛鬆了口氣。柳家大隊人馬雖然趕到,但他也離開了摩尼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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